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去洗手間抹了把臉，出來看了看表，規定的二十分鍾早已超過去了。

  小安雅悄悄的注意著她，見媽媽在看表，趕緊把電視一關就跑回了自己的小房間，隻丟下一句“我睡著了不要喊我。”

  秦媽從書房出來，又到畫室逛了一圈，桌子上沒有一絲灰塵，所有一切都整整齊齊的，不由又歎了幾口氣。

  都苦啊。

  何妨左右看看也沒什麽事可做，幹脆進了廚房，打算把女兒愛吃的雞腿先醃製一下，晚上做的時候就更入味了。

  “晚上一起吃飯吧媽，我中午買了挺多菜的。”她探頭朝老太太招呼。

  “我那裏中午的剩菜還沒吃完，放到明天就放壞了。”

  老太太不知道是推辭還是真的想著剩菜，到房間又看了小安雅一眼，就準備回去。

  “怎麽這麽急，多留一會兒啊。”何妨從廚房跑出來挽留，之前周末都是帶著女兒去老太太那邊待一天的，今天老太太過來卻隻待這麽一會兒。

  “多好的閨女，苦了你了。”老太太看著她又歎息一聲，“我那邊的鑰匙你沒弄丟吧？”

  老房子的鑰匙一直都給他們小兩口留了一套，隻是他們很少用，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老太太忽然提起鑰匙讓何妨有些摸不著頭腦，“還在鑰匙串上掛著呢，怎麽了？”

  “留著就好，沒事多過去走走。”秦媽又環視了一圈這個家的擺設，最後看著小安雅房間的門，眼中漾起一絲留戀，“我回去了，你好好的。”

  “你等我洗把手送你回去。”何妨覺得老太太有些異常，挽留不成就想送她回去。

  “不用送，我還沒那麽老。”老太太擺擺手，徑直往外麵走去，“鎖好門吧，下周我再過來。”

  秦媽說著話就已經站到門外，對著她笑了笑，然後便推上了房門。

  “您慢點兒。”何妨隔著門喊了一聲，看看自己雙手的調料，搖搖頭又回了廚房。

  看來老太太就是專程來和她說那件事的……可是她怎麽能同意呢？

  讓一個陌生人進來這個家，取代那家夥———這件事她想都沒想過，更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一個人也可以把女兒照顧得好好的。

  花了半個多小時把事情料理完，何妨伸個懶腰，也準備午睡一下。

  睡覺真的是件好事，不僅時間會過得更快，偶爾還能夢到以前的一些人和事——隻是有個後遺症，那便是晚上又不好睡了。

  反正什麽時候睡都一樣，隻不過把晚上的時間挪到下午，這麽一想她就平衡了，趿拉著拖鞋進去臥室，一頭撲倒在床上。

  牆上的鍾表滴答滴答發出輕響，時間從未停下過腳步，更不會回頭，任何事過去了都隻是過去了，過不去的隻是人的心坎。

  如果能回頭該多好……一定不要認識那個臭家夥，害她一個人這麽累。

  何妨趴在床上打了個哈欠，胡思亂想中醞釀了些許睡意後，隨意拉過一旁的被子搭在身上就準備享受睡眠。

  日頭悄悄跑到西邊，又從山頭上落下去，小安雅在外麵看電視的動靜吵醒她時，天色已經暗下來。

  在床上晃了一會兒神，她才從床上爬起來，也沒開燈，趿拉著拖鞋走出臥室，“又看電視，作業寫了嗎？”

  “早都寫好了。”小安雅指了指桌子，“在那呢。”

  “等吃完飯我再檢查，要是錯的多下周看電視的時間減半。”

  何妨說著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晚飯很簡單的兩菜一湯，外加一個炸雞腿，小安雅吃得滿嘴流油，菜都沒吃幾口，這讓她下定決心控製女兒的食譜，一周……不，半個月隻能吃一次，不能再嬌慣下去。

  小安雅對這一切毫不知情，開心的嚼著雞腿肉，見到媽媽正在看她，想了想後把雞腿往那邊遞了遞，“媽媽你也吃一口。”

  “我不吃。”何妨看她不舍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多吃點菜，不然下次不炸了。”

  “哦。”

  吃完晚飯收拾好桌子，何妨拿著小安雅的作業本忽然想起來明天周一，頓時有些懊惱———早知道剛剛不睡了，晚上睡不好的話明天說不定又得耽誤送女兒去學校。

  嗯……安眠藥還有一些，大不了多吃兩片。

  從女兒的作業本上找出幾處錯誤，又逼著她重新算過一遍，何妨才放她去看電視，然後自己回了房間打開電腦。

  雖說以前的積蓄和賠償金足夠她把女兒養到成年，甚至還能給女兒準備一筆豐厚的嫁妝，但還是得防著通貨膨脹，總得有穩定收入才行。

  何妨打開網頁瀏覽自己的小說近況，情況不太好，大多數都是負分，隻有寥寥幾個知道情況的讀者在安慰她。

  這本小說是她兩三年的心血，寫的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從十六歲開始交往後那些戀愛小事，本來一直好評不斷，卻在那事後被她改變了故事走向，風格突變，好友離去，青梅病逝，招來了無數罵聲。

  電腦的光線照在何妨臉上忽明忽暗，她麵無表情地控製著鼠標將頁麵不斷下滑，看著一條條評論，一雙眼睛越來越黯淡。

  是她自己親手毀了這個故事。

  即將拉到底部要翻頁的時候，何妨的手忽然頓住了，又往上拉了幾下。

  “雖然是你創造了那個世界，但那個世界卻從來都不屬於你，就這樣完結吧，拜托了。”

  何妨記得這個讀者，兩個人還在簽售會上見過麵，那是一個留著短發的女孩子，一身衣服幹淨利落，像個假小子一樣，很興奮的拉著她想要合影。

  完結嗎？

  她看著那條評論怔怔出神，也許是該完結了……

  再寫下去也沒什麽意義，從前有多甜，現在就有多苦，如果放主角自由，他說不定還能找到新的生活——那個世界如果真的存在的話。

  打開文檔，隨便水了兩百多字，何妨敲擊鍵盤在結尾打上全書完三個字，然後移動鼠標點擊發布，看著上麵的確定框她又猶豫了。

  思索了一下，她返回文檔，又在全書完三個字上麵插入一行。

  “秦河一覺醒來，身下不是家裏軟軟的大床，而是硌得人腰疼的上下鋪，迷茫的起身看著左右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他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六歲的高中……”

  將新寫的結局加上後，何妨不再猶豫，搖晃著鼠標將它發布出去，然後靠在椅子上長舒了口氣。

  希望他能過一段不一樣的生活，改變原來的命運。

  何妨看著天花板又開始發愣，直到手機傳來滴滴聲才回過神來，打開卻是一條陌生短信：“謝謝你。”

  她有些莫名其妙，回複了一句你是誰之後便起身來到陽台，想要再看看那朵花，構思一下新書。

  花兒開得正豔，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何妨頭暈了一下，從口袋裏拿出一顆水果糖含進嘴裏，緩解低血糖的毛病。

  手機還沒有回複，她正打算放到一邊，卻來了一個電話。

  現在是晚上快九點了，老太太打電話幹嘛？

  她的心莫名沉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後才接起來，“喂，媽？”

  “你好，請問是徐老太的家人嗎？她……”

  電話那頭的聲音仿佛在另一個世界，何妨聽了一半手機就從手裏掉落下去，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我中午的剩菜還沒吃完，放到明天就放壞了。”

  “我那邊的鑰匙你沒弄丟吧？”

  老太太中午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何妨不知什麽時候倒在地上，掙紮著抬起頭，卻隻看到一抹鮮豔的紅色。

  “你給小雅找個爸爸吧……”

  “炸雞腿會讓人變聰明……”

  “鎖好門吧，下周我再過來……”

  一老一少兩道聲音在腦袋裏混雜著響起，何妨努力了半天也沒能站起來，極度的困意席卷全身，她慢慢閉上眼睛，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解脫。

  好像可以休息了。

  “老婆快去榨胡蘿卜汁……”

  意識消失前，最後響起的一聲怪叫讓她嘴角輕輕翹起來。

  榨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