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作者:地黃丸      更新:2020-12-25 11:21      字數:3280
  侯莫鴉明初臨貴地,就中了古代版的仙人跳,錢袋裏的製錢倒是沒多少,可裝著好幾兩的散碎銀子,那損失可就大了。

  不幸中的萬幸,裝著官印的魚袋放在懷裏,沒丟。

  魏晉以來,男女都佩荷囊,因為普遍繪製獸紋,又叫獸頭囊。女人的荷囊裝點錢和女人家的飾品,男人的荷囊分兩種,一種裝錢,掛在腰間,又叫旁囊。一種裝官印,又叫魚袋。

  侯莫鴉明怎麽也想不到,堂堂三品小宗師,刀山火海拚出來的人,竟然會栽在錢塘一群遊俠無賴手裏。

  孰不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把抓住貨擔郎,道“你整日的遊走街市,剛才那幾人一定認得,告訴我,他們是誰,家住何處?”

  貨擔郎還是翻白眼,道“說你白癡,還真是白癡,這些撈偏門左道都是地裏的田鼠,哪裏有吃的,就往哪裏鑽,今夜在錢塘,明日就去了富春,再明日就又回了吳縣,怎麽可能在本鄉本土行騙呢?”

  得!

  侯莫鴉明算是漲了見識,沒了麵子也沒了裏子,乖乖的對貨擔郎道了謝,兜裏沒錢,沒法子再胡吃海塞,幹脆把心一橫,四處流竄,瞧見偷錢的,耍流氓的,打架鬥毆的,全都抓起來送到燈市口,沒一會就抓了二十多名賊子,衙役們把原來的托都給放了,瞧著侯莫鴉明又是氣惱又是開心。

  氣惱的是,過節給耶耶們找事幹,開心的是,犯人多,意味著外快也多。大都是些不痛不癢的罪名,可抓可不抓,那這裏就有說道了。

  怎麽說道?

  很簡單,交錢,批評教育;不交錢,牢底坐穿。

  侯莫鴉明客串賊捕的時候,徐佑正在燈市裏找人,可人實在太多了,一眼望不到盡頭,他想了想,努力鑽出人潮,從另一頭出了燈市,來到那年上元夜和張玄機並肩而立的石拱橋。

  正好幾個追逐的六七歲的孩童從橋上經過,徐佑叫住他們,每人給了十文錢,教他們唱一首詩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揚州是文萃之地,孩童們也識文斷字,誦了三遍,就全記下了,蹦蹦跳跳的去了燈市。童語童言,可唱的詩卻驚豔無比,很快引起了更多人的主意。

  張玄機和宋神妃正在猜燈謎,突然聽到旁邊人議論紛紛“回味悠長,唇齒留香,好詩,真是好詩啊!”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後後……自幽夜逸光不作詩之後,揚州再沒聽過如此動人心扉的佳句!”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哎,情之一字,最斷人腸,這位作詩的郎君也是癡情種。”

  “竟彥兄,你通古今詩賦名家之變,可聽出這是哪位詩家的新作?”

  “據我所知,能有這等水準的詩家當世不會超過五人,可這五人此刻都不在錢塘,何況,就算有新作,也不會這樣突兀的在燈市裏傳唱。”

  “這倒是,名家新作,一旦麵世,立即風靡南北,怎會玩鬧似的讓幾個頑童當街吟誦呢?該是錢塘某位默默無聞的才子吧……”

  “你們奇不奇怪,玄機書院幾乎囊括了江東半壁才俊,誰若能寫的出這樣的詩句,怕是早就聲名遐邇,又怎會默默無聞呢?”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天下才俊何其多也,我輩有眼不識泰山,也算不得什麽!”

  張玄機一直戴著幕籬,認出旁邊經過的這些士子都是玄機書院的學生,其中兩個頗有實力,不是泛泛之輩,連他們也不知曉這首詩的來曆,倒是當真有些奇怪。

  “去年元夜時……”

  張玄機猛然驚覺,心口怦怦直跳,竟撒開了宋神妃的手,提著裙邊,飛快的往出口跑去。

  “哎,玄機,你怎麽了?”宋神妃不明所以,卻追之不及,焦急回頭,喊道“吳善,快!”

  不用宋神妃吩咐,吳善已帶著八人跟了上去,張玄機奔跑著,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周邊的聲音和人消失不見,腦海裏隻剩下徐佑的影子和他的笑。

  經過了兩條巷子,連幕籬都跑掉了,氣喘籲籲的抬起頭,果然看到不遠處的石橋上,那朝思暮想的人兒正長身玉立,月色如霜,風吹袍擺,宛如神仙中人。

  “夫君!”

  張玄機站在水光婆娑的小河旁,雙手攏在唇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道“夫君!”

  徐佑縱身而起,足踏清波,橫掠過長長的水麵,然後禦空而至,輕盈的落在張玄機身前,笑容寵溺又愛憐,道“阿羽!”

  張玄機撲進徐佑的懷裏,將近一年沒見,思念吞噬著她的身心,也時常會在夢裏夢到夫君陪伴在身側,紅袖讀書,畫眉為樂,可夢裏醒來卻總是一場空歡,直到死死的抱住眼前的這個人,感受著他的溫度和心跳,才終於確定眼前的不再是夢,而是真實。

  徐佑撫摸著她如雲的青絲,對著晶瑩欲滴的耳朵吹了口氣,笑道“阿羽聽到那首相思詩,就猜到我在這裏等你,可是從詩裏察覺到了夫君的閨怨之氣?”

  張玄機哪還不知他在調笑自己,從懷裏小貓似的仰起頭,紅唇嘟著可愛的形狀,道“要說閨怨,也是小女子該有,大將軍誌在平定四海,將數十萬眾,馳騁江山萬裏,為大楚開一代盛世,豈會困頓於桃紅柳綠之間?”

  徐佑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唇瓣,那細膩和濕潤,還是那麽的惹人心跳,搖頭道“可又怎及我的阿羽之萬一……這次我不去平四海,不去想盛世,隻為來迎娶你……”

  張玄機呆住,兩行喜悅的淚緩緩流下,眸子裏亮起比星辰還閃耀的璀璨光芒,道“夫君,詩三百以來,這是我聽過最美的情詩!”

  徐佑拭去她的淚珠,輕柔的嗓音像是從風吹動了湖麵的漣漪,道“不,你的出現,才是春秋至今一千五百年來,屬於我的最美的情詩!”

  《詩三百》大約成書於春秋中秋,距離元興二年,恰好一千五百年!

  “師郎君若是沒有急事,可否陪我在燈市裏走走?莫辜負了這一年一度的上元良夜。”

  這是十餘年前的錢塘上元燈市,師其羽主動邀請徐佑時說的話,此時此刻,再從徐佑口中聽來,分外的有感觸。

  “徐郎君,我等你的邀請,已等了太久!”

  張玄機踮起腳尖,輕輕的啄了啄徐佑的側臉,滿眼的癡迷和眷戀。

  等了十年又如何,她得到了再過一千五百年也不會消散的愛!

  追趕來保護張玄機的吳善吃了滿嘴狗糧,又默默的帶著手下退了回去,路上遇到宋神妃、富婧等人,忙說了緣由。宋神妃鬆了口氣,沒出事就好,徐佑把人交給她,如果真的有了閃失,該怎麽交代?

  吳善偷偷的把秦黑女拉到旁邊,醞釀一番情緒,雙目無限深情的凝望,道“黑黑,你的出現,是春秋至今一千五百年來,屬於我的最美的情詩……”

  秦黑女並不黑,家境殷實,認識幾個字,被吳善嚇了一跳,驚疑不定的摸了摸他的額頭,道“夫君,生病了?還是撞邪了?”

  徐佑和張玄機牽著手,往燈市走去。

  “你為何不讓孩童們唱那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如果是那首詩,我就能更早猜到你回來了,也能更早一刻見到你。”

  “那首詩是我送給你的,隻有你知道,別人不許聽。”

  “這麽霸道嗎?”

  “對,就這麽霸道,你喜歡不喜歡?”

  “喜歡!不過,夫君如果把霸道用在別的地方,我會更喜歡。”

  “別的地方?”

  論車技,張玄機比詹文君高了至少三個段位,徐佑想了想,發揮企業級理解,道“閬風和白水的婚事,我允了,你去告訴白水,她反對沒用!”

  “啊?”

  張玄機直接笑彎了腰,小拳拳捶了捶徐佑的肩頭,道“他們結義成兄妹了……”

  “兄妹怎麽了?”

  兩世為人的徐佑車技更勝一籌,張玄機羞紅了臉,轉過頭不理他,可玉手卻緊緊牽著,舍不得放開一瞬。

  上元夜的時光總是流逝的飛快,徐佑陪著張玄機又重溫了當年兩人把臂同遊的全過程,猜燈謎,吃小吃,觀花燈,逗花鳥,隻是這次沒有把燈謎全射了,隻是選了幾個感覺還算複雜的燈謎比了比高下。

  結果,徐佑全敗!

  不是美人到手就沒有了勝負欲,而是男人的勝負欲已經轉移到了別的地方,懂的都懂。

  逛的時候還湊巧看到了沈孟和冬至,兩人言笑盈盈,眉間眼梢都是濃濃的愛意,徐佑原本要打招呼,被張玄機拉著躲開了,嗔道“你是故意使壞嗎?冬至好不容易回來,沈孟在玄機書院裏走路都是笑容滿麵,這時候怎麽好去打擾?”

  徐佑唉聲歎氣,道“看來今年除了出一份聘禮,還要多準備一份嫁妝……錢啊錢,有的時候看它俗,可有的時候又看它怎麽那麽的可愛……”

  張玄機白了他一眼,噗嗤笑道“好了好了,我的嫁妝可給夫君貼補家用,斷然不會讓冬至寒酸出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