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園隻是普通的世家園林，占地麵積不大，也沒什麽特別，雅致裏不出彩，奢華裏不亮眼，在金陵的眾多園子裏根本排不上號。但是因為它的主人庾法護，香園的名氣遠遠大於它的觀賞價值，很多人都以能夠參加香園雅集而與有榮焉。<r />

  <r />

  何濡到時，雅集已經開始，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加上何方明已經平反昭雪，弄一張雅集的請柬還是很容易的。<r />

  <r />

  庾法護出門親迎，並熱情的把他介紹給大家，何濡的性子比較尖酸刻薄，但需要他左右逢源的時候，能夠做的比任何人都好。<r />

  <r />

  盞茶的工夫，何濡就坐在人群裏推杯換盞，像是雨滴融入江河，遊刃有餘。<r />

  <r />

  香園雅集和別的雅集不同，雖然也吟詩作對，但主要是聽庾法護講笑話，如果徐佑在這裏，會特麽的以為來到了脫口秀現場。<r />

  <r />

  庾法護穿著寬袍，袒胸露乳，手裏的廛柄時而指天，時而指地，那天文地理醫卜星象，那儒道佛三教經義，那市井俚語民間傳說房中閨趣，他皆能信手拈來，又學的男子女子老翁老嫗之聲，無不妙趣橫生，逗得眾人哈哈大笑。<r />

  <r />

  過了子時，雅集結束，眾人依次散去，何濡佯裝酒醉，拉著庾法護非要抵足同眠，庾法護不好拒絕，扶著何濡回到客房，道：“寒舍簡陋，祭酒暫屈就一晚……”<r />

  <r />

  何濡忽然坐直身子，眸光清明如月，哪裏有半點醉意。庾法護心知有異，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祭酒醒了？可要用點茶水？”<r />

  <r />

  “風主客氣，請坐，今夜冒昧拜訪，我有事和風主商量。”<r />

  <r />

  庾法護坐到對麵的椅子，奇道：“風主？有人叫我穀主，也有人叫我馬主，卻從沒聽人叫過風主，祭酒是不是認錯了人？”<r />

  <r />

  他號稱空穀白駒，所以有穀主，有馬主，果然善謔。<r />

  <r />

  “風門雖然行事隱蔽，但兩位供奉先後暴露，風主莫非以為自己還能夠永久的隱於幕後，坐觀世間風雨飄搖嗎？”<r />

  <r />

  庾法護目光炯炯，盯著何濡，何濡氣定神閑，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房間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庾法護忽然一笑，道：“我若不承認呢？”<r />

  <r />

  “那風主從今往後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秘府的嚴密監控，除非你和風門徹底割裂，否則總會露出馬腳，到時庾氏會被牽連，不知道多少人頭要落地……風主世情通透，想必不會讓事態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r />

  <r />

  庾法護歎了口氣，道：“你何時識破我的身份？”<r />

  <r />

  “自我知道六天與庾氏有關，就在尋找符合風主身份的人，如同大天主以曇千的名頭行走世間，風門做著南北四方的生意，風主也必須有一個不容易讓人起疑，卻又能接觸各類人等、刺探各類情報的方便身份。庾氏裏能夠引起我注意的人不多，風主恰恰排在最前。”<r />

  <r />

  庾法護笑道：“你就這樣認定我是風主？會不會太過兒戲？”<r />

  <r />

  “當然不止這個原因，風主別忘了，我和風門曾打過多次交道，十幾年前順手收買了幾個人，他們每年拿著我給的十萬錢，可辦事不算得力，至今隻查探到兩次風主的確切行蹤。當然，以他們在風門的地位，既沒見過風主的真麵目，也沒和風主對過話，隻是偶然聽同僚閑談時透露出來的，我不能責之太切。後來找到酆都山，庾氏的影子開始隱隱浮現，你說巧不巧，我一查，風主兩次出現的地方，你，空穀白駒庾法護，正好在當地遊玩……”<r />

  <r />

  庾法護歎道：“這就夠了！”<r />

  <r />

  “是，對我而言，這樣的證據已經足夠了！”<r />

  <r />

  庾法護的反應也是神速，道：“哦，原來祭酒還瞞著太尉，那我就放心了。”<r />

  <r />

  何濡笑道：“這是我的誠意！當年風門幫師尊離開北魏，多年後救了祝元英的命，這次請風門再幫我一個忙，日後的回報會超出風主的預期。”<r />

  <r />

  庾法護想了想，無奈道：“祭酒現在的權勢，還要找人幫忙，定是天大的難事，我不敢保證肯定風門可以做到……”<r />

  <r />

  “其實很簡單，我請風主在四月五日之前離開金陵，尋一處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閉關一個月。”<r />

  <r />

  庾法護眉頭緊鎖，他聽出何濡話裏的深意，那就是四月五日會有大事發生，然而什麽樣的大事，竟讓他不惜點明自己的身份來威脅，也要讓風門置身事外？<r />

  <r />

  “請祭酒明示，別人是指？”<r />

  <r />

  “任何人！”<r />

  <r />

  何濡聲音深沉，道：“四月五日之後的兩個月內，必須讓太尉找不到風門，庾氏也找不到風門……”<r />

  <r />

  庾法護道：“如果擔心風門壞了祭酒的謀算，其實大可不必，風門現已蟄伏，不會參與任何一方……”<r />

  <r />

  “風信令，我知道，風主壯士斷腕，用心良苦。但風主畢竟是庾氏的子弟，庾侍中若讓風主介入，風主能拒絕嗎？”<r />

  <r />

  庾法護笑道：“祭酒或許誤會了風門和庾氏的關係，我加入風門，是陰差陽錯的機緣，和庾氏無關。後來我繼任風主，見六天舉步維艱，這才居中牽線，讓庾氏暗中資助六天，並由庾氏子弟出任湘州刺史，放任六天在湘州發展壯大……庾氏就像是投錢的錢主，六天隻是生意，而我執掌風門，早已脫離家族，就算庾氏有要求，也不能危害風門的利益……”<r />

  <r />

  “不是信不過風主，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請風主閉關兩月！”何濡態度很強硬，但他有強硬的資格。<r />

  <r />

  庾法護的右手輕輕敲打著桌麵，寂靜的房內響起細碎的咚咚聲。他好歹也是江東數得著的人物，要不是何濡劍走偏鋒，突如其來，讓他措手不及，何至於被逼到這個地步？<r />

  <r />

  殺？<r />

  <r />

  殺不得，何濡必定有後手，別說風門，就是整個庾氏也無法承擔激怒徐佑的後果。<r />

  <r />

  拒絕？<r />

  <r />

  也不行！<r />

  <r />

  他的真實身份絕對不能暴露！<r />

  <r />

  “好！我明日離開金陵，往廣州訪友，至少半年方回。期間風門繼續蟄伏，不會參與任何一方的行動。”<r />

  <r />

  庾法護決定退讓，風門因為徐佑打壓的緣故，現在實力萎縮的厲害，不管何濡要幹什麽，按兵不動是最好的選擇。<r />

  <r />

  “多謝風主成全！”<r />

  <r />

  何濡起身作揖，道：“作為回報，風主的身份會繼續成迷，從今以後，風門無論遇到什麽難處，我都是風門最堅定的盟友！”<r />

  <r />

  離開香園，何濡看到路邊樹下站著的清明，他笑了笑，道：“太尉有事和郎君商議……”<r />

  <r />

  何濡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負手而行，清明跟在身後，兩人回到大將軍府，徐佑正伏案批複議事的文牒，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道：“其翼，南蠻校尉府加急呈文，說五溪蠻聚眾兩萬餘，漸為寇暴，攻占縣城，殺戮官吏，陳景文正調兵鎮壓，並請荊州軍支援……不過，據秘府情報，陳景文任南蠻校尉以來，視蠻族如奴仆，恣意驅使，魚肉山民，恐個中另有內情。我屬意把他召回金陵問責，再選一人擔任南蠻校尉，你覺得如何？”<r />

  <r />

  漢魏以來，蠻族遍布江淮地區，尤其以荊雍蠻族驕橫難治，沒飯吃了要造反，吃得飽了還要造反，故朝廷設南蠻校尉以製之。<r />

  <r />

  南蠻校尉府的治所在江陵，和荊州刺史的關係很複雜。<r />

  <r />

  南蠻校尉品秩為四品，由朝廷直接任命，不歸荊州刺史管轄。獨自開府，下設司馬、長史、參軍等僚佐。歲錢三百萬，布萬匹，綿千斤，絹三百匹，米千斛，和某些小州的刺史差不太多。<r />

  <r />

  但南蠻校尉又必須和荊州刺史搞好關係，畢竟在人家地盤做事，如果被刺史暗中使壞，蠻族整日生事，屁股下麵的位子也坐不穩當。<r />

  <r />

  陳景文原是兵部車駕司的令史，後被安休林賞識，派到荊州主持蠻族事務。這人才幹是有的，但極度愛財，數年來層層盤剝於下，終於釀成了慘劇。<r />

  <r />

  何濡對這些情況了然於胸，道：“陳景文近來跟薑興宗走的很近，要是召他回來問責，薑興宗必會向主上告狀……七郎可想好了對策？”<r />

  <r />

  徐佑批好文牒，扔了朱筆，道：“薑興宗倒是麻煩，你有什麽對策？”<r />

  <r />

  之前朝廷的公文往來沒有係統和規範，徐佑錄尚書事後，協調台省做出統一規定：各部、司、台、寺及地方州郡的奏疏呈文皆用墨色書寫，朝廷的批複包括皇帝諭旨和尚書省的處理意見都用朱色書寫，時人稱為“墨入、朱出”。<r />

  <r />

  “七郎可先任命薑興宗為監軍使，讓他前往南蠻校尉府督戰。此人膽小怕死，絕不敢前往，隻能稱病請辭，然後再調陳景文回京問責，薑興宗就不敢從中作梗了……”<r />

  <r />

  “好計！就這麽辦！”<r />

  <r />

  徐佑又道：“接任陳景文的人選，你有沒有合適的舉薦？”<r />

  <r />

  何濡笑道：“薛玄莫久在荊州，素有威望，我猜七郎準備讓他調任南蠻校尉……”<r />

  <r />

  “知我者，其翼也！”<r />

  <r />

  徐佑笑道：“澹台鬥星已經做了益州刺史，薛玄莫隨我征戰多年，也該給他個前程。”<r />

  <r />

  “薛玄莫固然是將才，可南蠻造反，卻並非全是武事，當剿撫結合，以撫為主。我再舉薦一人，不用動一兵一卒，就能平息叛亂。”<r />

  <r />

  “誰？”<r />

  <r />

  “蒼處！”<r />

  <r />

  徐佑恍然，道：“你是說，把千巫教法杖給蒼處，讓他去整頓蠻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