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養不活
作者:怪誕的表哥      更新:2020-05-11 05:58      字數:2716
  盧正初臉上的神色頗有些複雜起來了,搖了搖頭,喟歎道:“少年識淺。封鎖?如何封鎖?派誰去封鎖?流寇肆虜,這些年來,王自用、高迎祥、張獻忠、唐中元,這些人哪一個沒在朝庭大軍的圍追堵截中從山西進進出出?這些流寇在中原各地流竄,官兵惶惶如喪家之犬。我問你,誰來封鎖?”

  王笑一愣。

  盧正初又道:“中原等地連續數年旱災、蝗災,田地裏顆粒無收。一旦限製難民逃荒,這些饑腸轆轆的百姓聚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你知道嗎?到時候再出一個張獻忠、唐中元,又當如何?讓他傅青主去剿嗎?”

  王笑張開嘴,喃喃道:“可是……”

  “可是?隻你說的‘焚燒屍體’四字,一旦傳出去,可知會激起怎樣的阻力?世人講究‘入土為安’,朱子曰‘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你若想燒人親者,便與人之仇敵無異。”

  王笑道:“那便讓他們視我為仇敵好了,哪有因為無知便要那麽多人一起喪命的?”

  盧正初盯著王笑看了一會,目光中有隱隱的激賞,更多的卻是歎息,他撫著膝蓋歎道:“這還隻是一小則,個中阻力艱難不是你一個無知小兒能懂的。若能防治,我們與陛下何嚐不想防治?但朝庭無錢無糧,各地將領懦弱、士兵驕縱,如何防治?朝庭沒有心力不談,這件事,也不是眼下最緊要之事。”

  “你們不明白這事的後果。”王笑有些焦急起來,又勸道:“你們想過沒有?若是哪天鼠疫傳到京城,京師三大營的兵士隻要有半數染病,這楚朝的天下可就亡……”

  “住口!”盧正初猛然喝道。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轉頭看向延光帝。

  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入耳,延光帝卻隻是習以為常地冷笑了一聲。

  “讓他說。”延光帝道:“朕又不是第一次聽到人說這楚朝的天下要亡。朕還記得,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是顧成憲吧?‘時局如抱薪於烈火之上’,那時候朕還年幼,聽了這話心中又急又憤,想著若有朝一日自己登基即位了,一定要扭轉乾坤,中興祖宗江山。”

  他說著,高仰起頭。

  “但到了現在,朕還能怎麽辦?百姓到了絕路還能指望官員,官員沒辦法了還能指望著朕。那朕又能指望誰?!朕有時候在想,也許承認自己無能並沒有那麽難。不就是青史上的一筆嗎?有什麽了不起的。或許朕縱情聲色,等這皇位傳到了朕的兒孫手上,他們反而有中興之能呢?”

  延光帝說著,忽然一指王笑,神情變得極怪異起來。

  眼前的少年如一方純淨的玉,有熱血、有純良,讓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誌向。但再有誌向的少年,最後也成了懦弱肮髒的中年人,連帝王也不能幸免。

  思及至此,真是讓人生氣!

  “你問朕為什麽不防治?朕實話告訴你……這天下人有兩萬萬,朕就是養不活!憑什麽?憑什麽一個個全指著朕來負責?!所以,朕巴不得他們死掉一大半,連著那些流寇反賊、貪官汙吏、無能官兵,全都去死!”

  “全都去死!”

  王笑傻愣愣地站在那裏。

  他直視著延光帝那雙有些瘋狂的眼。

  他知道皇帝說的是心裏話。

  原來如此啊……

  這一刻,他站在帝王麵前,忽然覺得帝王也不過如此。

  那些很厲害的治國之道、權謀之術全都退下去之後,麵前的皇帝也不過是個無能為力的普通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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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中,左經綸與宋禮還在談話。

  左經綸其實很累了,但他還在等宮中的結果。

  宋禮正想勸他先去小憩一會,卻有下人在門外稟報道:“老太爺,孫小姐已經在外麵廳上等了很久了,這會派小人來問問老太爺與宋先生要不要用些點心?”

  左經綸便笑道:“明心回來了?讓她進來吧。”

  過了一會,左明心、左明靜與宋蘭兒便一齊進來。

  “孫女給祖父請安。”左明心與左明靜向左經綸行了萬福,又向宋禮喚道:“見過宋先生。”

  “見過閣老。”宋蘭兒亦是行禮,又向宋禮喚了一聲:“父親。”

  左經綸便和煦地笑起來,問道:“你們何時回來的?竟也不早與祖父說。”

  “路上有事耽擱了,酉時才進得城,戌時才回到府中。因見祖父與宋先生在忙,不敢打攪。卻總是要向祖父問了安才好安心。”左明靜道。

  左經綸便撫須道:“那位老禦醫醫術如何?”

  “開了幾副藥,讓孫女先用幾日再去看看。”左明心低聲道。

  左經綸點了點頭,又含笑問道:“錢家那孩子,名叫錢成吧?你們覺得他為人如何?”

  左明心與左明靜對望一眼,忽然覺得有些為難起來。

  “閣老,宋先生。”正在此時,卻有一個小廝腳步飛快地跑了進來,將一張紙條遞在宋禮手中。

  宋禮攤開一看,猛然臉色大變。

  “閣老……”他將紙條遞了過去。

  左經綸隻掃了一眼,亦是有些震驚。

  “你們先去歇著吧。”

  他們也無心再與兒女攀談,便打發她們先回屋。

  三個女子便起身向外走去,出門時隻聽見左經綸低聲罵了一句:“這個王笑,實是大奸之輩,家國社稷或毀於此子之手矣。”

  左明心一開始隻當祖父是在說‘誰開了什麽玩笑’,聽到後麵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人名。

  她也不關心這些國事,隻是記住了這個奇怪的名字。

  出了院子,左明心、左明靜二人便與宋蘭兒分開。

  左明心轉頭見宋蘭兒的身影拐過月亮門了,便朝自己的丫環道:“快把東西拿來。”

  她的丫環應了一聲便往馬車跑去,過了一會才提了個大布包過來。

  “小姐,這裏麵是什麽?好重哦。”

  “你別管。”左明心頗有些吃力地抱過那個大布包,轉身往廚房走去。

  左明靜嚇了一跳,輕聲驚呼道:“你真要把這個帶過去?”

  “噓。”左明心很是有些神秘。

  兩人也不帶丫環,悄摸摸地到了廚房,將那布包放在灶上。

  解開來一看,裏麵卻是個大豬腳。

  “這東西真惡心。”左明靜皺了皺眉,頗有些嫌棄。

  左明心輕聲道:“姐,你別這麽說。”

  左明靜道:“怎麽?這還真是你的聘禮不成……”

  左明心便低下頭不說話。

  左明靜不免歎了口氣,道:“你這傻丫頭別被那小子騙了,他一看就是個慣會哄小姑娘的入套的浪蕩子。”

  “但是,”左明心低著頭,輕聲道:“誰進了誰的套還說不準呢。”

  “嗯?”

  “我也知道他是個遊戲花叢的浪子,但他卻能一整夜不眠不休地與我說話,來回兩個時辰去為我尋信物與這個……豬腳。”左明心輕聲道:“他是那樣招姑娘家喜歡的少年郎,我不過是個病秧子。他卻從此弱水三千隻能取我這一瓢,在我左明心這棵樹上吊死,又是誰進了誰的套?”

  左明靜一愣,喃喃道:“你這種說法……”

  左明心輕聲喟歎道:“姐姐啊,我也是堂黨左閣老的孫女,又豈是那麽好騙的?”

  下一刻,有廚娘大喝道:“誰?!竟誰敢來俺的廚房偷東西吃!”

  月光下,兩個提著裙子的少女慌慌張張地跑過。

  那廚娘大步衝進廚房,定睛一看,卻見灶台上多了一個大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