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三九 青州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169
  “蠢貨,這些尼堪蠢貨,我大清的大好天下便是毀在這些自作聰明的蠢貨手裏!”青州府衙裏,山東駐防八旗固山額真卓布泰拍打著桌子罵道,堂內漢官噤若寒蟬,更是著惱了這個殺神,一記橫掃,把桌上的茶杯掃了出去,滾燙的茶水燙的一群人連滾帶爬。

  三省總督張存仁就這麽冷冷的看著,卓布泰並非皇族,其父衛齊功勳也不明,但卓不泰有個好弟弟鼇拜,如今權傾朝野,卓布泰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此時的張存仁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浙東與李明勳鬥智鬥勇的漢軍旗將領了,年輕時候的決斷和勇氣已經消磨殆盡,數十年的官宦生涯給他留下的除了府庫裏的金銀財寶,便是明哲保身的處世哲學了。

  這十年,他也曾勵精圖治,想要把合眾國徹底趕出山東,趕進大海,但是漸漸的他明白了,合眾國不會走的,打下了登萊,他們有青島要塞,打下青島要塞,他們有沿海諸島,就算打下了沿海島嶼,他們還有濟州,有艦隊,早晚卷土重來。

  失去了信心的張存仁這十年來麵對的是相互傾軋的同僚,以權謀私的文官,把持軍權的軍閥和耀武揚威的滿洲主子,與其勾心鬥角,年過五旬的張存仁更願意把精力花在花鳥魚蟲和積累財富上,饒是沒了鬥誌,張存仁依舊在接到消息的時候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從侯方域那裏知道膠州有變,他立刻集中精銳應對,得知侯方域失敗被抓,他也派遣精幹官員前往了登州接替,又聞膠州大營遭襲慘敗,他也派出了兵馬接應,但是結果了,仍舊是卓布泰嘴裏的蠢貨。

  “固山大人無需著惱,下官已經命令直隸、河南的援兵前來,不出半月便可有兩萬援兵,另外聯絡本地士紳,收納民團到青州,已有萬餘之數,我等依青州大營固守待援。”

  張存仁絮絮叨叨的說著,聽得卓布泰心中無名火起,方才他還給了張存仁臉麵,不讓這個三省總督,老資曆的漢軍旗奴才跪在人堆裏,如今卻得到如此回應,他罵道:“你扯這些無用的做什麽,東番島夷是籌劃已久,此番秘密行事,就是想待我大軍不得反應,登陸登萊,如今卻是一刻也不能等了,你立刻調遣大軍,隨我進討,方可在島夷主力到來之前,橫掃膠東,不然。”

  卓布泰聲色俱厲,嗬斥的也是毫不留情麵,張存仁卻是早已習慣了,但今日臉色早已嚇得慘白,因為張存仁聽到卓布泰要主動進擊,這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可不認為膠東發生的一切是小規模行動,但卓布泰卻是這般認定的。

  在卓布泰看來,發生在膠州方向的戰事是東番為配合東南的戰事打出來的,目的是緩解東南方向的壓力,按照卓布泰的理論,東番島夷此番重回膠東作亂,又是偷雞摸狗的把戲,而張存仁卻感覺沒有這麽簡單,但是張存仁沒有證據證明。

  實際上,因為海內外消息傳達不便和滿清情報閉塞以及合眾國的保密,滿清上下對於合眾隊的實力根本沒有全麵的認識,特別是合眾國陸軍北洋戰區的實力,要知道,在過去的幾年裏,其在登萊、遼東和朝鮮與滿清發生的都是小規模的衝突,頂多算得上騷擾,而滿清了解合眾國實力除了戰場上對陣,便是來自荷蘭這個盟友了,在滿清高層看來,這個孤懸海外的年輕國家,一方麵要發展賴以生存的海軍,一方麵在福建與大清主力拉鋸戰,還要支援西南朱明藩鎮,另出擊了東瀛,四麵消耗的情況下,又有多少資源來經營北洋戰區呢,又怎麽可以在北方發動大規模的進攻呢。

  顯然,以滿清之智慧,是不可能明白一個新興國家的能量,更不理解諸如戰爭公債一類的金融手段,甚至還不知道荷蘭已經在印度洋戰敗,日本也已經從失血點,變成了戰爭賠款來源地。

  在滿清看來隻不過擁有牽製作用的北洋戰區如今早就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其不僅本身就有兩個主力師和四個乙等師以及大量的獨立的騎兵、混成旅,還在日本倒幕戰爭結束後加強了永寧師、忠貞師這兩個主力師,以及大量來自永寧、呂鬆等海外領地的援軍,兵力已經充沛到滿清難以抵抗的地步,隻等待海上戰事結束就可以發動總攻擊了,如今海戰結束,屬於北洋戰區的時間來臨,山東已經成了舞台。

  “固山大人,如今敵情不明,可不是出戰的好時機,山東綠營又遭逢兩場大敗,軍心不穩,這個時候還是以持重為上,待辨明了島夷有多少兵,多少船後,再行出擊也是不遲,不然稀裏糊塗的派兵去膠東,若是中了埋伏,那山東豈不是再無防禦,那時糜爛的可不就是登萊兩府。”山東巡撫小心翼翼的勸說道,惹得眾人一片讚成之聲。

  卓布泰卻是臉上變了顏色,他一腳把巡撫踹翻,狠狠的踢了兩腳,罵道:“你他媽算個什麽狗東西,以為讀了幾本高頭講章,寫了一些酸腐文字就能登堂入室,做老子的主了嗎?你他媽就是我們滿洲人的奴才,主子讓你做什麽,就該做什麽,在這裏聒噪個什麽,狗東西,是誰給的你。”

  張存仁此時再難看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卓布泰抽刀的手,喝道:“固山大人,齊大人也是老成之言,為我大清謀劃,你如何這般辱罵毆打,你這般肆無忌憚,本官豈能容你。”

  卓布泰甩開張存仁的手,起身跳開,抽刀在手,哈哈大笑:“好啊,果然是居心叵測,你們這群漢狗,已經有了犯上作亂的心思了!”

  張存仁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等都是大清皇帝的忠臣,受大清國恩厚重,雨露恩澤,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報答,固山大人身為國族,如此欺辱,又要誣陷,本官不會辯駁,自會呈遞天子,但無論固山大人如何說,今日是不得調我麾下一兵一卒,若是因此出現局麵崩壞,我張存仁一人承擔!”

  說罷,張存仁不再顧及卓布泰,對跪在地上的文武官員說道:“此次島夷來襲,聲勢不小,我等需勠力同心,才能共渡難關,你們先回各衙各營待命,少許,便會有軍命下達。”

  “是,總督大人!”眾人起身,應和之後,便是離開了。

  張存仁這時對卓布泰說道:“固山大人,我張存仁侍奉兩朝,從未有二心,今日你要殺便殺了,我絕不皺眉。”

  卓布泰見張存仁這麽站著,沒有任何膽怯的意思,倒是不好下手了,隻是他感覺自己有些認不清眼前這個老家夥了,他來山東不過三年,對張存仁的感覺就是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卻不曾想今日有這般表現。

  “你你不是要上奏皇上嗎,本將也會如此,一切聽皇上分說吧。”卓布泰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張存仁歎息一聲,暗道好險,他立刻回到堂後,召集幕僚商議,小半個時辰便是理清了頭緒,下令周邊州府縣向青州大營增援,大軍主力於本地戒備不出,派遣精銳兵馬前出萊州方向,接應登州一帶的清軍綠營後撤,這個時候,張存仁已經判斷登州是守不住的,不過他也不怕提前撤退惹來朝廷怪罪,那黑鍋他已經找好了人背,那就是已經被抓住的侯方域。

  實際上,張存仁很清楚,自己現在要做的是穩定地方,而不是像卓布泰那樣發動反擊,他不認為反擊有任何作用,便是卓布泰率軍東進,橫掃膠東又如何,隻要攻不下青島要塞,北洋戰區就是可以來去自如的。

  待收拾完一切,已經是到了中午,這個時候,他可沒有心思去品嚐江南廚師的菜肴,張存仁讓管家拿來了兩個胡餅和一碗雞湯,將就著吃了,便是開始忙碌起來,他很清楚,軍事對抗的前提還是物資準備,不論是為了本地兵馬,還是援軍,平日裏,文武諸將上下其手,貪墨他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這個時候,可是容不得了,張存仁不斷找來山東本地的官員,從巡撫和知府,連續見了七八人,詢問關於軍械、糧草和軍餉的事情,針對問題又麵授機宜。

  到了傍晚,才是輪到了高第,高第進了房間,在距離張存仁七八米遠的地方,便是已經跪在地上,磕頭說道:“總督大人饒命之恩,高第便是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萬一啊。”

  張存仁伸出手虛托了兩下,說道:“高將軍起來吧,莫要多禮了,我饒你性命,一來此番是用人之際,二來也有豫親王的情分在。”

  張存仁看中的便是高第與多尼的關係,多尼這個紈絝子弟當年以主帥身份下江南,主持南方所有戰事,但這廝本無多少本事,又在江寧(南京)多番掣肘嶽樂,也就被調回了北京,經過山東的時候,多尼還要張存仁讓高第來侍奉幾日,張存仁才是明白二人的關係。

  原來高第曾經隨著多尼之父多鐸南征過,便是搭上了這層關係,這些年,高第沒少往京城的豫親王府送銀子,便是多尼在江寧時也是不斷,多尼也是高第在朝中的最大靠山。

  高第感激的站起身,叉手而立,不敢有一點逾越,張存仁倒是表現的隨意,先是問了問其家人的情況,才是問了膠州的戰事,從士卒人數、糧餉、軍械的情況,著實問的詳細。

  “嗯,島夷偷襲,你能戰退回來,已然是不錯了,這段時日便在大營先整頓兵馬,過幾日,附近的民團會來,你便揀選其中一些吧,堂堂山東綠營提督,手下隻有幾千人怎麽行,豈不是讓客軍笑話嗎?”張存仁說道。

  喜出望外的高第連忙又磕頭起來,當年他就是張存仁提拔起來,做了這個提督,這些年搭上了多尼,對張存仁就生疏了,高第現在極為後悔。

  “大人是高第再生父母,自此高第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高第說道。

  “好,你便先退下吧,餉銀的事兒明日遞個章程上來,我也好著人去辦。”張存仁微笑說道。

  待高第退下,一個幕僚問道:“東主爺,不覺得這廝可疑嗎,他全家老小也都在東番掌控之下,在您麾下,無論做什麽都沒有後顧之憂了,而且這些年他與東番之間,可是頗有聯絡呀。”

  “老夫怎會不知道呢,高第全家老小為東番所有是真,其家財也為東番抄掠也是真,高第的心啊,搖擺不定呢,但那又怎麽樣,現在老夫要用人,在行伍裏更要有自己人啊。”張存仁淡淡說道。

  過去的生涯中,張存仁用兵,向來以滿洲兵為主,漢軍旗為核心,再用綠營,如今已經成了文官,兵權解除,卓布泰又是那個跋扈樣子,張存仁必然要有自己信得過的人,高第雖然反複多變,但總歸現在是要靠自己的。

  幕僚點點頭:“是啊,這個光景,有什麽都不如有一支兵馬在手。”

  張存仁看了看外麵,天色已經黑了,問道:“今天中午在雀花樓的宴會老夫沒去,可否錯過了什麽?”

  中午是有京城致仕的浙江籍官員約的飯局,請張存仁去的,畢竟當年張存仁在閩浙總督位置上多年,張存仁因為軍議耽擱了,卻也故意沒讓人去知會,如今問起,幕僚道:“原本沒有什麽,但到了一半,來了一個老人,自稱東澗,見您沒有到場,頗為遺憾呢,聽派去的人說,幾個文官對那位東澗老人頗為尊重呢,言必稱先生。”

  “東澗東澗。”張存仁重複著這個名字,忽然問道:“最近收到的江南那邊的信有變化嗎?”

  “多了不少,一些與您並無糾葛的,也多來信問候。”幕僚說道。

  張存仁嗬嗬一笑:“錢牧齋,就會搞這些神秘的把戲,也罷,也罷,你去告知那東澗老人,讓他有空來府上一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