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五二 惡劣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6-23 23:02      字數:4201
  哈密城,關西綏靖將軍公署。

  這已經是哈密城的第三場雪,整個哈密都籠罩在一片雪白之中,而在綏靖公署的左跨院之中卻永遠處於喧囂之中,這裏是帝國陸軍軍官觀摩團的駐紮地。

  天山北路的軍事行動在帝國戰爭史上規模連前十都進不去,但卻有著重要曆史地位,因為這是第一次帝國陸軍沒有直接參與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從戰爭動員到補給,全部都是由理藩院下轄的藩兵組成,無論是內藩兵還是外藩兵,其中大部分是蒙古、女真等異族軍隊,即便是炮兵、參謀、舟橋等技術兵種,也是理藩院下屬的,與帝國陸軍無關,雖然理藩院的大部分將校是陸軍出身,藩兵與陸軍軍官之間存在大量交叉服役的現象,但仍舊引起了陸軍的不滿,派遣軍官團來,說是觀摩,但找茬的意味最為明顯。

  這支軍官團人數超過一百,禁軍、騎兵、步炮各兵種都有,世家大族與平民出身兼備,軍銜多是校級,雖然平日裏也是爭鬥不休,但麵對滿清的時候,他們擁有共同的信念,特別是在滿洲之主曾有求取帝國長公主這件事發生後。

  在陸軍的眼裏,嫁給陸軍英雄的長公主就是陸軍的媳婦,滿洲人求取長公主,就是對陸軍上百萬人的侮辱,因此陸軍是最不希望和談停戰的,尤其是這批激進的少壯軍官,而國內的輿論也在變化,當初僧格死的時候,西北生亂,帝國臣民不想陷入戰爭泥沼,所以普遍不想大打,可當帝國吞並天山北路,掌控了七河流域,且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戰爭動員和巨額軍費開支,輿論為之翻轉,都認為,為什麽不順手把滿洲也滅了。

  常阿岱站在通往東跨院的門前,略作猶豫,不太想進去,如今他是皇帝特使,帝國的談判代表,是少壯軍官們口誅筆伐的對象,更為特殊的是,他本身就是個滿洲人,而且還姓愛新覺羅,和滿洲之主玄燁就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在一般將官麵前,這一點沒有人戳破,畢竟他受兩代皇帝委任重用,屢屢參與帝國對滿洲的軍政行動,忠誠是絕對不會有問題,可少壯軍官們可不管這些,激憤起來,一口一個韃子的叫,讓他臉麵掛不住。

  “常大人,來的早啊。”常阿岱猶豫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新任的定邊將軍陳平,雖說未來二人負責西北軍政,可他這個駐疆大臣可是要在與滿洲正是簽訂合約之後才正式生效呢。

  “將軍,您從伊犁回來的?”常阿岱問。

  陳平捂嘴打了個哈欠:“昨兒回來的,路上遇到風雪,趕了夜路。早就聽說陸軍派來一幫子練嘴的來,知道你不方便打發,裴元器又是個不問軍務的,我且不得回來助你一臂之力麽,常大人,咱們都年輕氣盛過,這幾天他們說的那些屁話你可別往心裏去,也就咱們地處天高皇帝遠,要是在禦前,他們哪個管不住嘴?”

  常阿岱從政這些年,對這些早就習慣了,隻是隨著位高權重,似這幾日這樣直接被人喊在臉上的事兒是沒有的。

  “來,常大人,一道進去,打發了這些瘟神,還有許多正經事要做。”陳平道。

  常阿岱側身,禮貌道:“將軍請。”

  二人一起進入大堂,這裏原本用來招待的桌椅擺件早就被堆到了一角,羊皮鋪了兩側,一幅巨大的地圖鋪在正中央,軍官們盤腿坐在地上,討論不休。帝國的軍官,還是能被揀選進陸軍觀摩團的,全都是正統的軍校畢業,而來來自指揮、參謀、馬步炮各係的都有,湊出一套專業的參謀班子簡直易如反掌,繪圖作業更是專業簡練,到了哈密不足十日,補全了地圖,統計了西征軍和紮薩克人口,核算了戰力,調查了物資儲備和軍械編製完整程度,完成了一個方麵的全部工作,如果不是西北冬季的天氣實在是惡劣,又是連日下雪,這群家夥甚至還要組建前沿偵查部隊,進行測繪和實地調查了。

  這哪裏是一支軍事觀察團,簡直就是微縮的戰區指揮班子。

  “拜見侯爺!”

  “參見將軍。”

  陳平一進來,一群軍官全都起身,世家出身的以爵位稱呼以分尊卑,而平民出身的則看中職銜上下,對陳平,他們是既佩服又羨慕,而見常阿岱跟著進來,神色就不那麽簡單了。

  “找地兒坐吧,軍前沒有那許多規矩。”陳平招呼了一聲,自己直接盤腿坐在火盆前,烤了烤有些僵硬的手,把一個墊子擺在一旁,讓常阿岱坐在身邊,繼而問道:“昨日剛回來,聽說了你們幹的事,到底都是科班出身,比我們這些半路出家的人專業的多,這麽漂亮的圖上作業,上一次見時,皇上還在潛邸當太子呢,嘿,熟臉都不少嘛,你們幾個還是皇上的同學,要麽就是誠王爺的同學吧。”

  “勞侯爺記的。”幾個人笑哈哈的點頭,當初陳平做太子的侍衛長,太子與誠王交好,他們或許記不住自己不熟悉的同學,可陳平不能不記著。

  “一恍惚十年過去了,如今都成了事,極好,極好。”陳平誇讚了幾句,細細看了看地圖,問:“怎麽,這是幫著我定邊將軍公署製定作戰計劃呢?”

  方才被陳平認出的一個中校說道:“卑職等不敢越權,實在是覺得機會難得,如今滿洲龜縮,而帝國又入主西域,已成夾擊之態勢,明年春暖,可趁機進軍,若是一舉獲勝,蕩平韃子,也就不用費心談判了,就算不勝,給韃子以高壓,於談判也是極為有利的。”

  “到底是陸軍選中的俊才,說的極是,本將也是這個意思,但說實話,你們製定的這個計劃,與我定邊將軍府會同理藩院商議的可不盡相同。”陳平說道,接過指揮棒,點在了額爾齊斯河與塔爾巴哈台之間,說:“這一路,在我們的計劃裏沒有。”

  這話一出,軍官們都是嘩然。因為額爾齊斯河發源於阿爾泰山脈南坡,沿著南麓往西北流,最終是要注入到西伯利亞的鄂畢河之中,而現在滿洲人控製的新滿洲之地,就位於鄂畢河中上遊,阿爾泰山以北的區域,從軍事態勢上來說,派遣軍隊沿著額爾齊斯河前進,就可以直接插入滿洲之地的心髒地帶,比繞行七河流域及從科布多一帶西進討取順暢很多。

  “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滿洲人介入天山北路局勢的時候,也沒有走這一條路,而是冒險在阿爾泰山東南平緩地帶翻越山嶺呢?”陳平環視一周,反問道。

  沒有人能回答上這麽個問題,幾個軍官低聲討論了幾句,都沒有任何的思路,陳平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兩個衛兵抬著一個箱子進來,陳平說道:“這裏麵是我讓駐塔爾巴哈台的兩個紮薩克,在夏季的時候準備的,原本準備寄回申京,給各主要媒體的朋友,現在送給你們了,反正效果是一樣的,算個禮物吧。”

  箱子被打開,裏麵拿出來一塊塊玻璃,玻璃也不過巴掌大,上麵星星點點的有些黑色的東西,看起來比較厚,但一個軍官接過來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這是雙層玻璃,那些黑點點是夾雜中央的。

  “這裏麵是什麽,好像是蟲子。”

  “蚊子吧。”

  幾個人一商量,果然看出來是蚊子,陳平打了一個響指,讚許道:“說的不差,就是蚊子。”

  “將軍送我們這些,定然是有深意了,我等愚魯,請將軍明示!”一個軍官放下玻璃,說道。

  陳平道:“你們覺著,每塊玻璃夾著多少個蚊子?”

  大家略一看,說:“這一大片,如何數的清,七八十個肯定是有的,也許過百。”

  陳平點頭:“我讓人認認真真的數過,最多的一塊裏夾著一百三十二隻蚊子。”

  對於這個數字,沒有人有異議,而陳平說:“你們知道嗎,這是我讓幾個藩兵弄來的,一個巴掌打死多少蚊子,就收拾下來夾在玻璃裏,而做這個標本的地方是在哈巴,當然在你們這個地圖上還沒有標注,總之,那是額爾齊斯河北岸的一個地點,這就是我們和滿洲人都不寄希望於通過額爾齊斯河進軍的原因,那是一巴掌能拍死一百三十二隻蚊子的地方啊。”

  一幹軍官聽到這裏,發現確實是自己想的過於簡單了,而陳平倒也沒有多責怪,反而是給予觀摩團更多的授權,讓其繼續進行手頭的工作。

  其實,天山北路的情況比這群軍官們想象的要複雜的的,不僅在於惡劣的自然環境,還在於本地複雜的民族和宗教問題,要知道帝國對大陸方向的遊牧、漁獵民族的統治與同化很早就開始,軍政單位之中也有相當成分的少數民族,但在帝國進駐漠南之後,還是用了近八年的時間才完全掌控那裏的蒙古族裔。

  在進軍漠北之後,帝國方麵快速完成了占領、改製和秩序,是因為在漠南時已經積攢了足夠多熟悉蒙古族裔的軍政官員,不少本身就是蒙古族裔,漠北的喀爾喀三部與漠南部落本身就沒有太大區別,但天山北路完全不同,這裏的主體部落是衛拉特聯盟下屬各部,所謂衛拉特其實就是瓦剌,自古瓦剌是瓦剌,蒙古是蒙古,衛拉特人從來不把自己當成蒙古人。

  在消滅了車臣台吉等一幹衛拉特上層之後,陳平與常阿岱驚奇的發現,各部落寧可接受漢人軍官的統治,也絕不接納蒙古軍政官員,甚至有準噶爾部落襲擊遷移過來的蒙古紮薩克,這數百年的恩怨情仇是無法在短時間化解的,好在有藏傳佛教這一共同的信仰,才讓地方安靖,但僧侶是不能幫著重整衛拉特軍隊的,所以理論上可以抽出兩萬騎兵的衛拉特各部,實際不能給帝**隊多少支持。

  “將軍真是神勇,這些驕兵悍將在將軍麵前簡直俯首帖耳,實在令人欽佩。”回到了自己辦公的正堂,常阿岱不免感慨說道。

  陳平擺擺手,並不把這些奉承的話放在心上,說道:“裴將軍那邊已經傳信來,開春之後就把和談的事定下來,為何這般倉促,咱們就不要管了,關鍵是這樣會在很多條款上不利,你我還是得好好籌劃一下,莫要真的讓敵人占了便宜。”

  “請將軍示下。”

  陳平道:“滿洲定然是要借著和平的時間,利用朝貢貿易插手中亞、西伯利亞乃至前往歐洲的貿易,這一點如何應對,還有就是哈薩克人的事,我怎麽聽說哈薩克人無意稱臣為藩?”

  “現在的哈薩克地區非常混亂,已經幾十年沒有一位真正的大汗出現了,其分出的大中小三個玉茲,實際上也隻是地區劃分,也沒有像樣的代表,甚至連衛拉特聯盟這種鬆散的部落聯盟都做不到,相互之間攻伐不斷。

  雖然是一盤散沙,麵臨滿洲的威脅,但各部多選擇向西向南退避,其中不少還投效到了南亞開拓公司麾下。”常阿岱簡單介紹道。

  “為什麽,怎麽會這樣?”這倒是陳平完全無法理解的了,想要尋求庇護,投靠強盛的帝國不是更為合適嗎?

  “兩大原因,仇恨和信仰,哈薩克人與準噶爾人打了上百年,仇深似海,我們先接納了準噶爾,哈薩克人難免心懷芥蒂,特別是我們吞並準噶爾部的方式,又讓哈薩克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其二就是信仰問題,哈薩克人早已突厥化,信仰天方教,與理藩院下屬蒙古、衛拉特、女真各部信仰黃教完全不同,自太上皇起就在草原之上獨尊黃教,雖然也認定了天方教合法,但屢屢改革,而且區域也被完全限定,甚至和哈薩克人的信仰產生了詫異,將軍或許不知道,在那些家夥眼裏,異端比異教徒更為可恨!相反,南亞公司那邊卻接納所有信仰,並且以天方教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