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長梢弓與穆什克特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1      字數:4426
  看到雪白的冰麵上綻放出的血紅,年輕的博洛粗氣大喘,杜度用馬鞭敲了敲他的肩膀:“沉住氣,不要中了敵人激將法。”

  “待會破陣,我定要親手斬下那人的腦袋。”博洛指著立在馬上的李明勳,大聲說道。

  李明勳看了敵陣列一眼,聽到巴海說:“您這招不管用啊,他們不受挑釁啊。”

  李明勳笑道:“那我隻能找人勸一勸了,炮兵,你們聲音大,勸勸東虜,過來受死!”

  炮兵隊長嘿嘿一笑:“您瞧好吧,我肯定讓他們過來受死。”

  土丘上有三門四磅炮,這四磅銅炮與通報船上使用的沒有什麽區別,隻是使用了新型的炮車,如今雙方距離不到二百米,正是四磅炮發揮的最佳距離。

  杜度騎在馬上,大聲催促著士兵列陣,忽然對麵陣地上升起了三團白煙,繼而是隆隆炮聲傳來,他本能的俯身下去,卻抬起頭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是一片狼藉,身旁的白甲兵右臂和半邊身子已經不見了,激射的鮮血弄了杜度一臉,而後麵還有一匹戰馬的腦袋被打爆,碎肉和血水在地上濺射了一片。

  “安平郡王,快點下馬,離開這個高坡,他們在衝我們的大纛開火。”博洛跑了過來,把杜度扯下馬,想土坡下麵跑去,隻聽腦袋上麵嗚嗚作響,一個黑球從腦袋上飛過,打在了遠處的鬆樹上,樹上的葉子和積雪落下,半截樹冠落了下來,露出半截慘白的斷茬,杜度的臉色瞬間變了,看著那足有大腿粗細的樹直接被一炮轟斷了,喃喃問道:“敵人不是隻有小炮嗎,怎生這麽大的威力!”

  周圍的人沒有說話,但是不遠處的陣列出現了騷亂,幾個斷手斷腳的人被拉扯了下來,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這樣下去可不行,任由敵人轟擊,我們就完了。”杜度大聲喊道,他看了看博洛,說道:“我立刻命令進攻,你帶三百騎兵伺機而動,等甲兵在敵人陣線打開口子,你立刻衝擊。”

  隨著杜度的命令下達,部分白甲兵與步卒湧下河堤,甲兵們快速聚集、列陣待發,準備衝擊敵人陣線,而沒有披甲的士兵則掛好箭插,提著步弓,排成稀疏的陣線向前運動。

  轟轟!

  稍稍停頓後的炮擊再次出現,這次四磅炮裝填的是雙份霰彈,一陣轟擊過後,霰彈暴風驟雨一般席卷了冰麵上的甲兵陣列,直接把大片的人馬打倒在地,一時之間死傷三十多人,指揮進攻的甲喇章京臉色大變,他看了看滿地的血肉,大聲喊道:“弓箭手上前,輕箭拋射!”

  幾百個弓箭手本就向前推進,在接到命令之後,他們快步上前,距離岸邊上百米便是停下,根據清軍對抗明軍幾十年的經驗,在這裏距離上,三眼銃等火器沒有殺傷力,而鳥銃也打不準,他們可以用輕箭拋射箭雨,射傷那些沒有多少防具的叫花子。

  對付明軍的招數拿來對付社團,倒也不是托大,至少眼前的軍隊除了軍陣嚴正些,軍旗不同,倒是和明軍差不多,這也怪不得杜度看不清楚,雖說社團的防具普及率很高,再不濟也有一身棉甲,但是在這寒冬臘月,許多士兵穿著厚重的六斤棉的棉服,寬大的棉服罩住了大半個身子,布料又多是拚接的,越看越像是叫花子。

  “敵炮位,齊射!”正紅旗的甲喇章京再次大喊道。

  弓箭手紛紛後撤頒布,熟練的從箭插裏麵拔出一個銳利的輕箭,箭尾夾在虎口位置,戴著鹿角扳指的右手扣住弓弦,食指與中指壓迫扳指,左手抬高,鋒銳的箭頭斜刺陰霾的天空,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音,弓弦一點點的拉開,長梢弓的複合弓身不斷作響。

  “射!”

  隨著一聲令下,弓弦震動的嗡鳴之聲響起,樺木箭杆被弓胎積蓄的能力推動出去,在半空之中如靈蛇一般扭曲,很快變得筆直,尾羽平衡了箭矢的震顫,平穩的飛過一段距離之後,劃破空氣,發出銳利的嘯音,嘩啦啦的落下!

  砰砰砰!

  四磅炮又是一輪齊射,霰彈飛過之後,隻在雜亂的弓箭手陣列擊倒了七八人,但是漫天的箭雨已經落下,炮長一聲悶哼,肩膀吃了一記,插在自己厚重的大衣上,他一把拔出來,看了看,入肉三分!

  周圍一邊哀鳴,炮手們倒下了五六個,看到對麵再次引弓搭箭,炮長命令:“撤下去,撤下土丘!”

  這便是清軍的戰術之一,他們會用輕箭拋射或是火器在遠距離襲擾,讓明軍開火,然後弓箭手趨近,用清軍的弓箭手特有的長弓重箭大量射殺明軍,繼而是甲兵的衝鋒,三板斧掄完了,明軍也就崩潰了,實際上,很多明軍在第二板斧就撐不下去。

  清軍的用同樣的戰術對付社團,並非因為信息閉塞,實際上,經過兩年的相互試探,清軍已經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對手擁有大量的精良火器,但是眼前的軍隊和他們見識過的明軍實在是太像了,同樣的叫花子風格。

  倒不是李明勳不重視軍容,實在是這苦寒之地,完全沒有辦法,在北方作戰的明軍士兵經常穿棉甲,大不了裏麵的衣服穿厚一點,但這可是遠東,滴水成冰的地方,棉甲裏麵套衣服也是要凍死的,社團的士兵最喜歡的就是從江南買來的六斤棉的棉服,寬大厚實,最為保暖,即便穿上棉服、皮衣和棉甲,依舊能把破棉服穿上,但是這棉服實在是破舊,很多都是補丁滿身,看起來很是邋遢。

  然而,心裏不願意,身體卻誠實,出戰的李明勳早就扔掉了他來寧古塔時候穿的熊皮大衣,也穿上了六斤棉的棉服,整支軍隊都像是叫花子。

  “東虜也夠蠢的,和咱們對射?”烏穆嘲弄的聲音傳來,李明勳看去,那群兩輪拋射驅趕了炮兵的清軍弓箭手沒有繼續前進,更沒有換上重箭,而是繼續用輕箭拋射,隻不過目標換成了步兵的橫陣。

  一輪箭雨拋射而來,落在橫陣上卻像是栽了一片雜草一樣,社團的步兵都戴著鐵盔,稍稍低頭就能擋住麵部,而厚重的棉服本身就具備防禦力,下麵還穿著棉甲甚至套了鎖甲,一百米輕飄飄的輕箭製造成七八個傷亡,李明勳親眼看到一個小隊長像是擇菜一樣,把身上插著的三四根箭矢拔下來,若無其事的扔在一邊。

  “火繩槍手上前,讓這群野蠻人看看什麽叫步兵的遠程火力。”李明勳手裏的鞭子隨意抽打了兩下,說道。

  社團在大本營的軍械廠已經掌握了製造火繩槍的工藝,正在進行小規模的生產,但是軍隊裝配的還主要是來自於繳獲和購買的火繩槍,隻是通過更換鐵質推彈杆,配備定裝彈藥,裝配刺刀等方式改良。

  目前來說,社團手裏的火繩槍有輕重兩種,從英國人手中購買的果阿兵工廠出產的火繩槍是歐洲蘇爾火繩槍的變種,被認為是瑞典風格的火繩槍,實際上是德國人發明的,因為被古斯塔夫二世的軍隊大規模采用,一度以為是瑞典風格,這類火繩槍的最大優點就是輕便,所以可以取消支架發射,但是隨著擴軍的浪潮,社團的火器有些不夠用,無論是外購還是自產,火繩槍優先供給大本營的新軍營,相對來說,永寧城得到的資源就少了一些。

  好在宋老七也是社團元老,運作之中,把社團所有的重型火繩槍裝配到了永寧城,這些重型火繩槍是西班牙穆什克特火繩槍及其變種,這種火繩槍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曆史,即便是輕型火繩槍大行其道的今天,依舊有相當數量混編在歐洲的方陣之中,海外殖民地更是喜歡這類重型火繩槍。

  穆什克特火繩槍有近十公斤重,必須采用支架才能有效瞄準,口徑達到二十毫米左右,鉛彈重達六十克,雖然與其他火繩槍一樣,超過五十米就不夠精準,但是射程遠殺傷力大,正是這種火繩槍的存在,讓歐洲的騎士們把胸甲的厚度從三毫米增加到五毫米、七毫米,最後消滅了騎士這一中世紀兵種,既然騎士的厚重胸甲都可以擊破,那麽就沒有任何鎧甲能夠防禦,這也是永寧守備營采用重型火繩槍的原因,那就是專門為重甲步兵為核心的清軍量身定製!

  隨著命令的傳達,守備營的火繩槍手上前幾步,相互之間拉開約一米的位置(防止旁邊戰友的火繩引燃身上的各式火藥),支架索性插在地上,開始裝填子藥,為了簡化穆什克特火繩槍那多達四十二步的步驟,社團也為它們配備了定裝火藥,很快,士兵們裝填完畢。

  嘩啦啦,沉重的火繩槍放在了u型支架上,隨著一聲令下,近四百米長的陣線上,二百五十支重型火繩槍擊發,寒風之中不可避免有火繩槍沒有打響,但仍舊有二百多拇指大小的鉛彈飛射出去,鉛彈發出尖銳的呼嘯,越過百米,射在了弓箭手的身上,輕鬆撕裂弓手的棉甲或鎖子甲,柔軟的鉛彈驟然受到阻礙,開始變形解體,在東虜罪惡的身體內形成巨大的空腔,骨頭碎裂,血肉攪爛,砰的一聲,在身後變成一團血肉交織的霧氣。

  雪白的冰麵上忽然綻放出一道血紅,至少有四十人被打中,被擊中驅趕的東虜摔倒在地,抽搐幾聲也就沒有氣息,倒是那些被打中手臂腿腳的,暴露在空氣中的骨茬森百的有些嚇人,擊中的腦袋更是像西瓜一樣炸碎,紅的血肉,白的腦漿、花花綠綠的腸子肚子撒了一地。

  弓箭手嚇的哇哇大叫,但是第二批火繩槍手已經越眾而出,支起支架,又是一輪齊射,又是一片傷亡。

  轟轟轟!

  輕便的四磅炮被炮手和奴隸推到了岸邊,噴薄出了鋼鐵暴雨,繼而又退了下去,鉛子霰彈橫掃著冰麵,敲打著東虜的陣線,幾輪下來,東虜已經形成不了完整的齊射了,更要命的是,作為指揮官的杜度接受不了這種傷亡。

  要知道,士兵之中不少八旗子弟,就算不少八旗,也是守備寧古塔的重要力量,這可不是動輒十萬八萬人的遼東戰場,這裏死一個人都是巨大的損失,死上三五百人就能關乎勝敗了。

  “命令弓箭手衝上去,用重箭射,甲兵跟上,破開敵陣,一鼓作氣,衝破敵人!”杜度騎馬大喊。

  隆隆的鼓聲響起,白甲兵上前催促弓箭手進攻,幾個被嚇傻的家夥連通後退的人直接被砍了腦袋,剩餘的弓箭手快速向前奔跑,在距離四十米左右停下射出重箭。

  東虜的重箭更像是小型擲矛,這種弓箭來源於東虜的獵弓,他們可不是在馬上狩獵黃羊、獐子的蒙古人,出身白山黑水的東虜要在密林之中麵對野豬、老虎、熊這類凶猛動物,如果一箭不能重創獵物,說不定自己就會喪命。

  而明軍麵對東虜的重箭,往往一箭斃命,很容易引起大混亂。

  麵對東虜的衝鋒,火繩槍手的射擊效果大大降低,敵人的迫近也讓裝填速度放緩,而隨著東虜的靠近,他們的弓箭可以直射士兵的麵門,接連有火繩槍手中招倒地,傷亡正在快速擴大。

  守備營的長官保留了一輪齊射,待後排裝填完之後,兩輪齊射接連打出,給迫近的白甲兵造成巨大傷亡之後,拉扯起地上的戰友後撤,而在後麵看了半天戲的長矛手上前,長矛手密集排列,長矛如林,直接壓了上去,鋒銳的矛尖直接頂在了堤岸之上,但東虜甲兵素來悍勇,個個身披重甲、鐵盔,手持大刀、長矛,一擁而上,趁勢翻滾上岸,格擋開長矛,便是鑽進陣列之中砍殺,並不寬闊的防線之上,出現了幾個缺口,原本平直的長矛陣列也是扭曲起來。

  李明勳看在眼裏,心中暗道:“到底是東虜多年積攢的老兵,真是剽悍耐戰。”

  守備營的長矛手多是由索倫和乞列迷人組成,也是悍勇之輩,裝備精良,卻沒有東虜白甲那般豐富的經驗,竟然被壓的節節後退,眼瞧著堤岸上的防線不斷後撤,一名騎兵縱馬而來,李明勳沒等他說什麽,便是猜到了來意,大吼道:“回去告訴巴海,沒有我的命令他若是敢衝下堤岸,我會親手砍下他的腦袋。”

  那騎兵一句話沒說,便是返回了本陣,烏穆說道:“主子,快要擋不住了,我帶護衛隊填補上去吧。”

  李明勳搖搖頭:“給巴海傳令,讓跳蕩隊下堤岸,夾擊東虜!”

  巴海很快發布的命令,大聲喊道:“跳蕩隊出擊,斬首一人賞銀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