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陷城與築城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1      字數:4350
  塔克圖靠在壕溝的篝火邊,往插在鐵簽子上的羊肉撒鹽,忽然一聲巨響傳來,隨即就是千人萬人的驚呼聲,那陣勢,好像天塌地陷了一般,塔克圖站起來,探出腦袋一看,寧古塔的北門所在的城牆已經不見了,垮塌出來一個巨大的缺口,濺起的煙塵彌漫了半個天空

  城外的社團軍隊在歡呼,城裏的東虜在慘叫,但匯聚在一起,好像聽著沒什麽區別。

  塔克圖把手裏的羊肉扔給一旁的侍衛,對身邊的人喊道:“該咱們上了,都準備準備吧。”

  壕溝裏或躺或坐的數百漢子站了起來,這群人在一個月前還是奴隸或者周圍部落的苦哈哈,現在已經全然換了模樣:一身厚重暖和的棉服,棉襪子加棉鞋再用牛皮包裹了,羊皮手套外加帽子,護住了容易凍傷的手和耳朵。

  這些人都是幹活的勞力中表現好的,如今被塔克圖挑選了出來,塔克圖又給了他們一項任務,那就是填壕,誰都知道冒著箭雨、鉛子去填壕是危險的活計,但塔克圖給出的條件實在是誘惑,每人三兩白銀不說,死了還給安家費,最重要的是,活下來的人就可以擺脫奴籍,成永寧行政長官區的公民,奴隸們和苦力都不知道這個公民是個什麽意思,塔克圖隻能在他們理解範圍內給出一個滿洲化的解釋——抬旗!

  參加填壕,活下來就是旗丁,到時候會有土地娘們和房子。

  如此優渥的條件,有的是賣命的人!

  漢子們起身,收拾一下自己的家夥事,他們每個人要攜帶一個柴捆進行填壕,除此之外還有自己做的橡木盾牌、藤牌,拿著一根削尖了的木頭,除了填壕,他們更憧憬著殺進城去,弄死一個東虜就得三十兩的賞銀,或許還能趁亂搶些東西。

  這個時候,烏穆騎馬而來,對塔克圖說道:“塔克圖,執政官大人有令,給填壕的好漢一人半斤酒喝。”

  漢子們喝了酒,大聲歡呼起來,他們爬到地麵上,靜心等待著,炮壘裏的重炮已經啞火,協防的四磅炮重新歸屬了進攻的方陣,而炮台上的八磅炮卻仍舊怒吼不斷,對著缺口處兩側的城牆頂部一陣猛轟。

  隨著海螺的聲音響起,軍隊中央的大旗開始傾斜,進攻開始了。

  寧古塔的火炮早就被打啞了,兩個步兵大隊的前進沒有遭遇多大的損失,四磅炮也推到了陣列之前,填壕隊開始狂奔,把柴捆扔進了豎滿木簽子的壕溝裏,來回幾趟,隻有少數的箭矢襲擊,不多久就被填平了一段,李明勳拿著望遠鏡站在炮台,觀察這缺口處的狀況,東虜沒有出擊,把精銳的白甲兵列在了缺口之後的街道上,等待進攻的時候堵住缺口,不用想,缺口處的戰鬥肯定會很血腥。

  “給塔克圖傳令,讓他手下的人多跑兩趟,先把敵人的膽打碎了,步隊再進攻。”李明勳對身邊的護衛說道。

  接到命令的塔克圖哈哈一笑,對身後的漢子們說道:“還記得我跟你們說的話嗎?”

  “絕不上坡!”數百人齊聲大吼。

  塔克圖點點頭:“很好,很好,現在開始,衝鋒!”

  數百人豎起木盾藤牌,發出齊聲的喊殺,向著缺口處衝鋒,殺聲震天,而步隊和炮隊也開始向前運動,但是一直沒有過壕溝。

  填壕隊的衝鋒很快引起了連鎖反應,大量的弓箭手和朝鮮鳥銃手被迫登上城牆,在沒有女牆的掩護下對頂著盾牌的填壕隊射箭,很快步隊的火繩槍手開始齊射,不斷有冒頭的弓箭手被打落下來,而遠處的火炮不斷攻擊,槍炮聲不斷,而衝過壕溝後的填壕隊聲勢大雨點小,根本沒有進攻,反而是原路返回。

  杜度露出腦袋,看著那群叫花子大叫著把插在木盾上的箭矢拔下來,囂張的叫著,怒火中燒,敵人進攻一輪,己方隻射死射傷七八人,倒是朝鮮人連續遭到炮彈和火繩槍的齊射,造成了數十人傷亡。

  然而,這次佯攻隻是開始,塔克圖不斷命令填壕隊出擊,或者進逼缺口,或者擴大填壕,逼著東虜把士兵放在城牆上,然後用火繩槍和火炮解決。

  如此幾次,杜度便是撤下了鳥銃手,而填壕隊則繼續進攻,直接順著倒塌城牆形成的土坡攻擊了缺口,原本塔克圖的命令是一觸即退,但是填壕隊是臨時招募的,戰場上哪裏分得清楚那麽多,與白甲兵撞在一起,很快就被殺散,塔克圖先敗了一招,然而杜度也沒有占到便宜,殺紅眼的白甲兵竟然衝出了缺口,遭遇到了城外四磅炮和火繩槍手的齊射,至少有上百人倒在城外,而步隊抓住機會,投入長矛隊和跳蕩隊,猛攻缺口。

  這個時候,一切戰鬥失去了秩序,杜度身著鎧甲,手持虎槍,站在缺口處與社團的精兵酣戰,他的表現非常武勇,手中的虎槍不斷刺出,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刺殺了四個人,但是也就僅此而已,杜度渾身是鐵,又可以碾碎幾根釘子呢?

  第一波長矛手的攻擊在撤退命令下達後便是結束,但緊接著就是跳蕩隊,這群家夥可是都是穿著兩層甲,戴著鐵盔,手持雙手倭刀、長矛甚至大斧,衝過缺口,直接合身撞擊白甲兵的陣列,近距離鏖戰在一起,而下一波的長矛手也是到了,護住了跳蕩隊的兩翼,等到一杆杆的穆什克特火繩槍在廢墟之上被架起的時候,結局就已經確定了。

  杜度已經無法控製局麵了,如今的他隻是一個戰士,陣線上一個作戰單位罷了,他身邊的人在死去,在逃跑,隻有這個家夥在反衝,周圍不斷有長矛、大刀襲來,或格擋或硬挨,劇痛從全身襲來,但長矛刺破敵人身體的快感更加強烈,他一直殺到意識模糊,手中的虎槍越發沉重,眼前敵人越發扭曲,忽然脖子冰涼,杜度的眼睛裏天旋地轉?

  難道我被人敲暈了腦袋?杜度如是想,一直到意識最後他也沒有明白,是他的腦袋被人砍下了。

  李明勳踏著滿是血肉的廢墟走進了寧古塔,周圍的到處是擒殺東虜的士兵,烏穆把一個腦袋放在了李明勳的麵前,這人怒目圓睜,渾濁的眼睛裏似乎還有一絲疑惑。

  “安平郡王杜度,寧古塔的最高統帥!”烏穆說道。

  李明勳看了一眼,道:“這是我們殺的第一個愛新覺羅吧。”

  “是啊,怎麽處置,要禮葬嗎?”烏穆問道。

  李明勳笑了笑:“什麽禮葬,把腦袋用石灰處置好,單獨放起來,找到他的屍身,把鎧甲衣服大纛,還有那些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不管什麽亂七八糟的,統統找到,安平郡王,據我所知,大明朝廷也沒殺過這樣的清國勳貴,這玩意可是意義重大呀。”

  第二天一早,塔克圖走進了李明勳居住的房間,見他正在桌上寫寫畫畫,就沒有敢說話,而是站在了一旁等待,李明勳書寫完,看到塔克圖,說道:“哦,塔克圖啊,快些坐下吧,這裏有盛京的美酒,希望你能喜歡。”

  對於塔克圖,李明勳還是非常滿意的,這個年輕人沒有表現出驚豔絕倫,但在各個方麵很全麵,沒有明顯的短板,而且他自律、勤勉的性格,讓他在所有的土著中脫穎而出,至少進城之後,所有的將領都在城裏找酒喝玩女人,塔克圖卻約束了奴隸,並且擔起了繳獲的清點工作。

  塔克圖沒有坐下,也沒有碰李明勳給他倒的酒水,而是說道:“閣下,寧古塔的府庫已經統計出來了,請您過目。”

  李明勳接過塔克圖手裏的冊子,一一細看起來,最有價值的東西就是府庫中的毛皮,各類毛皮有兩萬多張,其中不少是上等的貂皮,價值不菲,而糧食、鐵器、軍械也不少,雖然價值不大,但也能緩解一部分補給壓力,而馬匹則是關鍵,上好的戰馬有近七百匹,此外還有一些馬騾牛驢等雜畜,而戰俘和奴隸的數量多達五千八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壯勞力,女人有六百多。

  統計之後,所有的東西價值十五萬兩左右,大約相當於此次出兵費用的五分之二,這應該是社團少有的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的戰鬥,寧古塔之戰補給太長,消耗太大,而這個城市本身就是軍事城市,財富不多。

  “你做的很好,塔克圖,戰爭結束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李明勳說道。

  塔克圖正色說道:“閣下,我們要做的很多,俘虜中有一些特殊人物,主要是朝鮮、蒙古商人,還有附近部落的頭人。”

  見塔克圖有意詢問怎麽處置這些人,李明勳笑了笑,饒有興致的問:“塔克圖,如果讓你做決定,你認為應該怎麽處置為好?”

  這可是問倒了塔克圖,他低下頭,思索了一會,說道:“如果是我,我會把商人的個人財產還給他們,保證他們的安全,至於那些頭人,我會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他們願意協助我們,把自己的部落遷徙到永寧城或者海參崴,我會給他們自由。”

  李明勳微微點頭,說道:“你有一個智慧的腦袋,這樣可以迅速的安定局勢,維護社團的聲譽,好吧,塔克圖,就按照你說的處置吧,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不要有任何的顧慮。”

  寧古塔的占領讓社團對遠東地區的控製,由沿海沿河,變成海陸並重,可以說,位於長白山腳下的寧古塔是白山黑水之間的腰眼,李明勳已經感覺到這裏與黑龍江中下遊的不同,這裏的部落密集,人數很多,而且已經不是原始的漁獵民族,他們種植作物,放養牛羊,雖然完全和中原的漢人文明不可相提並論,但已經遠遠超過了社團目前控製的索倫、鄂倫春和乞列迷等部落了。

  而攻占寧古塔還打開進入清國核心地域的道路,寧古塔往西,滿清都沒有穩固的支撐點,下一個重要據點就是滿清的第一個都城,愛新覺羅家族的龍興之地,被尊稱為興京的赫圖阿拉,可以預見,東虜絕對不會坐視社團占據寧古塔的行為,說起來,幾十年前,努爾哈赤正是通過征服寧古塔一帶,積蓄力量,得兵馬兩萬,取得了薩爾滸之間的勝利,清國可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而對於社團來說,得到寧古塔,就是把防線向前推進了數百裏,將社團在遠東的全部重要據點——永寧城、東方港、呼瑪爾、海參崴全都保護了起來,原先需要投入到四個地方的守備力量可以集中在寧古塔一處,對海參崴和興凱湖的影響尤為明顯,海參崴這個天然良港不再隻是軍事區,也可以設置行政區,進行大力開拓。

  而社團的影響範圍深入到了鬆花江的大曲折處,這裏有很多的女真、蒙古部落,可以獲得更多的人力、牲畜和毛皮,將畜牧產品引入到永寧城。

  既然寧古塔的地位如此重要,社團也就不會吝嗇在這塊土地上投入資源,而寧古塔也正式被劃入了永寧行政長官區中的軍事守備區,在李明勳製定的計劃中,寧古塔周邊與東虜關係密切的部落全部強製遷徙到海參崴和永寧城,反抗者全族為奴,而寧古塔則完全作為一個軍事區域。

  因為東虜在寧古塔的防禦設施沒有什麽值得保留的地方,所以社團拆毀寧古塔舊城,搬到海蘭河與牡丹江交界的地方(牡丹江市)重建新城,新城規劃為一個五角棱堡。

  五角棱堡的設計出自社團從澳門招募的雇員,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名為何良燾,這在後世的明末小說中可是一位名人,何良燾年輕的時候在澳門討生活,一直在卜加勞鑄炮廠工作,葡萄牙人因為荷蘭艦隊入侵,大規模修築炮台要塞,因為要與華人工匠打交道,何良燾就被選中,隨後,澳門修築了八座要塞、炮台,何良燾參與其中,是少數幾個既懂鑄炮又懂棱堡的人才。

  這等人才自然不會被埋沒,無論是在東南剿滅海盜,還是北上對決東虜,何良燾參與,後來在盧象升麾下讚畫,卻因為盧象升的陣亡而流離,在被社團招募之後,主動要求到永寧城,參與對東虜的戰爭,是忠義之輩。

  如今何良燾是社團少數幾個大匠,對海參崴要塞的改良上初試牛刀,如今自己設計建造堡壘,何良燾傾注了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