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傳授
作者:蟹的心      更新:2020-10-15 18:06      字數:3450
  雷遠等人來到這裏的時候,正好是午休時間,站在學校門口,可以看到莊園深處的一片校場上,有些年輕人正在蹴鞠。

  蹴鞠是數百年來流傳下來的軍事技巧,在競賽的過程中,既要“查解言歸,譬諸政刑。”又要將軍隊中的集體主義精神、團結合作的意願、爭取勝利的鬥誌,“皆因嬉戲而將練之。”

  而雷遠在軍中推廣的蹴鞠,還格外增強了雙方的對抗性,鼓勵兩隊人的身體衝撞,因此將士們甚至還披上了簡單的皮甲。每一場激烈對抗下來,他們都會倦怠不堪,使得下午的學業剛加難以應付,可他們還是樂此不疲。

  雷遠認得其中的不少人。比如此時場上的兩名活躍人物,兩人一個高大雄壯,橫衝直撞,一個瘦小枯幹,靈敏多變;乃是王北部下的兩名得力都伯羅霄和錢躍。在雷遠的印象裏,羅霄頗曾立下斬首破敵的功勳,而錢躍對於潛伏、包抄頗有心得。

  廬江雷氏部曲的規模接近四千,曲長級別的軍官四十餘人。按照約定的規則,每一名曲長隻能推薦一名部下進入學校,但王北是雷遠的扈從出身,難免有些小小的特權,所以將自己的兩名得力部下都推薦來了。

  眼下正在參與蹴鞠的兩隊各十人,圍攏在校場周邊觀戰的還有百十人……其中,半數是在此前的戰鬥中受傷而被迫退役的老卒,半數是因為立功而得到重點培養的年輕都伯和什長們。

  他們便是三峽小學裏的第一批學生。他們所學習的課程雖然不同,平日裏的生活卻在一處,這就使得老卒們有機會傳遞自己的經驗,讓年輕的什長們學到一些難以在課堂上明確闡述的東西。

  但真正重要的內容,當然還是在課堂上。

  之所以要辦這樣一個學校,便是因為雷遠需要灌輸給將士們的東西,隻能在這樣的學校裏集中傳授。

  以老卒們為例此前雷遠已經任命了相當數量的退役老卒為鄉吏和裏吏,並請儒士若幹,分別駐紮於各處亭舍,每五日一次,傳授基本的學問和技能。但這種模式一來進展略慢,二來,由於儒士們分散教學,常常脫離雷遠要求的內容,而去教些自以為重要的東西,甚至有人傳授三科九旨、七缺四部之類的讖緯之學……這立即被阻止了。

  鄉吏、裏吏們,隻需要學習最直接的解決方法,隻需要有人手把手的告訴他們,一樁樁的基層事務,究竟怎麽去解決。

  該由本社維護的田間道路,怎麽安排修繕?怎麽調動本社的十戶人家?怎麽排布班次,才能做到公正無誤?

  社裏春耕急需耕牛、農具,該向哪裏去申請?不會寫字的話,誰能幫忙草擬文書?耕牛調配到位以後,該怎麽安排人家好好伺候?飼料用什麽比較合適?

  社裏有兩個青壯漢子應課役所征,據說往江北秭歸去修建城池了,逾期兩個月未歸,又無音訊,這應該如何詢問?如何向上級申請核查?

  本社不是廬江雷氏宗族所居,而是左將軍治下的尋常百姓,那麽口錢、算賦該怎麽計算?錢糧折納又是什麽樣的規矩?有殘疾者的減免優待,又該怎麽來申請?

  社這一級如此,裏這一級的事情更加複雜。落在鄉縣官員的文字命令上頭,常常不過是宣德明恩、抑強督奸區區幾個字;落到基層,每一樁、每一件,都有不同的做法,不同的要求。每月額外的幾斛穀子,可不是那麽好拿的。

  不會怎麽辦?怎麽做才行?

  靠春秋經傳不行,靠讖緯之學更不行,非得有經驗豐富的人,手把手地教他們做實事才行。

  此前數月裏,不少老卒下意識地回軍營中請教自己的老上司。比如任暉就碰到過好幾次這樣的情形。可任暉怎麽辦?他從軍二十年,所有的人生經驗都在戎馬沙場,他倒是精通金鼓進退的訣竅,還有刀戟的用法,要不,給你說說?

  這當然不成。

  所以,隻能在這裏統一解決。數日前,雷遠召集辛彬、周虎、黃晅、岑鵬、宋水等宗族中可靠的管事出麵,要求他們每五日一輪換,在此直接講述真正能夠解決問題的知識。

  待到這方麵粗具概念了,再補充些針對農桑知識和忠孝禮義之類的基本道德,使之理解社會秩序;其以《孝經》、《小學》、《大學》之類為基本教材,

  整個學習的流程共隻有一個月。待到眼前的老卒們學過,還得將此前放出去的那些人召回來回爐重造,一方麵夯實他們處理事務的能力,另一方麵,其中有些確實辦事得力的,也籍此機會予以提拔。

  這樣的短期培訓,雷遠每隔五天都會出現一次,並為吏員宣講、授課,所講述的內容無一定之規,有時候談到天下大勢,有時候談到簡單的數字符號,還有時候則分析一些簡單的財政管理知識。當然,這隻是希望能夠利用這機會向部下們灌輸一些新的思想,倒不必偃苗助長,強製吏員們立即把新知投入運用。

  雷遠的工作繁忙,日程安排十分緊密,因此實際負責這個學校的,是漸漸脫離具體事務的辛彬。

  辛彬出自潁川辛氏疏宗,頗學經籍,又德高望重,非他人可比。雷遠任命他為本郡的文學掾。

  文學掾通常是郡以上的官府才配備的清貴之職,號稱參予本郡的儒學教化、敦睦風俗,其實更像是主君的文學侍從之臣,以此來安置辛彬,很是合適,也恰好能發揮他的長才。

  這件事情,辛彬自然很樂意做。別的不提,隻這樣的學官體係建立起來,辛彬就成了一批批學員的師長……辛彬本人還是很看重這一點的,當下痛快應諾了。

  而雷遠所考慮的,除了針對吏員,還針對基層將士。

  他帶著任暉,向小學裏麵走去,一邊觀看沿途的校舍,一邊道“長遠來看,我們會把相關的教學單列出來,成為軍校。”

  “軍校?”任暉問道。

  雷遠頷首“正是。文吏需要接受教育,武人就不需要了麽?眼下這小學裏,容納的是挑選出的都伯和什長,以後如果條件允許,什長以上的軍官,全都需要進入軍校,接受培訓;及至曲長、司馬、校尉,甚至我本人,也需要接受培訓。”

  任暉愕然道“這軍校……教什麽?誰來教?”

  “教什麽?”雷遠笑問“值得教的東西有很多,此前我們在甘寧所設營地裏討論的那些,早已讓李貞整理成文,發放到各營。我倒想問問,景叔,你真的讓下屬軍官們仔細學習討論了麽?”

  任暉猛吃了一驚。

  他是漢軍督將出身,素來自詡久曆戎機,有一套多年積累下來的用兵、練兵的法子。他雖然服膺雷遠,在這方麵卻有一點自己的堅持,因而對雷遠麵向基層軍官複盤戰役、總結經驗教訓的要求,難免有陽奉陰違,或者不那麽上心的時候。

  但任暉是假司馬!他的職責是代領雷遠本部,若雷澄從廣州趕回,他的指揮序列還在雷澄之後。憑借一己的習慣,在雷遠本部之中敷衍雷遠的命令,合適麽?

  任暉與雷遠並非舊識,自灊山之中帶著三十人從軍,至今不過一年,已經連連被超拔階級。以至於能夠代領宗主本部。最近還得到宗主的恩遇,得以成家娶親……越是如此,越是應該小心謹慎,越是應該忠字當頭,把宗主的意見擺在最優先!

  我疏忽了!鬆懈了!任暉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

  長期以來,雷遠對自家的部曲將士們都很寬厚,但如果將他當作好糊弄的庸碌之主,那可太荒唐了。此等集合了軍政職務和宗族大權的豪強,對於下屬可以做到生殺予奪,沒有任何人能夠限製!

  就在這個瞬間,任暉的額頭淌出密集汗珠來“宗主!我,我……”

  他高大壯碩的身形有些畏縮,大概想要請罪,卻又不知怎麽開口。

  而李貞等扈從也都神色嚴肅。

  雷遠看著任暉的緊張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雷遠並不覺得任暉犯了什麽大錯。這一類經驗豐富的資深軍人,在自己事業起步的時候,是特別有用的助力;但是,他們的經曆塑造了他們,也限製了他們,使他們的思路相對頑固,不願意輕易接收新事物。所以,如果後繼的管控不善,他們也會成為阻礙。

  像任暉這樣,開始顯出懈怠的軍官不止一個,所以,敲打任暉,也是給其它人看的。

  雷遠瞥了一眼李貞,相信這個越來越聰明的年輕人,會把今日的情形及時傳出去。

  “不要太介意。”雷遠揮了揮手“從今天開始,你也來這裏擔任教官。莫要懈怠,好好引領年輕人。”

  任暉苦笑道“隻怕才能有限,難以勝任,辜負宗主的厚愛。”

  雷遠拍了拍任暉的肩膀“我們這幾千部曲子弟當中,見識過完整漢軍製度的甚少。大部分人出身盜匪、流民,徒有實戰磨煉出的戰鬥經驗,卻殊少總結,更沒有係統的軍隊管理手段。所以才需要你們的傳授……你不要慌,這個軍校先期隻對都伯、什長級別的基層軍官。我打算以半年為期,令所有的基層軍官輪番來此培訓一遍。具體的課程內容,目前主要集中磨煉個人武藝和小規模戰鬥的指揮,老郭、老賀他們都在斟酌,你也可以參與一起。”

  任暉這才略微放鬆些。如果隻對基層,講講行軍作戰的訣竅,這倒還沒什麽問題。

  “請宗主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會有半點保留。”他想了想,又道“之前所說的戰例複盤,也會頒到每個都伯和屯長,讓他們一個個都認真學習。現在、立刻、馬上就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