第694章 說風氣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1-01-19 06:31      字數:2879
  一支手臂掉在地上,痛叫聲在這個奢華的廳堂中回蕩起來。

  地上的血跡流淌,如蔓娘那一身紅裙。

  她向後退了一步,臉色發白。

  “阿六叔!你怎麽了……姓史的你做了什麽?!”

  瞎了眼的顧哲彥揮舞著手臂,嘶吼著。

  “啊……”

  “你做了什麽?!做了什麽……”

  “你說不說?!說不說?!”

  慘叫聲、吼叫聲、逼問聲同時炸開,最後阿六叔倒吸著涼氣,哭求道:“小的說……小的說……”

  他倒在地上,因臂上的斷口身體顫抖得厲害,絕望地抬起頭看著史工,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極是艱難。

  “你不知怎麽說是吧?某來替你拋磚引玉。”

  史工咧開嘴笑著,轉頭看向花爺與蔡悟真,道:“剛才顧哲彥嘴裏的‘他們’,你們知道是誰?”

  花爺道:“男色之興,上古已然,至晉代而大盛。‘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是為龍陽之好。至我楚朝以來,朝廷嚴律規定官吏不準狎妓,至宣宗,更是裁汰官妓,規定凡有宿娼者,輕則貶謫,重則加以革職。沒想到欲使天下重歸道德之願未得以實現,反而南轅北轍……

  睿宗以來,連我楚朝帝王亦染此風尚,睿宗皇帝在象園與**流連忘返,神宗皇帝選十名俊美太監觴酌十晝十夜,熹宗皇帝征美妓於不夜宮、征召**於長春院……至於民間,士庶更是如此。衣冠格於文網,龍陽之禁,寬於狹邪,士庶困於銀錢,斷袖之費,低於青樓纏頭之資,男子相親,妻子亦難以過問,此男寵之所以日盛也。”

  他說著搖了搖頭,繼續道:“風氣如此,便有人做這樣的買賣,無非是有人挑選童子,從小培養,充作達官貴胄的玩物,便類似於……楊州瘦馬?”

  “不錯。”蔡悟真皺了皺眉,道:“世風綺靡,盛於江南而漸染至中原,故稱之為‘南風’,將男妓館稱為‘南院’。聽說江南光景,美妓**相竟秀,互以奪貴顯狎客為能。從此業的大賈乃多買瑞麗小兒,皆幼而受給……”

  羊倌“嘖嘖”兩聲,下意識離這二人遠些。

  蔡悟真轉頭看他一眼,淡淡道:“書上看來的。”

  顧哲彥臉色慘白,蹲下身子,摸著地麵,喃喃道:“是阿六叔救我出來的……”

  史工點點頭,看向阿六叔,道:“磚給你拋好了,你來說。”

  阿六叔臉上的表情愈發灰敗,帶著絕望的哭腔緩緩道:“幾位好漢說得不錯,阿彥是由人從小調教的……我們是從淮安來的,以前負責養阿彥的人叫郭爺,手底下養了瘦馬、**加起來有上百人……小的是從他手裏把阿彥救回來的啊……”

  史工拿起刀,走在他麵前蹲下來,咧開嘴笑道:“某明白你這隻蟲的習性,你還不說實話?”

  阿六叔大駭,哭道:“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啊……”

  “阿六叔說的是真的!”顧哲彥趴在地上嘶喊道:“就是真的。”

  “說!你怎麽認得他的?”

  “小的……”

  “就是真的,是阿六叔救的我!”

  “說實話!”

  史刀揚起刀亳不猶豫斬下去。

  “別!小的……小的以前是個人販子,阿彥就是我賣給郭爺的。”

  阿六叔瘋了一般地大哭起來。

  顧哲彥愣了一下,整個人僵在那裏。

  “哈。接著說。”

  “小的……從很早以前就是專門做這個行當,要是遇到長相漂亮的孩子,便抱走賣給郭爺……阿彥三歲的時候,就是小的拐走的……後來十多年間,小的也賣了不少孩子,攢了一筆家當……再後來,小的被官府拿了,花了許多錢疏通才贖了一條命回來,還被打斷了雙腿……但是那些衙役逼小的啊,三天兩頭地上門勒索銀錢……小的知道那樣下去遲早還是死路一條……”

  “沒辦法,小的也沒認識別的有權勢的人。那時候小的與郭爺手下一個叫張五的漢子熟悉,彼此也是合作了半輩子了,小的便想去找他通通門路……喝酒的時候,張五說郭爺上頭還有主家,這主家本來想送幾個出色的**給當時的揚州的什麽大太監,又說小的拐來的顧哲彥頗為出色,本來也要送去的。可惜那太監病死了,他們就打算把阿彥發落到男院……”

  “小的便想,自己斷了腿,也沒別的手藝,思來想去,便想著把阿彥贖出來當……當棵搖錢樹。於是把剩下的所有家當都給了郭爺……郭爺說小的這樣治不住阿彥,他教小的一個法子,保準讓他對小的死心塌地。後來,他就讓張五與小的演了一出戲,假裝小的這腿是為了救阿彥才斷的……”

  顧哲彥茫然地抬起頭,喃喃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阿六叔……是你奮不顧身救我出來,才被打斷了腿啊……不是這樣的……你為了救我,家都沒了……”

  阿六叔大哭道:“當時我坐在椅子上看你彈琴,後來隔著窗紗說要救你出來,那時候我腿就是斷的啊……我哪有什麽家?都是騙你的……”

  他抬頭看著滿屋的錦繡富貴,哭聲愈盛。

  “守不住啊守不住,這輩子兩次都攢了這些個家當……怎麽就守不住哇……”

  史工咧嘴笑道:“你當自己是蜜蜂呢,囤再多蜂蜜還不得給熊瞎子吃。某問你,這小子你是從哪拐來的?他家裏人可還在?”

  顧哲彥聞言茫然地抬起頭。

  阿六叔嚅了嚅嘴,有些艱難道:“阿彥是小的從淮陰拐來的,他爹好像是當過官的,在外十數年,因為得罪過人因而回到祖宅,他娘家裏是湖州大戶,據說是做布匹生意的,有些資財,因此他們將他養得白白嫩嫩……”

  “人呢?”

  “小的……小的不知道……”

  “你知道。”

  “好漢,別!別!小的……小的後來去淮陰,聽說是……他娘因丟了孩子……得了失心瘋……過了一年,上吊死了……他爹本是老來得子,後來也沒再生出孩子,又染上了酒癮,沒過幾年,敗光了家業,流落街頭,想必也是凍死了……”

  “說的倒也痛快,某也給你個痛快……”

  史工話音未落,蔡悟真突然走上前,一把捏住阿六叔的嘴,隨手一撥,竟是硬生生將他舌頭撥了出來!

  “痛快什麽痛快。”

  隨著蔡悟真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啞然的慘叫聲在堂中響起,血從阿六喉間噴湧而出。

  灰狗手中的大蔥再也嚼不下去,掉在地上。

  羊倌隻覺毛骨悚然,也不敢在這廳堂中多呆,腳下飛快退了出來。

  到了殿外,他長吸一口氣,才覺鬆快不少。

  “一群瘋子!他娘的,就院裏這麽些個人,竟隻有老子這個偷兒活得最明快。”

  不多時,花爺走出來,長長歎了一口氣。

  “死了?”

  “死了。”花爺點點頭,歎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唉,這等名士風流之下,家破人亡、慘遭霸辱者有多少人?臨清不過是習染江南之風,那江南又該何等糜爛?”

  ~~

  “竟已糜爛這種地步!”

  溫容修猛然將手中的冊子摔在地上。

  “漕運總督府、江南河道總督府、都轉運鹽使司、鎮江府衙……統統可以去死!”

  “大人息怒……”

  “息怒?”溫容修道,“反賊都打到山東了,馬上便要兵逼南直隸。首輔大人要練兵,他們這些人又在做什麽?答應得好好的,到頭來一個個藏著富可敵國的金銀窟叫窮,全都是要錢不要命的狗東西。”

  “說來說去,首輔大人與皇孫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他們當我們不敢處置他們……”

  下屬官員勸了一會,溫容修深吸一口氣,平息怒氣,道:“備好車馬,先回南京。”

  “是。那陛下……”

  “陛下不會來了。”溫容修道,“南京城還有許多事要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