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羅德裏格斯先生安排的車來了。”阿瓦羅公爵的仆人走進來說道，仆人展示了兩件衣服，是商人們常穿的亞麻襯衫，仆人滿臉為難說道：“羅德裏格斯先生請主人和尊貴的伯爵大人換上這兩件衣服。”

  阿瓦羅聳聳肩，沒有表示什麽，讓仆人長出一口氣，在伺候阿瓦羅換衣服的時候，仆人說道：“羅德裏格斯先生說，讓您和伯爵大人坐車去，不讓小人跟著，安排的地點是中國租界的一間棋牌室。

  羅德裏格斯大人說，那是商人們喜歡的地方，有包間，人來人往，不會被人發現。”

  “他安排的很好，為了國王陛下，我不在乎這點屈辱。”阿瓦羅說道。

  “這也不算什麽屈辱，我們也該了解一下國王陛下的領地。”桑德羅伯爵則是在簾布後麵說道。

  二人出了門，在都督府側門停著兩輛兩輪人力車，在昨天下船的時候，阿瓦羅就看到了哈瓦那有不少這樣的兩輪車，而他去休達的時候，休達更多，中國人稱之為黃包車。

  拉車的車夫是一個梅斯蒂索人，穿著號坎，而一旁是他的妻子在為夜晚工作的丈夫掌燈，用的是煤油燈。

  在哈瓦那所在的古巴，乃至整個西印度群島，梅斯蒂索人這類西班牙與印第安混血很少見，主要是在殖民早期，本地的印第安人已經死絕了。本地的混血應該是黑白混血的穆拉托人。

  但是阿瓦羅不知道的是，隨著殖民地之間貿易的往來頻繁，很多擁有自由身份的梅斯蒂索人從墨西哥、哥倫比亞等地的農村前來哈瓦那這類城市謀生，他不知道的是，這些黃包車所在的車行老板就是羅德裏格斯。

  兩對梅斯蒂索人拉著阿瓦羅和桑德羅飛快的走在昏暗的哈瓦那城裏，在某個十足路口分開，很快又在幾個街區外匯合，顯然這是提前安排的，防止有人跟蹤，走了十幾分鍾，才出現在一座木橋前，過橋進入了中國租界。

  梅斯蒂索車夫的妻子去和看守界橋的人分說，車夫直接拉著二人進入租界，租界的道路上有煤氣燈，已經不需要煤油燈照明了。

  很快，兩輛黃包車停在了一座建築旁，裏麵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雖然車夫表示已經有人付賬了，但阿瓦羅和桑德羅還是給了自己的車夫小費。

  羅德裏格斯也是商人打扮，在門口迎接，進入棋牌室，點了茶水和零食，上二樓而去。

  無論是一樓大堂還是樓梯間裏，到處都是人，在煤氣燈下，中國商人和西班牙人圍坐在方桌前，麵前擺著麻將，嘩啦啦的打的正熱鬧，圍觀的人也不少，而上了二樓，就是一個個的包間，羅德裏格斯敲了敲一間房門，阿瓦羅貼著對門等待，忽然一聲——胡啦！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抱歉，公爵大人，這裏嘈雜的很。”卡爾洛開門，直接對阿瓦羅說道，昨天阿瓦羅的船到港，卡爾洛去迎接，二人已經見過。

  阿瓦羅皺眉說道：“我沒想到，國王的子民也會玩這種中國牌。”

  “這是生意人之間的交流，也是文化的碰撞。”卡爾洛說。

  這個時候，服務員走了進來，把茶水和零食擺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卡爾洛說：“擺在棋牌桌上就可以了？”

  “先生，你們不玩牌嗎？”服務員是一個穆拉托少女，她問道。

  卡爾洛拍了拍自己腳邊的箱子說道：“我們有自己的牌。”

  少女點點頭，把麻將收好後問：“先生，我可以把這麻將帶走嗎？”

  “為什麽？今天客人很多嗎。”

  “不是，是城外營地的貴客想要玩，怎麽也湊不夠麻將。”穆拉托少女說道。

  “拿走吧，再取三份冰來，這裏太熱了，我的朋友們可不是粗俗的人。”卡爾洛吩咐說。

  煤氣燈比傳統的蠟燭亮多了，但到底是火焰，原本就很熱的房間點了之後更熱了，大堂裏的那些牌桌上，很多人都光著膀子打牌，卡爾洛卻知道眼前幾位不會，於是特意準備了冰。

  摸著穆拉托少女送的冰盤，阿瓦羅說道：“十六年前，我曾來過一次哈瓦那，僅僅十六年，一切都變了。”

  “公爵閣下，十六年前，哈瓦那隻有四千人，十年前不到五千人，現在這已經是一個四萬人的大城市了。現在這座城市每年可以為王國創造一百一十萬比索的財政收入。”卡爾洛微笑說道。

  “是啊，港口變成了城市，但不知道人心如何？城外營地那些人的心，還屬於國王陛下嗎？”桑德羅喝著茶，問道。

  最近一個月，哈瓦那的城郊出現了一塊營地，營地的主體原本是一大片的貨棧，是中國商人的專屬貨棧，現在住進了很多士兵、仆役，即便如此，仍舊不夠，又擴充了不少帳篷出來。

  這些營地裏居住的都是西班牙殖民地貴人們的隨扈。這些貴人都屬於‘殖民地紳士委員會’這個組織。

  這個組織成立於巴拿馬，是帝國海外事務部牽頭成立的，一開始成員僅僅是新西班牙總督區的一些與帝國來往密切的商人和大地主，後來西印度群島、哥倫比亞等地的人也加入其中，到了最後，安東尼奧從利馬來到巴拿馬，也加入其中。

  委員會成員有一百三十多人，幾乎每塊殖民地都有代表在其中，代表著西班牙殖民地的克裏奧爾人的利益，他們團結在一起，約定在西班牙王位繼承問題上共進退。

  早在阿瓦羅從馬德裏出發前，這個委員會就派遣幾個代表前往了馬德裏，那個時候，腓力五世還滿懷憧憬，認為他對華友好政策得到了回報，殖民地前來宣誓效忠了，但結果大出預料，這幾個代表向王宮提交了一份《新大陸宣言》，而且收到宣言的不僅是腓力五世，還有幾個代表去了奧地利的維也納。

  這份《新大陸宣言》表達了殖民地的訴求。

  宣言第一條就表示，殖民地紳士委員會代表著西班牙在新大陸殖民地，除卻本土人之外所有人的訴求。

  而第二條表示，殖民地紳士們熱愛和平，拒絕戰爭，重視與中國的友好。

  最關鍵的是第三條，殖民地紳士們對本土發生的王位傳承和由此引發的戰爭十分重視，但委員會經過討論，無法在腓力和查理之間達成一致的選擇，無法向某個人效忠，為了保持殖民地的穩定與和平，把效忠王權之事暫時擱置，待‘西班牙擁有一位受到全體貴族擁護，全體西班牙支持，和主要國家廣泛支持的國王時’，再獻上忠誠。

  而在宣言的最後，表達了對西班牙的歸屬和熱愛，表達了對西班牙的忠誠，表示殖民地絕對不脫離本土，不獨立，依舊會維護西班牙的利益，為西班牙民族承擔責任。

  宣言的第一個簽名人就是安東尼奧，由此也打破了秘魯總督區要獨立的謠言。

  這份宣言有兩個特征，其一，用詞非常的謙卑。其二，態度異常的堅決。正是因為這份宣言的發布，讓阿瓦羅公爵和桑德羅伯爵匆匆趕到了哈瓦那，無論是路易十四還是腓力五世，都已經知道，這個委員會就是中國在背後支持的，目的就是讓殖民地不受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影響。

  而讓殖民地效忠腓力已經不現實了，腓力五世要盡可能取得殖民地的支持。

  如果沒有殖民地的支持，腓力五世入主西班牙，反而是累贅。

  沒有得到西班牙本土的查理大公什麽都沒有，腓力五世呢，得到的是每年幾百萬的國債還款，即便西班牙本土全部的財政都還款，才堪堪保證王國不會破產，那麽官員的工資呢，軍隊的薪餉呢？戰爭又該如何去打呢？

  從上個月開始，紳士委員會的成員紛紛來到哈瓦那，這座距離本土最近的殖民地大城市，要在這裏與‘國王的使者們’進行會談，而這個‘們’可不是因為腓力派來的使者是兩個人，而是腓力的使者與查理的使者。

  紳士們可不是獨自前來，也不光是帶來了仆役、馬夫和獵犬情婦，還帶來了護衛。

  委員會表示，絕不組織軍隊與本土對抗，他們堅定的認為，自行組建軍隊是對國王的不尊重。但是好不容易有一次見到本土大貴族的機會，帶上騎馬挎槍，愛打獵的兒子和侄子來見見世麵不為過吧，本人和繼承人都來了，為了保護安全，帶幾個護衛也不為過吧。好不容易來一趟港口城市，總不能空著車馬和船隻吧，雇傭一些人來運輸、買賣貨物也不為過，而這些殖民地自由民，哪個又沒有武器呢？

  於是乎，名義上是一百一十多個紳士，卻是擁有四千多人的‘謙卑的、隻為自保的武裝人員’。而整個古巴島，按照當年《馬德裏條約》中的條款，中國人在租界不能駐紮超過一百人的陸戰隊員，不能在港口保持超過三艘的軍事船隻，而西班牙在古巴島不許駐軍超過一千人。

  “他們竟然有這麽多人！”桑德羅聽完卡爾洛的敘述，大吃一驚，阿瓦羅更是不再言語。

  原本阿瓦羅和桑德羅以為，這群殖民地鄉巴佬隻有兩千兵馬，本地駐軍外加護送他來的兩艘戰列艦上的武裝人員，外加卡爾洛的手下當內應，可以占據優勢，縱然不好直接動兵，也能以此為籌碼，取得更多的利益。

  “不管有多少人，兩位尊貴的閣下，我都認為不要采用武力。否則，國王陛下會失去所有人的支持。”卡爾洛謙卑說道，他現在的身份是雙麵間諜，這是獲得帝國軍事情報局承認的。如果爆發戰爭，卡爾洛的手下就是一支奇兵，而如果保持和平，他就會在西班牙使者那裏得到認可。

  阿瓦羅說道：“外交官拿的是短矛。”

  這是一句西班牙諺語，大致意思是，戰場上得不到的，談判桌上也得不到。

  卡爾洛眼見主事的阿瓦羅態度強硬，他隻能使出撒手鐧：“有一個消息，我還沒有得到確認，但應該是真的，維也納的使者也到了，應該躲在中國海軍巡洋艦海東青號上。

  安東尼奧應該已經在與維也納使者進行秘密談判了。”

  雖然殖民地的鄉紳們沒有承認腓力五世，但因為腓力五世已經入住印地院，殖民地的總督、都督們大多已經承認腓力五世，他們控製的軍隊自然也效忠腓力五世，隻不過現在殖民地紳士委員會建立，殖民地勢力自成一體，與本地鄉紳相比，這些本土派遣的官員所擁有的能量實在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維也納派來的使者也不敢公開出現在哈瓦那，這是阿瓦羅一行人的優勢。

  “你有辦法確定嗎？”

  “沒有，我的地位很尷尬，雖然也在委員會裏，但真正核心的隻有十幾個人，我不在其中。他們把我看做本土來的人，要不是我為他們在本地提供方便，連現在的地位也沒有。”

  “奧地利人的條件呢，你是否有辦法獲知？”阿瓦羅問。

  桑德羅卻說道：“其實沒有必要獲知，維也納給的條款比我們要好的多。”

  阿瓦羅無奈，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畢竟，腓力五世至少要得到殖民地的財政收入才能保證西班牙政府不破產，也就是至少需要每年八百萬中國銀元，而奧地利一方呢，得到一百萬就是純賺的，甚至一分錢不要，讓殖民地與西班牙本土割裂，都是對腓力政權的巨大打擊。

  卡爾洛直接說道：“兩位閣下，以小人看來，如果國王陛下想要得到盡可能多的支持，或許兩位閣下應該先接觸一下那位中國親王，而不是與安東尼奧費唇舌。中國親王要的是殖民地的和平，避免歐陸的戰爭影響他們的貿易。應該願意與已經得到本土承認的國王陛下保持友好。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中國親王的退讓是出賣殖民地的利益，又不是出賣中國的利益。而那群所為的紳士呢？他們隻會覺得您是在割他們的肉。”

  “你與那位中國親王關係如何？”

  “以我的地位，根本見不到他，所以您要主動一些。”

  阿瓦羅隻能聽從卡爾洛的建議，但他不知道的是，嘴上說著沒見過李素的卡爾洛，在離開棋牌室後，徑直去了領事館，出現在了李素的辦公室。

  “卡爾洛，你來了！太好了，永忠的錢輸光了，你上桌吧。”李素熱情招呼著卡爾洛。

  卡爾洛一攤手：“閣下，我沒帶銀幣。”

  李素拍了拍身邊的一堆銀幣：“我有啊，老交情了，不要你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