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 永寧寺碑
作者:且看昨日風華      更新:2020-05-10 22:11      字數:4508
  李明勳點點頭,一擺手讓李德燦下去了,大衛說道:“如果閣下想盡快打開局麵,那最好是趁著首領們匯聚的時候收服他們,無論是武力震懾還是威逼利誘,都是不錯的法子。”

  “如果我手下有一千五百兵馬,我會主動與這些部落決戰,一舉消滅所有的首領,然後把這塊土地收入囊中,可惜的是,我隻有五百人,其中兩百還是你們公司的武裝水手。”李明勳有些惋惜的說道。

  分遣艦隊沒有耽擱,徑直駛入了黑龍江的河道,除了入海口因為地形平坦衝積成的沙丘造成了一些阻礙,深入黑龍江之後,寬闊的江麵讓三艘雙桅縱帆船可以任意行駛,李明勳把盛滿貨物吃水最深的白隼號在最前方行駛,而運載兵力的白頭鷹和金雕號則緊隨其後,一路行進倒是不快。

  深入黑龍江之後,很快就遇到了當地部落的船舶,這些船多是以槳為動力的小艇,皆是無帆,稍好一些的是用一整根巨木掏空做成的,而大部分都是當地部落的的樺皮艇,這種用柳木、樟木做骨架,用油脂把樺樹皮粘在骨架上形成的小艇極為輕便,一個人也可以搬運使用。

  大部分的土著船都是一個船隊,上麵多的幾十個人,少的隻有七八人,除了人之外,船上還載著貂皮,李明勳差遣李德燦向其打聽,正是前往普祿鄉貢貂的土著,用樺皮艇的多是黑龍江兩岸的部落,而使用原木船的則是從庫頁島跨海而來的土著。

  李明勳沒有選擇與土著們交易,因為這會耽誤時間,而進入黑龍江約麽四日的之後的清晨,李明勳被遠處傳來的歌聲吸引,而按照地圖所示,這裏應該距離傳說中的奴兒幹城不遠了。

  晨霧漸漸散去,站在船頭的李明勳清楚的看到黑龍江左岸的一處高達數十米的斷崖之上,數以百計的人正在那裏載歌載舞,似乎在舉行什麽祭祀活動,在望遠鏡的幫助下,李明勳看到那群身著蟒袍、布衣的土著正把米粟、草籽灑進河中,更多的則是各色花朵,還有十幾頭豬狗在那裏被宰殺,整個過程充斥著原始的神秘,而這群人祭拜的對象正是斷崖頂部兩座石碑。

  “快,把小船放下來,我要去看。”李明勳難掩心中的激動,大聲說道。

  李明勳坐上小船,不等護衛隊跟上,便是急匆匆的駛到了祭祀的地方,經過斷崖底部的時候,李明勳撿起地上灑落的祭品,卻發現那些花朵都是木片雕刻而成,繪有彩色,他急匆匆的走到了斷崖頂部,卻被一群野蠻人擋在了前麵。

  “主子,這些人在問您的身份,他們都來自附近的蠻子部落,前去普祿鄉貢貂的,有索倫也有乞列迷人........。”李德燦在與土著們交流片刻之後,低聲向李明勳說道。

  李明勳指著那兩座被野花和祭牲圍滿的石碑說道:“你告訴他們,這兩座石碑是我漢家先祖所立,我特地前來拜祭。”

  李德燦在與那幾個首領溝通的功夫,李明勳就已經走到石碑前,輕輕撥開遮蓋在上麵的野花,露出了表麵遒勁有力的文字,李明勳眼眶濕潤,語氣蕭索的念誦道:“伏聞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幬,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載。聖人之德神聖,故能悅近而服遠,博施而濟眾........九夷八蠻,梯山航海,駢肩接踵.......惟東北奴兒幹國,道在三譯之表,其民月吉列迷及諸種野人雜居,皆聞風慕化,未能自至。況其地不生五穀,不產不保,畜養惟狗,或以捕魚為業,食肉而衣皮,好弓矢.......而餘人上授官爵印信,賜予衣服,賞以布、鈔。依土立興衛所,收集舊部人民,使之自相統屬。”

  李明勳口中念誦,心中卻有一股熱流,這碑文他後世也曾見過,還是在海參崴參加軍事演習,演習完在市內參觀博物館時看到的,當年華夏故地為鄰國所占,李明勳不禁感到熱血難抑。

  “後世難變大局,此番是天助華夏,遣我到這個時代,數百年華夏恥辱,再也不會出現了。”李明勳默默說道。

  一眾首領聽不懂漢語,但是從李明勳崇敬、真摯的表情看出,他並非是在褻瀆,待看到李明勳讓人拿來香爐、祭品,焚香祭奠,更是丟掉了對其怒意。

  “這碑文真的是你先祖所立?”一個年邁的首領認真問道。

  李明勳點點頭,取來一個賬簿,從中挑選與《永寧寺記》和《重建永寧寺記》兩處碑文一樣的文字,對照給那些頭領看,雖然這些部落沒有文字,但是一對照發現有很多字確實是一樣的,不由的相信了三分。

  那首領問道:“這麽說,你們是來自明國的使者?”

  李明勳微微一笑,認真點點頭,而那年邁首領問:“那你與偉大的天使大監亦失哈什麽關係,您是他的後人嗎?”

  李明勳自然知道亦失哈的,這個女真人本事皇宮裏的太監,但是勤勉奉行為永樂皇帝重用,九次出訪奴兒幹都司,把這片土地收為大明之土,還作為鎮守太監任職遼東,後人稱之為海上鄭三寶,陸地亦失哈。

  亦失哈九次前往奴兒幹都司,招撫群蠻,慰勞駐軍,讓各部落首領進京參拜,將奴兒幹都司收入大明治下,設立數百衛所和千戶所,即便是永寧寺遭到破壞,亦失哈也從沒有怪罪,再次重建,才有了第二個石碑,各族各部心悅誠服,對大明再無疑慮,正因此,東海女真各部對亦失哈和永寧寺碑極為尊崇,敬若神明。

  “我與亦失哈大人一樣,都是來自大明使者,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征討殘暴的建州女真,恢複這裏的和平,我還帶來了鹽巴、糧食、布匹、棉花等商貨,恩賞爾等,互通貿易。”李明勳站直了身子,正聲說道。

  諸多首領明白了李明勳的話,先是臉色為難,繼而又有些憧憬,這些部落之所以向東虜貢貂,接受賞烏林,不僅是因為這裏物資匱乏,包括鹽巴、棉花、布匹這類生活必需品隻能從外部進入,更因為東虜甲械精良,戰力強大,各部皆是不能敵,聽到李明勳要與東虜開戰,他們都有些猶疑,但是又期待從李明勳這裏獲得商品。

  李明勳對烏穆說道:“快,把所以的小船都靠上白隼號,立刻卸貨,把上麵的先取一些來,另外讓桑巴爾過來,把工匠和奴隸都交給他,在這裏,就是斷崖下的河灘上,設立一個集市,先把草棚和倉庫建起來!”

  李明勳的手下速度非常快,很快就把各類商貨的樣品拿到了岸上,就在永寧寺石碑之下一排排的擺列開來,成袋的鹽巴、蔗糖、辣椒香料,各式鐵器,從廣東訂購的成衣,布匹和棉花,一眾首領一擁而上,對著這些貨物品頭論足,不住的點頭,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李明勳提供的商貨都不輸於賞烏林得到的東西。

  然而,交易並沒有出現,原因很簡單,這些首領不遠千裏,劃船而來,所載的皮貨多是給東虜的貢奉,貢貂製度和賞烏林本質上是一種統治方式,交易隻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表達對遠在遼東的清國表示臣服。

  沒有如數貢貂的部落不僅得不到賞烏林,還會遭受來自東虜的懲罰,或許東虜不會親自動手,但是在這片土地上,有的是願意用其他部落腦袋去討賞的人。

  見眾多首領為難,李明勳把眾人召集在一起,說道:“諸位,我們與建州女真的戰爭和你們沒有關係,你們隻需要作壁上觀,等我們分出勝負即可,我會在這裏設立一個木城和市集,然後出征普祿鄉,等我們擊敗了東虜,這裏就會恢複往日的自由與和平,我們不僅承認你們對自己部落的所有權,也有進行賞烏林,而且還提供建州女真無法提供的東西。”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喧囂之聲,諸部首領皆是大聲喧嘩起來,最終還是那年邁的首領站起身,說:“李大人,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枉顧對大清皇帝的立下的誓言,對你們進攻大清軍隊視而不見嗎?”

  李明勳嗬嗬一笑,示意那首領不要激動,讓身邊的烏穆把刀歸鞘,李明勳認真說道:“你我都知道,所謂的誓言都是不堪一擊的,你們看重的是利益,我提出的條件非常好,無論我們是勝是敗你們的利益都沒有損失,即便是你們對建州女真確實忠誠,那又能怎樣呢,我的大軍已經在這裏了,你們的部落卻在數百裏之外,支援他們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準備和行軍,那個時候結局已定,你們又有什麽必要去表忠心呢?”

  眾人麵麵相覷,臉色都是不好看,正如李明勳所說,這片區域的土著部落散落在周圍上百萬平方公裏的山林之中,每個部落人數多不過兩三千,少隻有幾百,原始的生活模式讓他們的戰爭動員能力很差,從這裏返回部落,召集士兵,再返回,最近的部落也需要半個月,遠的甚至需要半年,對於馬上發生的戰爭基本不具備影響力了,而且他們對清國根本談不上忠心,接受清國的統治更多的是畏懼和迫不得已。

  如此情況下,各部首領最佳選擇就是什麽都不做,坐山觀虎鬥,坐等李明勳和清國分出勝負。

  普祿鄉。

  這裏原本就是一片荒地,因為水路交通便利,早在努爾哈赤時代便作為賞烏林衙門的所在地,說是衙門,其實一個簡陋的木城,用原木插進土裏圍成了三裏一圈的城牆,立在了河邊的高地上,低矮的原木房屋就是所謂的衙門,這座並不堅固的小城就地取材,滿足的是東虜築城而居的傳統,每年隻在其中進行賞賜、貢貂等儀式。

  拜爾岱指揮著士兵把碼頭上的物資搬進木城之中,除了賞賜用的蟒袍、布袍、布匹和棉花,其他都是軍事物資,箭矢、柴捆、油脂還有大量的糧食,作為一個老兵,拜爾岱清楚從老汗時代,大清與這些東海野人的恩恩怨怨,自己處在寧古塔千裏之遙,隨時要麵對叛亂的乞列迷人和索倫蠻子。

  正在拜爾岱忙碌的時候,一隊白甲兵從密林之中鑽出來,其中還混雜著近百乞列迷蠻子,為首的是個麵無表情的矮壯漢子,眼角溝壑一般的傷痕讓他看起來極為狠辣,這人便是哈兒蠻部的音圖,不僅是哈兒蠻部的首領,還是大清任命的哈喇達(姓長),他的母親、老婆和兒媳都是薩爾罕錐(少女),也就是八旗下嫁給蠻子的婦女,獨特的關係讓他成為對大清最忠順的人,也是名義上所有乞列迷人的頭領。

  “拜爾岱主子,奴才失職,沒有抓住安林,請主子責罰!”音圖跪在地上,咬牙說道。

  拜爾岱微微詫異,沒有抓住安林他倒是不驚訝,畢竟那是索倫蠻子中最好的獵手,若是單打獨頭,拜爾岱自認還不會輸,但是進了林子,拜爾岱感覺自己絕對不是對手,他真正驚訝的是眼前這支隊伍的狀態,除了風塵仆仆和樹枝荊條劃出的傷口,他們似乎沒有任何傷亡,至少拜爾岱沒有發現其經曆惡戰的跡象,要知道安林所在的色輪蘇部也有五百多戰士,可沒有那麽容易征服。

  “你們沒有找到色輪蘇部,他們又遷徙了嗎?”拜爾岱問道。

  音圖重重點頭說道:“我們趕到的時候,色輪蘇部已經向北去了,安林在他家門口給我們留下了這個!”

  說著,音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骷髏頭,那個骷髏頭隻有拳頭大小,通體黑色,拜爾岱接過來一看,竟然是還裹著陰幹的皮肉,便是明白了,這是索倫蠻子的傳統,他們會把至親的一部分掛在身上,將來複仇之後,與敵人的屍骨一起送葬,如今骷髏頭留給了己方,說明安林已經有把握報仇了。

  領導甲兵的是一個甲喇章京,他說道:“我們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從北方的下遊地區傳來,我認為安林的逃離與此有關。”

  拜爾岱讓這二人都坐下,認真的詢問起來,一個個的細節展露在了他的麵前:

  來自大海的白帆大船;

  手持火繩槍的甲兵精卒;

  豐富多彩價格低廉的商品;

  還有神秘莫測的明國使者......。

  拜爾岱的嘴唇漸漸幹燥了起來,他垂下眼簾,藏起發自內心的擔憂,作為一個習慣了戰鬥和死亡的老兵,拜爾岱從來不畏懼死亡,但是他卻討厭變化,三十餘年的戎馬生涯讓他內心躁動不安起來,他感覺那些傳聞與海參崴那些外來人有關,還與輕易消滅朝鮮水軍的那些怪船有關,那些怪船難道要到普祿鄉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