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祝夜棕色的眼眸平靜深邃，情緒內斂，讓人難以揣度。

  端坐在床頭，他摩挲著手中的二十麵骰子，俯瞰著癱倒在地的健碩男子。

  其實他很想舉劍對準男人的脖子，以防止他的反攻或逃跑。

  可是，他又覺得這樣做會暴露自己缺乏遠程攻擊手段，顯得實力不足，反而引起對方的反抗。

  古人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簡言之，裝個十三就能解決的問題，沒有必要動手。

  更何況，動手還打不贏。

  好在自己的武器是一位神祇的囈語，讓他率先占領了逼格的高地。

  拿捏著薩林的威嚴感與萬事皆三的高深莫測，祝夜小心地控製著自己的表情和動作，讓自己看起來古井無波。

  “派，派特裏克·霍華德。”

  祝夜觀察到，漂白胡子說話時頭顱低垂，眼神遊移，表現出了明顯的惶恐與警惕，甚至還有一絲敬畏。

  這意味著他可以利用對方的畏懼，主導事情的發展，獲得有利的信息。

  祝夜沉默不語，保持著俯瞰的姿態，對派特裏克的回答不置可否。

  他不滿意我的答案，不，他在等待我主動坦陳......派特裏克自詡閱人有術，卻在麵對一位普通少年時，無法揣測對方的意圖。

  “我是‘旅行、財富、機遇與傳送門之神’艾歐斯卡的‘守門人’......”

  在派特裏克說出“艾歐斯卡”時，祝夜一側嘴角上提，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

  “艾歐斯卡......那可是一位老朋友了。”

  祝夜故意將“朋友”一詞的尾音微微拉長，讓人難以分辨是否是反語。

  “老朋友？”派特裏克心中更加疑惑，雖然艾歐斯卡在印記城是一位邪神，但出於對神力存在的畏懼，沒有人敢開這樣的玩笑。

  聯係起剛才所經曆的瘋狂囈語，派特裏克隱隱覺得自己的猜想被證實，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即使挾持我，教內也不會改變行動......”

  派特裏克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內心強烈的恐懼，多年來飽經淩辱的生活經曆，讓他的求生意誌十分頑強，絕不會輕易崩潰。

  他將雙手後按，用沾有艾歐斯卡神血的手套接觸地麵，等待著念出咒文的時機。

  觀察到派特裏克的動作，祝夜看向那雙詭異的濃黑手套，聯想起了和諧會卷宗裏，關於艾歐斯卡的神血的描述。

  祝夜壓低嗓音，問道：

  “祂找我有什麽事嗎？”

  醞釀著逃跑的派特裏克心中又是一驚，正常人的反應應該是“你們為什麽要殺我”，而不是“祂”為什麽要找我......

  從這句話推斷，在對方眼中，隻有艾歐斯卡才能有資格與其提出訴求。

  加上前一句話透露的“老朋友”，派特裏克徹底相信，這極有可能是一位神力存在的代言人，甚至一位神力存在本身！

  但是艾歐斯卡早已隕落，這也是教會內部做出許多動作的原因，他又怎麽會認為傳送門之神仍然具有意誌，能夠頒行神啟、指揮信徒呢？

  派特裏克旋即頓悟——這是否意味著，艾歐斯卡並未死去......

  那麽數百年來，為什麽信徒們的祈禱從未得到回應？為什麽教會裏的牧師數量急劇減少，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作為信徒的牧師了？

  派特裏克的心頭疑雲密布，一時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接受教會的任務，來，來刺殺……”

  派特裏克的語句斷斷續續，連他自己都覺得，一個11級法師來刺殺一位可以使用神力的強大存在，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

  “在我死之前，能否知曉您的尊名？”

  看著派特裏克放棄掙紮的樣子，祝夜努力地控製住自己抽動的嘴角，維持著神秘而不可侵犯的嚴肅感。

  “我隻是一位眷者。”

  祝夜語氣平靜而輕鬆，似乎在陳述一件尋常小事。

  一位眷者......這很符合派特裏克此前的猜想，作為一名已故神祇的信徒，這是他第一次與神力接觸。

  更何況，這裏是印記城，是痛苦女士隔絕了所有神力的地方，那位神秘存在該是何等強大，才能在印記城裏安插眷者！

  恐懼與激動在派特裏克心頭湧起，他不自覺地震顫起來，手掌握拳，徹底放棄了“開門”的想法。

  眼見成功打消對方逃跑的企圖，祝夜繼續說道：

  “我不會殺死你，因為祂曾教導，‘未得救的人，怎能靠肉體來贖自己的罪‘。”

  他冷哼一聲，“更何況，你並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威脅。”

  關鍵是我既殺不死又不敢殺啊，祝夜在心中苦悶地吐槽了一句。

  “未得救的人.....”派特裏克回味著祝夜的話語，“因為我不是祂的信徒，死後靈魂也不會成為祂的祈並者，所以我的死亡對祂來說，不足以洗刷我的錯行……”

  似乎看見了一絲求生的希望，派特裏克趕忙問道：

  “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麽？來彌補我所犯下的錯誤？”

  祝夜拿捏著情感，聲音低而不沉，較為平靜地說道：

  “祂曾教導，‘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這就是等價交換的原則‘。

  “因此，我不會占你的便宜，如果我向你索求什麽，就會付出相應的補償。

  “我想要知道，關於艾歐斯卡教，你所掌握的全部信息。”

  派特裏克的顫抖有所緩解，甚至覺得這個請求比對方是一位神祇的眷者更出乎意料，因為實在是太簡單了。

  我精心準備的刺殺計劃，在對方看來，就和教會內部人盡皆知的信息一樣，如此無足輕重......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在此之前，你可以先提出你想要交換什麽。”

  祝夜保持著較為挺拔的坐姿，頭顱微微上抬，眼神迷離，仿佛一麵溝通著派特裏克，一麵溝通著那位神祇。

  “我想要知道，您是哪位神秘存在的代言人？”派特裏克答道。

  祝夜嘴角勾勒出神秘的笑容：

  “祂不在此處，也不在彼處。

  “祂在諸位麵之上。”

  ......

  感應著死人腦袋的信號，海安穿過書記區曲折的街巷，來到了一個較為偏僻的十字路口。

  這裏距離幾日前跟隨斯卡爾造訪的布特林家很近，因此他基本確定自己的感應是正確的。

  向十字路口一端走去，他嗅到了濃厚的死亡的氣息。

  “屍妖麽？”

  打了一個嗬欠，“死亡歌者”閉上雙眼，陷入一種近於沉眠的狀態，張口唱道：

  “我知悉一張張臉怎樣凋謝，

  眼瞼下流露畏怯的目光，

  苦難怎樣將粗礪的楔形文字，

  一頁頁刻上麵頰......”

  （注：阿赫瑪托娃，《安魂曲》）

  悠揚的男中音回響在逼仄的街道裏，仿佛安撫著一切入夢的魂靈。

  在不遠處，一群身覆爛肉的骨架正在爭搶一顆金屬質地的橢圓球體，隨著歌聲傳來，它們的動作愈發緩慢，像是也要睡著了一般。

  漸漸地，那些爛肉開始融化，變成一灘綠色的膿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