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四 滑稽的考試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2      字數:4378
  一開始叫囂的白麵書生說道:“學生石樂誌,也是長樂人,這口音便是證明。”

  吏員打開冊子,念出了這人的姓名年齡和家庭住址,人群中吳正鑫站出來,說道:“大人容稟,這人在說謊,他說他是吉祥巷的,可我家就在吉祥巷,那巷子一共住著二十七戶人家,我因為家貧,年幼時常幫族叔賣豆腐,吉祥巷的家家戶戶我都進過,絕對沒有一個姓石的,諸位可有人見過他?”

  一眾長樂人都是搖頭,石樂誌辯解道:“學生老家是吉祥巷,後遷居城外村鎮,所以眾人不認得。”

  “那個鄉鎮?”吳正鑫道:“這裏各鄉鎮都有,為何無人認得你。”

  趙文廷拉住吳正鑫,問道:“石兄可是文嶺鎮人,兩年前去文嶺似曾見過一麵。”

  石樂誌好似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連忙說:“正是正是,我正是文嶺人,得遇故人,三生有幸啊,這冤屈,也算是洗白了。”

  白榮安一揮手:“把這狗東西抓起來。”

  吳正鑫問:“將軍,趙兄不是證明了他清白了嗎?”

  趙文廷道:“方才愚兄不過是詐他一詐罷了,那文嶺鎮就在海邊,遷界禁海已然是廢棄了,愚兄哪裏還能去得那地方見這奸細,白將軍光複福州時,率軍駐守長樂一段時間,自然知曉文嶺,因此知道那廝在說謊。”

  石樂誌被拉到一邊,被士卒用棍子一陣伺候,終於還是招認了,這廝原來是建安人,屬於建寧府,石家在建安也是大家族,他本人還是一位秀才,族中在朝中為官者便是有七八人,幾個月前,陸軍北攻仙霞關,為了征集糧草和軍費,直接先把石家給抄了,反正這類家族,哪怕是全族被殺了,也不會受軍事法庭責難,石樂誌族親逃往鄉下,如今組織民團抵抗,其父還有嶽樂給的建寧知府的告身,石樂誌被派遣福州搗亂東南科考,他不僅是士紳派來的奸細,還是官方的奸細,算是抓了一條大魚。

  石樂誌招認之後,立刻抓到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原本就是長樂人,已然混到了清白隊伍之中,還供認了十幾個分布在其他州縣的奸細。

  “你們呢,招認不招認?”收拾完石樂誌,白榮安看向其他人。

  剩下就兩個眼瞧著石樂誌被打的不成人樣,也是招認了,這兩個中一個是士紳派來搗亂的,另外一個卻不是搗亂的,隻因為其堂兄在江西為官,按照規矩,他五年內不得參與考試,而五年後,他就是超齡了,才鋌而走險,偽裝起來。

  收拾完場麵,白榮安命令士卒抓人離開,笑嗬嗬的說道:“各位士子,受驚了,受驚了,有得罪之處,煩請海涵。”

  “將軍,我等可以離開了吧。”趙文廷問道。

  白榮安笑了笑:“暫且不能,其他地方還在抓奸細,消息不能走漏了,諸位暫且在這裏呆一天,且安心,這一天的飯食,我們陸軍管了,另外嘛。”

  白榮安指了指那個吏員,說道:“這位吳上尉,可是考試的行家裏手,不妨告訴諸位,在那一屆的考生中,吳大人可是名列前十,尤其是術算之法,更是精熟,今日便是免費為大家講課,若是學會了,中級和高級測試的術算之學,可得滿分呀。”

  “當真?”眾人大驚失色。

  吏員摘掉帽子,露出了合眾人標準的板寸發型,敬禮道:“本官乃陸軍第一師第一旅,重型野戰炮營上尉副營長!”

  趙文廷道:“諸位,若論術算之學,優秀者多為炮兵軍官,便是海關、稅務部門亦是不能比,有吳長官教授,我等可再添幾分勝算呀。”

  炮兵是所有兵種中最具技術含量的兵種,別說陸軍,就是海軍中無人能及,炮兵軍官掌握的實用數學,在這個多數人不知函數為何物的時代,那可是專家一般的存在。

  白榮安配合著何文瑞在福州城裏抓著奸細,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光是福州城就抓了三百多人,一直到這個時候,某些人才是明白東南科考對滿清代表的封建王朝的震撼,敵人的反彈越強烈,證明我們的作法越正確。

  李明勳於六月底返回了福州,與諸多士子見證了司法部、福建高等法院和軍事審判庭組織的聯合審判庭對部分東南反動勢力的審判,一些罪大惡極的人更是進行了公開處決,在此之後的第二天,東南科考的初測在閩浙十幾個州府縣城展開。

  按照福建行政官署的統計,此次參與初測的人數超過了四萬人,當然,大部分人是濫竽充數的,用士子來稱呼這四萬人也並不符合當時的情況,除了寒窗苦讀的士子之外,夾雜著許多商賈、匠人,其實之所以能吸引這麽多人參加,就是因為在測試合格之後,福建行政官署會責令各級行政主官為這些人頒發一張《初級測試合格證書》,這個合格證書的官方意義僅限於能夠參加十一月十日在各府城進行的中級測試,除此之外,官方不會承認其任何效力,簡單來說,它根本算不上官方承認的學曆,事實上,《中級測試合格證書》才勉強相當於大本營的‘初等文憑’,即百姓們俗稱的秀才證。

  如果硬要給這《初級測試合格證書》找一個對等‘學曆’的話,或許和建國初期,國有企業、農場或者其他組織進行掃盲之後頒發《識字證書》。但就是這麽個沒有法律和資質效力的證明,仍然得到了整個社會的熱烈追捧。

  (我家裏還有一張給我奶奶頒發的識字證書,跟獎狀差不多)

  實際上和大本營一樣,這類低級的合格證書是象征權威的政府機構頒發的,在相親、工作、祭祖乃至於喝酒吹牛的時候都是極為有用的玩意,以至於在東南科考逐漸轉向了大本營那種規範的考試之後,許多老百姓還要求繼續維持這類考試。

  初測根本看不出什麽來,但何文瑞已經確定,東南各地目前需要至少三千名的官吏,搭建起對省、府、州、縣四級的行政機構,維持地方的穩定,如果像大本營一樣,管理到鄉鎮一級乃至重點村落,那就需要三萬五千人,目前來說,東南地區的行政架構是按照呂宋、永寧這兩個高等級海外領地來搭建的,即便如此,也需要兩萬人,理論上來說,目前的考試機製,隻需要四年到五年就可以完全搭配完整,但何文瑞很清楚,日後合眾國在大陸會占有越來越多的土地,擁有越來越多的人口,就像現在不斷被抽調官吏前往海外的大本營一樣,日後福建也會不斷的被抽調。

  七月一日,初測正式開考,僅在福州一地,便是開了十二個考場,李明勳挽著朱妤姝的手,牽著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兒子,走在考場之中,視察參加初測考試的士子。

  初測考試其實很簡單,一共有書寫、術算和官話三項,總計一百分,其中書寫和術算各占三十五,官話三十分,前兩項是筆試,官話算是麵試。

  李明勳走在筆試的考核區,考試的試卷一共兩張,一張就是方塊格子,默寫百家前一百字,而另一張則是三十五道四則運算的題目,每個考區有一個沙漏,每次翻轉是一刻鍾,考試時間是兩刻鍾,也就是在這裏,李明勳發現了非常有趣的一幕。

  初測考試不限製使用的文房,大部分人是鵝毛筆加墨水瓶,這兩樣東西在閩浙一帶賣的非常好,也便宜易得,因此擴張的很快,少部分有錢士子手裏拿著的是稀罕的鉛筆、鋼筆,但也有很多人,不願意放棄傳統,繼續使用毛筆。

  考試的第一項是文字書寫,一刻鍾的時間寫一百個繁體字,而且還是用古代文房用具,實際上已經非常嚴苛了,要知道,即便是簡體字,一刻鍾也不過寫四百到五百,考慮到繁體、又是使用的不能連續書寫的筆,算是比較困難的。

  百家姓人人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多想,當大家開始書寫的時候,采用毛筆的士子才開始磨墨,硯台發出的聲音嗡嗡的響動,那些士子不斷去看沙漏,每落下一粒沙子都是對他們心髒的一次敲打,李明勳不理解這些人的堅持,明知道無法完成,為何還要去做呢,或許這是一種抗議吧。

  最先寫完的肯定是本考場最有錢的,因為他們使用的是鉛筆,這種昂貴的書寫用具是考場上唯一可以一氣嗬成寫完的,其後是使用蓄水鋼筆的人,接著是鵝毛筆和蘸水鋼筆的士子,一直到交卷,那些堅持采用毛筆的都沒有寫完,要知道,書寫一項的判卷是這樣的,從一百個字裏挑選錯字、模糊和醜陋的字,挑一個,減一分,不足的個數便減少不足分數,考慮到一共三十五分,那麽寫低於六十五個字的人是一分沒有的。

  交卷時出現了一些小混亂,一些士子沒完成的士子不想交卷,直接被轟了出去,合眾國的行政機構裏可不需要這種迂腐執拗的人,接下來是術算考核,考核一開始,考場上便是劈裏啪啦的聲音不斷,原因很簡單,術算考核,不限製使用鍵盤、算籌,這些倒也罷了,還有手指頭不夠脫了鞋數腳指頭的,實在是斯文掃地又臭氣熏天,而由此產生考生良莠不齊的現象也一直為讀書人詬病,好在,中級與高級測試中,便是少了很多。

  術算考試的時候,試卷旁多了一張紙,原本是用來進行演算的,但各類計算用器械加入,使得這張紙有了新的意義,試寫!

  原因很簡單,李明勳從一開始就強製推行數學采用阿拉伯數字,而不是用繁體字,雖然在簡單的四則運算中,蘇州碼子這類東方式的簡易數字也可以用,但隨著中高級數學的應用,蘇州碼子這類變化小的東方數字有些不堪重負,十個不同數字加上各類符號,寫完之後,往往自己都模糊了,阿拉伯數字雖然是舶來品,卻是全球通用的。

  閩浙的學子顯然對阿拉伯數字應用不算嫻熟,四則運算他們甚至可以用口算計算出來,但總是不由自主的寫出漢字的答案,計算完得出結果,往往在演算紙上先寫一遍,才謄寫在試卷上,當然還有一個重要意義,鵝毛筆等蘸水筆很容易掉墨,弄的卷麵不好看,寫出的字也不漂亮,士子們為了增加‘卷麵分’,往往蘸一次,先在演算紙上寫一個字再行謄寫,這樣字跡就不會模糊了。

  三十五個題,三十五個標準答案,這是最造不得假的,收卷之前,很多士子還把自己演算的答案悄悄寫在演算紙上,他們擔心有人徇私舞弊,降低自己的分數。

  最後一項是官話考核了,考核方式很簡單,用北方官話,即法定國語來朗誦民族英雄的詩詞《滿江紅》,而有七個考官考核,這七個人都是持有《高級國語證書》的,七個人打分,最多三十,最少零分,去掉一個最高和一個最低,剩下五個平均,然後四舍五入就是國語考核的得分。

  在大本營和海外領地,國語考核都是如此,但是在東南科考,完全變了味的,也不知道是誰造謠,合眾國考試,筆試有‘卷麵分’,麵試有‘印象分’,導致許多士子流於表麵形式,為了得到印象分,甚至有些撲粉塗脂,還有人請來樂師,邊彈奏邊朗誦,甚至一些不著調的還去戲院買來嶽飛的戲服,打扮之後再上場,作為主考官的洪承畯雖然公開表示,沒有什麽印象分之類的,但人人還是效仿,導致國語考試時,準備十足的士子們一進考試專用房,看到的是七個腦袋瓜,考官背對考生,完成測試和打分。

  李明勳也在考場欣賞了各類閩南語風味十足的北方官話,實際上,福建話與北方話相差太大,縱然早已提前公布,朗誦的詩歌是《滿江紅》,大部分人的發音仍然是不標準,這最終導致,此次初測,六十以上合格者眾,九十分以上優秀者極少,一度導致大明一朝三百年,從未斷絕的南北之爭,甚囂塵上。

  但是什麽斯文禮儀,南北之爭都是表象,在權力麵前,很少有人能忍受住誘惑,為了得到權力,恬不知恥的大有人在,這也是古今中外,都不乏拍馬屁者,東南科考給了大家一個擁有權力的機會,隻要足夠公平,不會有人說什麽的,旁的不說,國語一項,是不容易得分,但是大家都不容易得分,這就是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