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

  氣溫一天天升高，煩人的柳絮又開始漸漸飄飛，一陣風吹過，地上的白絨還能卷起小小的渦旋。

  不知不覺已過一年。

  春分後第十五日，仲春與暮春之間，是清明。

  放假的日子。

  “你真不去？”

  “你快走吧，我再睡會兒。”

  何妨抱著被子背對門口的秦廣林，頭也沒回地揮了揮手。

  “行，你記得中午好好吃飯，我可能回來比較晚……晚飯去我家那邊吃。”

  秦廣林囑咐一句，看她閉著眼睛不動彈，聳聳肩出門，“好了，我走了。”

  有些地方是有女人不能掃墓的規矩，但他家對這個並不怎麽在意，秦廣林還想帶何妨去看一看，結果被她拒絕。

  “何妨呢？你不帶她去給你爸看看？”

  開車到家門口接了穿戴整齊的秦媽上車，她坐好後也是問起來這個問題。

  “等結婚了再去，現在還沒那個什麽呢，不急。”秦廣林沒說是何妨不想去，敷衍一下開著車直奔墓園。

  一晃過去這麽多年，掃墓與其說是悼念，不如說是種習慣，兩個人表情沒多沉重，車內氣氛也不壓抑，秦廣林時不時和秦媽搭個話，就這樣一路來到北山公墓。

  “要不要買束花？”秦廣林停好車看旁邊花店人來人往，隨口問道。

  “這就夠他吃了，要什麽花。”

  秦媽提了提手上的水果點心，還有自己包的一些吃食，“走吧，人還挺多。”

  路程不算近，這時太陽已經高升，出園入園的人都不少。

  秦廣林應了一聲，也沒再多說，提著紙錢香燭，還有一小瓶白酒，跟在秦媽身後進了陵地，沿著石路左拐右拐，路過一個個墓碑，最後停步在接近最邊角的一個角落。

  這是格局最簡陋的那種陵墓，不僅位置偏遠，墓前空間也很小，幸好隻有他們兩個人，不然再添上個親朋，在墓前都站不開。

  墓小有墓小的好處，不過一會兒時間，秦廣林已經把周圍收拾幹淨，秦媽蹲下身子把提來的袋子一一打開，整整齊齊放在墓前，一邊小聲念叨著什麽。

  秦廣林看著墓碑上的照片，沒有流露出太多悲傷，有的隻是深深的懷念。

  “和你爸說兩句，讓他高興高興。”秦媽把燃燒的紙錢撥弄幾下，讓火苗突突往上跳幾下，燒得更透一些後便退一旁，把位置給秦廣林讓出來。

  秦廣林上前蹲在火盆旁接替秦媽的位置，抓兩把紙錢扔進去，火勢頓時更旺一分。

  “爸，今年我賺錢了，給你多燒點啊，還有你最喜歡的白牛二，喝太多酒不好，我媽給你整了個小瓶的。”

  “這一年我找了工作，還不錯，努力了快一年，中間發生了不少事，混了個預備總監……你估計也不知道總監是什麽，總之是個官兒，管人的，反正挺不錯，錢也多福利也多待遇很好，我都開上四個環了，全款的，嘿嘿……”

  “……對了，剛剛我媽和你說了沒，我還找了個女朋友，準備著結婚呢……嗯，我自己準備的，她暫時還沒想法，你得保佑保佑我們倆，讓我倆早點結婚，給你生個大胖孫子或者孫女，咱老秦家的香火也算延續下去了。”

  “不是我吹，你這個準兒媳可好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炒菜那叫一個香，比我媽做的還好吃……反正你也吃不到，這樣，等過兩年我們結婚了，讓她炒倆菜，我給你提過來當下酒的，就是不知道你收不收得到……

  她是做老師的，小學老師，是不是很好？還有更厲害的，她還是個作家，大作家，出了兩本書了……哎呀，忘記帶過來給你看看了，下次，下次帶一整套過來給你瞧瞧，看看我找的女朋友多厲害。”

  秦廣林撥拉著火盆，對碑上的照片輕聲說著。

  雖然人已經不在，但親情是不會被時間衝垮的，不管有沒有另一個世界，總是希望父親知道自己一切安好。

  見秦媽沒在近處，他挪動身子往前湊了湊，又往火盆裏抓點紙錢扔進去，“她有時候有點莫名其妙的，好像在瞞著我什麽事一樣，因為這個我們前陣子還吵了一架，她都拿外星人……不對，是說什麽奇門預測來當借口，氣得我拍桌子把她嚇到了，她一邊哭著一邊還問我手痛不痛……看她哭的樣子我就沒忍心再吵，想著就這樣吧，這樣一個女孩子，就算藏著什麽事，也肯定是不會害我的對不對？

  ……她還捐了八萬，寫書的稿費全都捐出去了，這樣一個心善的姑娘，我能遇到真是賺大了，嘿嘿……我都想開了，有些事不說就不說，現在不想說，以後該告訴我的時候也肯定會告訴我，對吧？人才是最重要的……關鍵她一哭我就慌了神，什麽辦法也沒有。我想和她在一起，我想和她結婚，吵架肯定是不行的，都該懂得退讓才對，是吧？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嗨，說這麽多，等我們結婚了帶她來這裏給你看看，你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平日裏心中憋的那些事都說出來，秦廣林整個人都輕鬆不少，嘮嘮叨叨直到紙錢全都扔進火盆燒成灰燼，火勢漸微，他才止住了話頭。

  “爸，要是不夠花你就托夢給我，我再過來給你燒幾捆……剛剛路上我看別人家還有燒手機燒紙人房子的，小姑娘就不給你燒了，等下次過來給你帶個房子車子燒過去。

  我就先走了啊，想要什麽就托夢給我，手機不知道你那邊有沒有信號，下次也給你帶著，帶充電器的那種。”

  拍拍身子站起來，等著火盆裏的火滅掉的間隙，秦廣林又碎碎念叨幾句，轉身離開了。

  “要不要給我爸換個好點的地方？”

  “都住習慣了還換什麽，哪都沒老地方住著舒服。”

  秦媽和秦廣林倆人順著石板路走出墓園，已是臨近中午，一起上了車往外開出一段兒，秦媽忽然歎了口氣，有些感慨。

  “要是你爸還在，看著你長這麽大該多好。”

  “誰說不是呢？”

  秦廣林應和一句，心中微歎。

  世事無常，哪有那麽多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