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滿清亡命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665
  血紅色的殘陽照耀在河麵上,看上去寬廣的黃河裏流淌的是血,誰的血,當然是失敗者的血,是滿洲人的,是忠誠於大清的蒙古人的,布木布泰怔怔的看著黃河,任憑身體在戰馬的顛簸中搖搖晃晃,像極了一口破麻袋。

  為什麽已經五十歲的我,一個科爾沁的女人要為大清為滿洲而拚命,去受苦,我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呀,我隻是一個女人啊。

  懷中的康熙伸出手,拂去了布木布泰的淚水,布木布泰忽然醒悟,是啊,這是我的孫兒,而失去的是我的丈夫、我的兒子和無數的勇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基業,自己已經無力回天,難道不應該保護英雄們的後裔嗎?

  “祖母累了,休息一下吧,孫兒給祖母捶腿。”康熙低聲說道。

  布木布泰想到一行人已經行軍了一個晝夜,立刻下令休整,小皇帝貼心的為她揉腿,卻是自己也受不住疲憊,趴在布木布泰的腿上睡著了。

  “尕布啦,我們還有多少兵馬,多少牧民?”布木布泰問道。

  尕布啦心中有數,說道:“還護衛在主子們身邊的還有七十多騎,另外就是四百多老弱,幾千隻牛馬了。”

  這比布木布泰想象的要少,蒙古人不是蠢貨,科爾沁人也不是,不願意追隨失敗者的人已經趁夜離開了。

  不光是這些身邊人,昨晚她根本沒有命人救援兩大行營,而是派人統治土默特兩翼騎向西遷移,去西套,但那些都統卻說自己要去歸化城護駕,有些甚至殺了自己派去的使者,要知道,都統都是滿洲人,難道他們也背叛了嗎?

  幾番糾纏,隻有不到五十個佐領跟在了身後,但現在還有多少,布木布泰不敢去想,甚至不願意派人去查。

  太陽終於落下的地平線,泛青的草甸子上似乎總是有黑影閃過,但多是背影,是身邊人在逃走嗎?黃河水還能反射出一點月光,波光粼粼的河水由西向東,猶如一條玉帶,這條河從南流來,也會向南流去,巨大的幾字形隻有在天空才能看到,可是它不屬於大清了,甚至不再屬於蒙古人,未來它們會屬於漢人吧,這可是草原民族與漢人爭奪了兩千多年的地方啊,再次要丟失了。

  寒風打著呼哨,遠處似乎有騎兵在機動,營地被迫熄滅了所有篝火,敗兵想起了草原上蒙古人口口相傳的傳說,想起了那些夜幕下收割人性命的亡靈,但似乎他們還不如漢人的騎兵更可怕,人們膽戰心驚起來,貴人們手持佛珠禱告,賤民則是跪地祈禱,人們嘴裏不再是滿洲皇帝,而是滿天神佛了。

  “現在他們求神佛保佑,未來也會祈求漢人饒恕,但再也不會說出忠心皇帝的話了。”布木布泰如此想。

  她揉搓了一下臉頰,把袍角蓋住了康熙的小腿,抱著孫兒退下了,到了半夜,就聽到斥候大喊有敵人靠近,眾人這才驚醒,卻是發現,山坡之下隻有寥寥十餘騎,布木布泰知道時不時糾纏的時候,如果敵人大隊來了,一切就全完了,她低聲說道:“尕布啦,不要暴露身份,蒙混過去,記住我們隻是西遷的科爾沁右翼中旗。”

  “山坡上的人聽著,卑劣的滿洲韃子,製造災難挑起戰爭的滿清皇帝已經死了,現在草原重歸了安寧,新朝天子接納了蒙古人的忠誠,賜予我們憐憫和土地,是到了向新朝天子獻上忠誠的時候,去吧,去歸化城,去朝見偉大的天子,偉大的天可汗!”

  “請問您是什麽人?”尕布啦用蒙古語問道。

  那人說道:“阿彌陀佛,本座是歸化城銀佛寺的烏仁吉。”

  “原來是烏仁吉上師,草原上知名的遊醫,掌握了神通法術的存在,很早就聽過您的大名了,小的想知道,我們回到歸化城,天朝新君會如何處置我們?”尕布啦依舊拖延著時間,這個時候,一個士兵走到他麵前,低聲說道:“都統大人,小的和幾個弟兄在周邊巡查過了,沒有大隊人馬的跡象,他們似乎是來勸降的。”

  “那就捉住他們,不能再讓這群喇嘛蠱惑人心了,大清丟掉了太多的部眾,不能再有折損了。”布木布泰在一旁提醒道。

  烏仁吉已經開始勸降:“不用擔心,天朝新君非常仁慈,會饒恕你們的罪過,承認你們對自己部落的管轄,還會為你們分配牧場。”

  “那太好了,我們這就投降。”尕布啦說道,他佯裝發怒:“你們這群蠢貨,愣著做什麽,還不去幫上師和天使牽馬,快些,準備茶湯,寬待上師。”

  說著,尕布啦帶著七八人出了營地,來到烏仁吉麵前,先是恭順牽馬,悄悄把韁繩拴在一起,繼而發難,把馬上的騎兵拉下馬來,當場斬殺,之後控製了三個喇嘛,而營中也有騎兵飛馳而過,那些扈從喇嘛的騎兵見狀要逃跑,卻是韁繩栓住了,斬斷韁繩之後,滿洲騎兵殺到,把他們從馬上射落,一共兩三個呼吸的功夫,沒有一個人逃走。

  尕布啦押解喇嘛到君前,一腳踹在其腿彎,讓喇嘛們跪在布木布泰麵前,尕布啦的刀頂在烏仁吉的後心,說道:“我家主子問什麽,你便老實說,有一句不盡不實的,便取了你的心髒出來,反正有三個人,其餘兩個人會為你補充的。”

  烏仁吉哪裏見過這等場麵,方才的血腥已經嚇破了他的膽,布木布泰問道:“昨日夜間,行營遭襲,是東番賊兵做的嗎?”

  “不是,是察哈爾王和多羅郡王的手筆,天朝新君還未趕到,但今天中午,他的兩支騎兵已經到了歸化城,向西追來,那位曹禺將軍似是新君近臣親將,讓我等喇嘛為前鋒,招撫昨夜後撤的土默特等部落。”

  “東番騎兵距離這裏還有多遠?”布木布泰又問。

  “天黑時便是已經宿營,距離此地約有四十裏。”烏仁吉不敢說謊。

  布木布泰點點頭,對尕布啦微笑說道:“上師受驚了,我這便讓尕布啦送你們回去,帶話給那位漢人將領,就說我們不會投降的。”

  說話間,布木布泰做了一個下劈的手勢,尕布啦了然,他知道喇嘛在蒙古人中的地位,若是當場殺了,更讓人心渙散的,尕布啦禮送喇嘛向東,布木布泰高聲喊道:“皇帝的臣民們,赫舍裏索尼已經率一萬精銳抗擊東番賊兵去了,作為士兵的皇帝,不能在這裏安然享樂,我們也會調轉回擊,你們先行去西套吧,皇帝會率軍保護你們的。”

  一群牧民感恩戴德的走了,不多時,尕布啦回到了營地,發現隻剩下不到百人,一人雙馬,布木布泰說道:“敵人如果發現烏仁吉不見了,肯定會追殺,和牛羊一起走不快,我們與這支牧團脫離,立刻西遷西套,這裏待不得了。”

  尕布啦早有此意,扶著康熙上馬,繞過一片丘陵,不再沿著黃河進發,直接前往西套,這支騎兵精悍快速,根本不是大隊人馬能追上的,也因此脫逃成功。

  李明勳趕到歸化城的時候,局麵已經大定,已經可以證明,清廷殘部已經從西套出發沿著翁金河進入漠北,殘留在河套地區的,隻有少量的騎兵,他們的目的在於牽製和破壞,曹禺在歸化城周圍搜羅到土默特、蘇尼特等部落已經超過了二十萬眾,這些蒙古人將會成為合眾國的直轄佐領,而加上歸附和將要歸附的各部,蒙古人數量會超過五十萬,可以說,李明勳已經把科爾沁到西套的蒙古部落一網打盡,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收服了至少一百萬蒙古、滿洲和漢人,占領了整個漠南,直接解除了這個新生國家的北部邊患,此後,漠北無論是騷擾還是襲擊,都必須穿越大漠,合眾國的北疆有了一道可靠的天險。

  當然,除了四處騷擾襲擊的清軍騎兵,還有固守歸化城,等著和李明勳談條件講籌碼的一群滿蒙貴族,而察哈爾王阿布奈則率領已經歸附的蒙古貴族東來迎接李明勳,並且給他帶來一群不大不小的麻煩。

  李明勳打量著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個華服女人,她已到中年,草原上的寒風摧殘了她本不俊俏的容顏,看的出來,她是一位滿洲貴婦,李明勳卻是不知道這是誰,索性直接看向阿布奈。

  “陛下,這是滿洲韃酋皇太極的次女,奴才特地擒來,獻給您的。”阿布奈用漢語說道。

  那個膽怯的女人忽然抬起頭,對阿布奈怒目而視,不甘的喊道:“愛根。”

  李明勳對滿語略知一二,還是北上京城的時候,順治教給他的,他知道,那是丈夫的意思,顯然,這個女人是阿布奈的夫人,李明勳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當年皇太極平定漠南,捉到了林丹汗的遺孀,阿布奈還是遺腹子,為了安撫蒙古,皇太極把自己的次女嫁給了當時的察哈爾王額哲,當然那位阿布奈的長兄很早就死了,那位公主按照蒙古習俗,又嫁給了阿布奈,而那日見到的布爾尼,就是阿布奈和她的兒子。

  “你這是逼著我殺了她,好斬斷你和滿洲的關係嗎,如果是這樣,把布爾尼和羅布藏也帶來吧,他們身上也有一半愛新覺羅的血液,一並料理了才好。”李明勳冷冷說道,顯然對阿布奈這種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壞鳥並不滿意。

  馬喀塔是聽得懂漢語的,聽了這話,不再憤怒,而是求饒:“尊貴的漢人皇帝,請您饒恕我的兒子們,他們沒有任何罪過呀。”

  阿布奈卻是一言不發,似乎他連李明勳的氣話也能同意。

  李明勳卻明白,阿布奈隱隱成為了各部之首,他們各家各戶都有這般情況,多娶過滿洲女人,不是宗親就是格格,不如馬喀塔尊貴,卻也與愛新覺羅剪不斷理還亂。

  “阿布奈,你說話啊,快些跪下懇求恩典啊,你為新朝立下大功,陛下一定會饒恕你兒子們的,你已經拋棄了我,難道連兒子都不要了嗎?

  狗娘養的阿布奈,我馬喀塔就是死,也詛咒你的血脈,讓你永遠無法再生出兒子了,豬狗不如的東西,就是母羊也會愛護羊羔,就連餓狼也不會吃自己的幼崽,而你卻為了自己的富貴,拋棄了一切,你不得好死!”阿布奈的沉默換來的是最邪惡的咒罵和批判,阿布奈扭頭過去,不敢搭話。

  李明勳心中卻是樂開花,讓你阿布奈給老子出難題,現在丟了自己臉吧,李明勳輕咳一聲,說道:“或許阿布奈不再需要愛新覺羅的女人侍奉,但我見過了布爾尼那個伶俐的孩子,不想他因為失去母親而變得沉默寡言,既然阿布奈王爺如此決絕,那就是讓我做個裁決吧。”

  馬喀塔已經聽出李明勳沒有屠殺的意思,連忙跪下,李明勳說道:“阿布奈王爺立下大功,原本我就準備賞他一個整旗,十五個佐領的,現在,我把這些賞賜給羅布藏,讓羅布藏用來奉養母親,從此,你馬喀塔不再是阿布奈的王妃,而隻是布爾尼和羅布藏的母親,你懂了嗎?”

  “罪婦謝天子恩賞。”馬喀塔連連叩首,站起來,瞪了阿布奈一眼,才是出去了。

  “你們若想和愛新覺羅劃清界限,我也可以為你們主持,把你們的部分佐領分一部分來奉養愛新覺羅的女人,以免煩躁你們的忠心。”李明勳微笑對一幹酋長說道。

  “奴才不敢讓陛下勞心,也不做忘恩負義之徒。”一眾人跪地告饒,隻有阿布奈神色極為難看。

  “宣烏拉那拉氏、董鄂氏、葉赫那拉氏等覲見。”讚禮官高聲呼喝。

  不久,四十多人踉蹌而入,塞滿了大帳,多是婦孺之輩,女的衣飾華麗,孩童夾雜其中,有些人還抱著不會走的嬰童,所有人神情惶恐,女人們捂住孩子的嘴,不讓他們哭出聲,以免驚擾了帳內之人,平白多了許多災禍。

  “陛下,這些是突襲行營捕捉的愛新覺羅妃子,也有王公貴族的宗室。”阿布奈老實說道。

  李明勳不解問道:“拉到這裏來做什麽,先關進俘虜營,審問清楚了,再打為奴隸,如往常那般處置一般就是了。”

  阿布奈打著膽子說道:“奴才請旨,將這些罪婦賞賜於奴才。”

  “哦?這是為何?”雖然明知道這些貴酋來要賞賜的,但李明勳還是第一次見這麽明目張膽的貴酋。

  阿布奈說道:“奴才一家飽受愛新覺羅三代欺淩,我父因其而死,皇太極逼我母等人改嫁滿洲,天道好輪回,他們強索了博爾基吉特的女人,現在也輪到他們了。”

  李明勳一開始無法理解阿布奈為什麽要這些談不上漂亮的女人,現在看來,他是別有居心了,微微一笑,搖頭說道:“爾父林丹汗死,爾母才是改嫁的,可現在順治未死,還好好的在我的俘虜營中,如何能讓這些女人改嫁呢?”

  “咱們草原上成王敗寇,繼承敵王女人的也該是新王,莫非你阿布奈有了二心,以為滿洲沒了,你就是新的草原之王麽?”早已看不下去的巴特冷冷問道。

  阿布奈這才意識到自己報仇心切,忘了這等規矩,就算吃大清的屍體,也該是李明勳這位新君先挑,哪裏輪到他指手畫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