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水落石出
作者:周不樂      更新:2020-03-15 21:15      字數:5234
  蘇媽意識到自己失態,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但這個事實無疑對她打擊太大,就像一個人突然被蚊子咬了一下,想裝作無事,但傷口處實在太癢,一隻手早已不自覺地伸過去撓;又像一個人突然聽到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努力想保持平靜,但眼角漸漸膨脹的笑意早就出賣了他。蘇媽終於無法控製好情緒,麵色猙獰,近乎咆哮般吼道:“我沒聽錯吧?你初中畢業?你竟然才初中畢業?!”之後用手指著蘇媚生,“你……你真有眼光,你……”

  蘇媽站在那忽然一動不動,也不言語,仿佛石化了一般,半晌長長出了一口氣,慘笑道:“算了算了,我這是何苦來著?唉,算了算了……”

  蘇媽嘴裏一邊不斷地重複著這兩句話,一邊拿起行李,轉身向門口走去。

  “媽,您這是幹什麽?您……”蘇媚生見狀,急忙上前拉住老媽。

  蘇媽激烈地掙脫,直視著女兒道:“從現在起,我不是你媽,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兒。讓開!我在這裏再呆下去就要發瘋了!”

  “媽!您……”蘇媚生帶著哭腔,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沒想到老媽的反應會這麽強烈。

  杜逆也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怎麽辦。

  於是樓道裏就出現了這樣一幕非常怪異的場景:一個中年女人,拉著行李箱,麵如死灰地在前麵走,兩個不知所措的年輕人,像木偶般機械地跟在後麵……

  蘇媽負氣下樓,一個人拉著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門,來到路邊等車。蘇媽固執地站在路邊,對蘇媚生的勸說無動於衷。蘇媚生靠近,她就遠離,蘇媚生再靠近,她就再遠離,始終保持著幾米遠的距離。後來蘇媚生也有些氣惱,就不再理母親,賭氣地站在路的另一邊,沒有辦法,也不忍離開。

  初秋,到處都是濃濃的綠色和五顏六色的花朵,清晨六點半左右的陽光正好,不熱,但又給人無限溫暖。這樣充滿生機和希望的早晨,就算一個萬念俱灰的人,也會暫時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而蘇媚生母女兩人,就這樣站在路的兩側,對周遭的美景視而不見,內心充斥著不好的情緒,一樣的固執,一樣的不肯妥協。

  這個時間段,郊區的出租車很少,而公交車雖已開始運行,但時間間隔長,因此等了五六分鍾,還是沒有車。蘇媚生又上前勸說,蘇媽仍執拗,結果兩人又回到站在路兩邊的慪氣狀態。

  有風吹過,揚起的灰塵漫過蘇媽,蘇媽沒有躲避,也沒有任何保護動作,仍舊固執地站在那裏,任這灰塵將自己淹沒。那一瞬間,蘇媚生感覺母親蒼老了許多,不禁心痛不已,差點堅持不住投降。但最終,她還是咬了咬嘴唇,再次固執地選擇了沉默。

  饒是杜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些年,經曆無數,但對這種場麵,還是像個孩子一樣束手無策。愣了一會兒,拍拍腦袋急忙跑回去取車。看樣子,蘇媽去心已決,那還是先把她送走吧。

  大概蘇媽也不願意就這樣和女兒在路旁對峙,見杜逆開車過來,猶豫了一下果斷上車。杜逆搖下車窗,看了看蘇媚生,意思是她要不要去,蘇媚生搖了搖頭,揮手示意杜逆走。也是,在這種情況下,蘇媚生實在無法麵對母親,既然在一起隻會讓兩人更加尷尬,那還不如就此分開。

  車上的氣氛同樣尷尬。蘇媽上車後板著臉坐在後麵,大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架式。杜逆也就不去觸黴頭,一腳油門,車子向市區駛去。

  眼看已進市區,蘇媽仍一言不發,杜逆忍不住輕聲問道:“伯母,我送您去車站?”

  蘇媽慘然一笑道:“不去車站,我還能去哪裏?你們都巴不得我早點離開呢吧?”

  “伯母,我的學曆的確是低很多,其他條件也一般,有些配不上媚生。但怎麽說呢?感情的事,有時真的是不講道理的,您是過來人,相信您更能體會到這一點。但不管怎樣,我都請伯母放心,如果將來我真的能和媚生在一起,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加倍珍惜這份感情,我……我一定會讓她幸福的。”杜逆邊開車邊神情堅定道。

  蘇媽張了張嘴唇,想說什麽最終沒說。

  很快到了高鐵站,杜逆將車停在停車場,想送蘇媽去售票大廳,蘇媽冷冷道:“你回去吧。”說完下車。

  “您的行李箱。”杜逆邊說邊把蘇媽的行李箱拿下車。

  蘇媽看了看行李箱,停頓了一下道:“你拿回去給她吧。”說完不再理杜逆,快步向售票大廳走去。

  杜逆回到酒店,把經過說了一遍,蘇媚生急忙打開行李箱,隻見裏麵都是當地的一些特產,還有兩個保溫盒,裏麵分別裝的是醬牛肉和素炒杏鮑菇。蘇媚生一時淚崩。這兩樣菜,正是她最喜歡吃的

  。

  杜逆見狀想安慰,卻又不知說什麽好,蘇媚生表示想一個人靜一靜,杜逆就不再堅持,剛從蘇媚生辦公室出來,就見前台那個紮馬尾辮兒的小姑娘手捧著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喜滋滋地走過來,邊敲蘇媚生的門邊道:“蘇部長,有人給你送了一大束玫瑰花!嘖嘖,我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有人一次送這麽多朵玫瑰的呢!這得多少錢呀……”

  杜逆知道,這花肯定是寧成玉送的。戰鼓既已敲響,對方也已經亮劍,那沒什麽好說的,拔劍迎敵就是了!

  與此同時,邱棟坐在辦公室裏,看著手機上同學剛剛傳來的一份報告單,表情沉重。這是孫阡陌和孫富及李淑芬的親子檢驗結果。不出所料,孫阡陌與這兩人都沒有血緣關係。

  該不該把真相告訴孫阡陌?雖然這個問題邱棟早已有了決定,但到真正麵對的時候,他又有些猶豫。

  就像以前分析的那樣,這件事,如果仍讓孫阡陌蒙在鼓裏,不讓她麵對真相,那或許可以得到一份虛假的安慰和自欺欺人的幻覺,但內心肯定惶惑不安,甚至非常痛苦,對學業也沒有好處。所以正確的做法是,讓孫阡陌直麵真相,她肯定會痛苦,也肯定會有一個接受過程,需要一定的時間。這樣做雖然表麵看是不利於她的學業,對她也未免殘酷,但從長遠考慮,還是對她有利的。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而人生中的一些問題,既然遲早都要麵對,解決,那早一刻肯定比晚一刻強。我們的許多痛苦,就是源於逃避,不敢正視麵對問題,或者對問題視而不見。這樣做表麵上看挺明智,不用承擔麵對和想辦法解決帶來的痛苦,但實際上,這種痛苦已經深入到潛意識深處,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你。因為不管你願不願意麵對,問題都始終在那,它是不會憑空消失的。有這樣一句話說得很對,如果你不解決問題,你就會成為一個問題。

  邱棟不想孫阡陌成為一個問題,所以他最終決定把真相告訴她,而且一刻也不想拖延。於是他給周際打了電話,說明情況和自己的想法。周際一開始仍有些猶豫,但最終也同意了邱棟的想法。

  於是,本該是上課時間,周際卻約孫阡陌到散打訓練場見麵。當孫阡陌跟老師請了假,風風火火地趕到訓練場時,邱棟也到了。

  因為時間太早,空曠的訓練場,隻有他們三個人。接到周際的電話,孫阡陌就隱隱感覺到了結果,現在一看邱棟也在這裏,再一看兩人的表情,心中殘存的一絲僥幸片刻被擊得粉碎。

  邱棟看了看孫阡陌,又看了一眼周際,還是拿出了手機道:“阡陌,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但正式的紙質文件要一周後才能寄給我,你先看一下吧。”說完遞過手機。

  孫阡陌手顫抖著接過手機,努力平靜了一下情緒,低頭看時,卻黑屏了。原來邱棟的手機像大多數人的手機一樣,設置了自動黑屏功能,就是看文字圖片時,如果三十秒左右不人為滑動,屏幕就自動變黑,據說是為了省電。而要再看黑屏前的文字圖片時,需要重新解屏。

  見孫阡陌怔怔地看著黑屏發呆,邱棟拿過手機,解開屏幕,複又遞給孫阡陌,這次孫阡陌卻沒有接,看了周際一眼道:“現在我隻想找個人好好揍一頓。”

  周際起身,笑了笑道:“我的拳頭剛好也癢得難受,正想找個人好好打一架。”

  “那你還等什麽?”孫阡陌說完轉身進了對抗區。周際見狀,看了邱棟一眼,也跟了過去。兩人都穿著校服運動鞋,不用換衣服,簡單活動活動,熱一下身,就進入到了對抗狀態。邱棟客串裁判,隨著一個開始的手勢,兩人展開一副標準的格鬥架式,周際再看向孫阡陌時,發現孫阡陌剛才迷茫痛苦的眼神已然變得犀利,甚至帶著一絲殺氣。

  周際稍一分心,左肋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周際疼得一咧嘴,心想這孫阡陌是動真格的了,於是不敢怠慢,晃了晃腦袋,全神貫注地投入戰鬥。

  周際從上初中開始練習散打,也算比較早了,但比起孫阡陌來,還是晚了幾年,而此刻孫阡陌心裏正憋著一團火,正好有個發泄對象,上來就是一頓狂轟亂炸,再加上周際有點胖,又有些“憐香惜玉”,幾個回合下來,周際就有些處於劣勢。又過了幾招,已被孫阡陌逼到死角。

  眼看孫阡陌一記組合組合拳過來,周際隻有被動挨打的份兒,邱棟甚至能想像到周際鼻子出血的狼狽場景。但猛然間,周際一改之前基本防守甚至是縮手縮腳的打法,低頭雙肘護住麵部,任憑孫阡陌的拳頭打在頭上也不躲閃,不退反進,此時孫阡陌的招式已用老,胸前空門大開,周際一記肘擊,孫阡陌的肋骨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孫阡陌疼得一咧嘴,悶哼一聲,滿

  臉殺氣地重又向周際撲來。周際擔心剛才自己出手有點重,怕弄傷了孫阡陌,這下便不敢再全力以赴,更不敢施以重手,便節節敗退,很快又被孫阡陌逼到了死角。

  邱棟見狀,打了個停的手勢,飛身躍入兩人中間,一把將周際推到一旁道:“你來當裁判!”說完擺好架式,示意孫阡陌進攻。

  孫阡陌心裏正憋著一團火,剛才又挨了周際一記重擊,猶如火上澆油,一肚子氣沒地方撒,見邱棟上場,也不客氣,使出看家本領全力進攻。

  邱棟卻不慌張,一招一式小心應對,任憑孫阡陌攻勢再猛,都被邱棟一一化解。邱棟就像一個技藝高超的陪練,既能讓孫阡陌毫無顧忌、酣暢淋漓地進攻,而自己又不至於受傷。

  漸漸地,孫阡陌體力不支,到最後出手已沒有章法,隻把邱棟當成沙袋一樣瘋狂擊打,全然忘記了自己破綻百出,邱棟隻要簡單的一記直拳,就可以將她擊倒。

  但邱棟沒有這樣做,隻是遊刃有餘地護住肋部和肚腹等薄弱部位,任憑孫阡陌擊打。終於,孫阡陌體力已達極限,撲倒在邱棟身上,身子像灘泥一樣慢慢向地上滑倒,邱棟抱住孫阡陌,孫阡陌微弱地掙紮一下,隨即緊緊抱住邱棟,把頭埋在邱棟懷裏,無聲抽泣起來。

  一種異樣的感覺在邱棟心中升起。懷中這個倔強的女孩子,身世也真是可憐。當年她的父母為何要拋棄她,把她送給了別人?無論什麽原因,這都實在是一件讓人難以原諒的事。而這件事對孫阡陌的傷害,恐怕用一生的時間也難以平複。

  邱棟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妹妹那麽小的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走,現在已經快二十年了,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在哪裏?過得好不好?

  據說人販子會將拐來的小孩分成三類。長相好而且聰明聽話的孩子,會被他們精心養護,以大價錢賣給有錢人甚至富豪之家。這樣的孩子,命運也算是最好的。因為在這樣的家庭,生活水準自不必說,也基本上都能夠接受良好的教育。第二類就是長相一般,但也聽話的孩子,以平常的價格賣給缺兒少女的平常家庭。如果賣到條件好一些的家庭,孩子還算幸運,如果買方家庭貧困,那這孩子多半也會跟著受苦。第三類就是那些長相一般,卻又不聽話的孩子,人販子懲罰教育一段時間後,如果還不聽話,那就會被他們人為的弄成各種各樣的殘疾,去大街上乞討掙錢。

  妹妹乖巧聰明,長得又討人歡喜,但願她能歸入第一類。但誰知道呢?即便能被人販子賣到富豪之家,但如果遇到變態或是別有用心的買主,那命運也會非常悲慘。雖然這樣的幾率不高,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邱棟回過神兒來,見孫阡陌哭得壓抑,周際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隻是一臉的同情,想了想拍拍孫阡陌的肩膀,柔聲道:“阡陌,你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這裏就我和周際兩個人,我們都是你的好朋友,都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周際也上前一步道:“阡陌,你知道嗎?我最欣賞的就是你的豪爽性格,為人處世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所以,你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沒人會笑話你!”

  孫阡陌終於抬起那張讓人心疼的梨花帶雨般的臉龐,抽噎著長長地出了口氣,複又趴到邱棟肩頭,痛快淋漓地大哭起來。

  周際站在一旁,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沈至潔的身影。自從上次在微信好不容易聯係上外,這段時間又消失了。父親動用人脈,但對沈澤明夫婦的案情也知之甚少,畢竟現在製度健全了許多,且沈澤明出事前官居副廳,案子本身比較敏感,因此辦案人員格外注意保密。

  唉,但願她能盡快從這件事情上擺脫出來,順利完成學業吧。周際在內心長歎一聲想。可是,沒來由地,他又有些心神不寧。他太了解沈至潔了。從小到大,不管遇到什麽樣的難題,沈至潔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辦法解決,而不是像他一樣有時逃避,或是認為不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

  記得初三的時候,電競剛剛興起,一家有名的協會決定舉辦一次全國性的初中生電競比賽。經過層層選拔,省裏預選出了五名選手集中培訓,準備參加兩個月後的比賽。遺憾的是,入選的這五名選手水平與別的省份相比,都不盡如人意,但也沒辦法,因為比賽是以省為單位代表參加的。

  沈至潔當時對電競並沒什麽了解,平時隻是偶爾有節製地玩一玩遊戲,權當放鬆,偶爾聽班主任說到這種情況後,就下定決心暗自苦練,沒想到兩個月後,她在不耽誤學習的前提下,電競水平竟然飛速提高,在老師的爭取下,她破格參加了省裏最後的選拔賽,竟然以第一名的成績脫穎而出,最後拿了個全國第三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