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四個多小時後，這部超長科幻爛片的片尾曲終於在“我會讓這戰火永遠燃燒，直到焚盡你們的文明”的台詞中響起。

  房間裏的氣氛有些沉悶，略顯尷尬。

  陳鋒輕咳一聲打破沉悶，說道：“這是上一條時間線中我回去之後，根據自己的經曆原創出來的劇本，感覺怎麽樣？”

  唐天心狠狠的打了個哈欠，幽幽說道：“其實我小時候看過一次。我真不想撒謊……”

  “好吧我已經知道了。”

  陳鋒撫額。

  這的確是他拍得最爛的一部片。

  這是他所有電影裏台詞最平庸，劇情最一般，劇本敘事架構最差的片子，票房和口碑都最爛。

  隻是因為他拍的，才沒有被噴成一坨翔。

  但其實在後世很多人看來，這就是一坨翔。

  隻不過被冠上了他的名字，後人給麵子，才被勉強認為還行。

  即便後來這部片子已被證明是偉大預言，被列為了教材必修，可觀眾往往隻在乎他在電影裏準確預言的2500年必然抵達的太陽係屏障，以及接下來可能出現的科技水平進展，但對其電影水平嘛，咳咳。

  爛片就是爛片，但凡是看過片子的，都會在心中反思，我這四個小時到底都幹了啥？

  我的時間都被偷走了？

  我為什麽不用十分鍾去掃電影劇情梗概，而是要咬牙切齒的看完？

  唐天心小時候已經受過一次折磨，這都第二次了，難免她略顯失態。

  唐天心看他很鬱悶，安慰道：“其實也沒那麽差呀，這部片子口碑不好主要還是因為故事情節太絕望，一切努力到最後都是徒勞。故事裏的悲觀情懷與我們高速發展，在各大領域接連獲得突破的時代背景有衝突。”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人類遲早成為宇宙霸主，哪能接受這種悲劇？台詞和情節雖然稍微薄弱了點，但也不是很致命。前五百年的口碑不太好，後麵大家雖然有改觀，但也已經先入為主了，不差的。”

  天知道唐天心將這個話的時候，良心會不會痛。

  陳鋒暗自給唐天心點讚，可真會安慰人。

  唐天心見安慰有效，“而且你也是有才華的嘛，你別的片子都很經典啊！”

  陳鋒麵色一僵。

  紮心了。

  陳鋒：“別的作品都是我抄的。隻有《複眼入侵者》的劇本是我原創的。”

  唐天心：“呃……”

  馬屁拍歪了，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陳鋒索然無味道：“複眼入侵者其實就是我自畫像，我和裏麵的主角鄭峰一模一樣。鄭峰是怎樣抄歌抄電影的，我就是怎樣抄的。我就是個欺世盜名的搬運工而已。”

  這又是他的一次新嚐試。

  他想知道唐天心對這樣的自己的看法。

  他就是在故意破壞唐天心眼睛裏那個完美無缺的領袖形象。

  以前他肯定不舍得，也怕惹出火來。

  不過現在有偉大領袖的身份兜底，陳鋒決定趁機作一作，試試看效果，以敲定以後的策略。

  萬萬沒想到的是，唐天心卻猛的站了起來，很是生氣的模樣。

  “你說什麽呢！就算那些藝術作品是你抄的，那又怎麽樣？你不還有那麽多科學領域內的成就嗎？”

  陳鋒：“……”

  他又歎氣，“呃……那也是我從以前的時間線裏搬回去的，電影裏不都演了嗎？”

  唐天心：“Emmm……”

  良久，她說道：“那我們再看一遍吧，這次我肯定認真看！”

  陳鋒本來覺得沒有必要，但似乎沒什麽用，她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想從電影裏找到陳鋒的閃光點。

  重新打開電影前，陳鋒說道：“等會你看完之後認真的評價吧，我想聽真話。其實今天我和空白者的集體意誌交流後，一個以前被我忽視的問題又冒了出來。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是我。”

  又四個多小時過去，唐天心開始認真思索，組織語言。

  “我可要說了啊。”

  “嗯。”

  “你很平凡。”

  “嗯。”

  “你別打斷我。”

  “好的。”

  唐天心深吸口氣。

  “剛開始時我覺得這個主角很糾結，很卑微。他既不善良，又不惡毒。他會抄襲鍾蕾的作品，但卻又總會因抄襲別人的作品而心存愧疚。他憎惡周阿，但明明已經擁有了超級士兵的武力，卻依然不肯悄悄做掉這個惡心至極的垃圾。他好的不徹底，壞的也不徹底。”

  “他不像個電影的主角，隻像個芸芸眾生裏的凡人。後來他改變了，但也沒有完全改變。這大約就是這部電影的票房不佳的原因。坦白說，這樣的主角不太符合軍人的審美，看著容易產生不適。”

  陳鋒琢磨片刻，“很中肯。”

  “有人看故事喜歡主角當個純粹的小人，有人喜歡主角是聖母。一部作品不可能討好所有人。人性複雜的故事總會讓看客感到不上不下，既想代入進去感受主角無敵的快感，又不願體會主角的悲傷與糾結。”

  “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最大的受眾麵本就是芸芸眾生，但很多平凡人不願承認自己的平凡，所以便不愛看到平凡渺小的故事主角，因為這會讓人想起鏡子裏的自己，回憶起生活中的不快。”

  “他們更願意沉浸在超級英雄的無敵故事裏，把自己幻想成那些隻有微不足道的小瑕疵，顯得像個人，但絕大多數特質卻都完美到無可挑剔，又像個假人的英雄主角，又或者是永不吃虧永不懺悔的真小人。”

  “仿佛看了無憂無慮的主角故事，就能讓自己生活中的困難消失不見。這類人總以為，不去回憶與在乎困難，困難自己便會消失。他們渴望得到，卻又不曾想過幸福本該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他們喜歡沉浸在爽快電影帶給自己的不勞而獲的快感裏。”

  陳鋒笑了笑，“明明讓你說我，你卻在批判別人。”

  “那是因為你曾經平凡，卻做到了如今這一步。你講了你的故事，這本該是你最閃光的地方，卻又在一千年裏被不少影評人視為你人生中唯一的汙點與失敗。就連你自己也這樣認為，我很不忿，所以我要批評他們。”

  陳鋒攤手：“唉，還是我劇本寫得不好。我本來就平凡，比起鍾蕾的創作才華，我一無是處。比起賴恩的聰明才智，我也就差強人意。比起你的指揮天賦，我更當不好一個完美的指揮官。我從來不是真正的天才，無論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都不算。我的創作天賦也就那樣吧。”

  “我在戰鬥上或許有點天賦，但那隻不過是因為我用了別人數倍的時間去訓練。我每次都比你們多吃一點點苦，大約又隻比別人稍微堅強了那麽一點點。就像你剛才所說，我就是個芸芸眾生裏的凡人。”

  唐天心笑了，“但人類一萬年的曆史，本就由無數個芸芸眾生的生離死別堆砌而成。你被選中，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你以為自己平凡，但你真以為換個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嗎？”

  “芯片奇襲戰裏……”

  “戴森膜南極點之戰裏……”

  “地球奪還戰裏……”

  “每次都衝在最前麵，承受最多危險的，不都是你嗎？你現在領先人類進化一個世代的基因喚醒度，難不成是你生下來就有的？電影裏不都講了麽，是你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險，一次又一次死亡拿命換來的。你怎麽能說自己是欺世盜名的搬運工呢？”

  陳鋒愕然，“我敢犯險，是因為我知道自己能複活。我真什麽都沒付出，就是搬，我超鹹魚。”

  “搬東西時你開心嗎？”唐天心突然問。

  陳鋒本想毫不猶豫的答開心，但好像又覺得撒謊沒用，“還行吧。”

  “你不開心！你的付出其實很多。你雖然能複活，但你一直有記憶。你一次又一次的看著我就這樣死掉，你才是最痛苦的人吧？”

  陳鋒搖頭狡辯，“不算特別痛苦，因為我知道你又會活過來，每次都能重新追求你，又是一種全新的感覺。就像這次吧，等我們打完這一仗，我下次再回來你未必會記得我，我們又會是一次重新的開始，那很開心啊。”

  唐天心想了想，“不一定不記得。其實在芯片奇襲戰裏，你第一次展現出戰鬥天賦，然後我讓你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的心跳就開始加速了。”

  “啊？”

  “真的。”

  陳鋒做大喜狀，“那我以後泡你不是越來越輕鬆了？我隻要勾一勾手指……”

  唐天心捶了他一下，“壞蛋。”

  其實她心裏又在講另一個詞。

  騙子。

  陳鋒說道：“不鬧了，我們來下棋吧。”

  “不下棋了，直接進入正題吧。”

  沙發上，唐天心一把掀翻了他。

  當事情發展到某個環節時，唐天心迷戀的看著陳鋒，說道：“我知道你對這次的戰爭其實沒抱太大希望，我也一樣。但我相信你以後會做得越來越好，隻要你不止步不前，我們最終一定會取得勝利。”

  “你在二十一世紀也有那麽多誌同道合的同伴，你別妄自菲薄，也別把自己陷入孤獨中。我們麵對的敵人是無法想象的強大，你要走的道路很長很長。你比普通人堅強的，其實不隻是一點。”

  陳鋒點頭，笑了。

  一直以來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壓力，竟隨著一次傾述變得稀薄了很多，就連肩膀上的肌肉都變得更鬆弛，也更有勁了。

  “來吧！大戰三百回合！”

  翌日清晨……

  顴骨突出的陳鋒默默的照著鏡子，“我錯了。太猛了！”

  昨晚二人後來又商量了一下，陳鋒打消了全軍普及《複眼入侵者》，全麵自爆秘密的打算。

  這件事的知情範圍僅限於兩人，至於其他人，就暫且不再擴大了。

  唐天心對陳鋒有近乎迷信般的堅定，可如今的人類情況終究更複雜。

  誰也無法確定其他人會如何看待，倒不如維持著陳鋒極端光輝偉岸的千年領袖人設，把士氣維持在最高的程度，試試看最終能做到哪一步。

  時光荏苒，轉眼便又是六個多月過去。

  3020年9月26日。

  在這幾個月內，陳鋒被人類迸發出來的驚人動員能力與創造力持續震驚著。

  在無數學者與研究人員持續不斷的努力下，繁星拿出的成果與人類自有科技迅速融合，全麵互相吸收，互相激發靈感，科技水平在短短幾個月內，走完了超過三十年的進程！

  在繁星精準的全程調度與五十七億人枕戈達旦的拚搏之下，又在戴森膜提供的海量能源儲備支撐之下，地球文明爆發出了驚人的生產力。

  總裝備量達到一億四百零一萬的龐大艦隊完全成型，所有戰艦均裝備了最新型的各項技術。

  戰艦常規士兵共二十三億人。

  鷹擊戰士總量達到了近五億。

  其中被命名為智鷹的自動化鷹擊戰士一點五億。

  人類鷹擊戰士三點五億。

  其中代表最強戰力的神鷹一人——陳鋒。

  第二級戰力龍鷹十人，分別為林布、龐德、馬雷赫……

  原精英戰士作為第三級戰力被命名為天鷹，共一千萬人。

  被命名為獵鷹的普通鷹擊戰士，近三點四億人。

  繁星還改良了流星藥劑的效用，服藥後的普通戰士，可以維持四個小時的精英戰鬥力，事後依然會死，但誰會在乎呢？

  所以這三點四億獵鷹使用的，是與天鷹幾乎同級的裝備配置，如有必要，可全員爆種。

  之所以比預計目標又多出了四千萬鷹擊戰士，艦載兵的數量也大為增長，在於一些提前完成工業任務的中老年工人，在失去工作目標後，也選擇了投入戰場訓練，並順利達標。

  百年血戰雖然讓人類總人口從兩百億銳減至五十七億，但其實人人皆可戰，老人婦孺皆戰士。

  二十四座分別具備三種效用的功能型、巨炮型和護盾型戰爭堡壘，全數到位。

  原有的共計八千萬台黑光戰獸則保持編製，並進一步提升性能，且在每一台黑光戰獸的身上都加裝了一枚超高能質子裂變炸彈，將其變成可攻可防可自爆的純粹戰爭兵器。

  陳鋒之前在會議上提出了入侵者具備的諸多特殊手段。

  眾多科研人員絞盡腦汁，掉光頭發，陸陸續續都拿出了各種理論可行的解決辦法，至於究竟是否有效，大約也隻能在戰場上見真章。

  入侵者的科技等級毫無疑問比人類高出至少一代，必然掌握了很多人類目前尚且無法揣摩通透的定律。

  科技等級差著一代，在戰爭裏就是絕對的碾壓。

  弱者去揣摩強者的科技水平，也隻能消耗更多的資源，用盡一切手段推測無數種可能，才有那麽一絲絲機會判斷出對方一個看似隨意，隻當是吃飯喝湯一樣稀鬆平常的小操作。

  學者們能做到這一步，已然很不容易值得嘉許了。

  陳鋒尤其看重的十大《晨風》播放器也全部順利到位，試運行無礙，可以進入實戰階段。

  當然，也不是所有事情都那麽順利。

  黑洞炸彈的研發就完全停滯，並被提前放棄了。

  陳鋒對此並未抱太大希望，他隻在乎另一件事情，涉粒子炸彈的研發。

  這是個天空陰沉沉的黃昏，陳鋒帶著歐青嵐、唐天心、盧先鋒、董山、伊曼努爾·柏圖等等聯合政府當前最高層領導者，總計近六十人站在方形金屬大廳裏。

  大廳中依然昏暗，指示燈依然影影倬倬的明滅閃爍。

  房間裏落針可聞，隻有陣陣沉悶的呼吸聲連綿不絕。

  人們齊刷刷抬頭看著那一口口玻璃培養倉。

  裏麵的人依然安靜的躺著。

  叮。

  一聲脆響。

  代表超頻短音播放設備的最後一項技術——量子超薄金屬結構穩定性攻關被突破。

  人類可以製造涉粒子炸彈了！

  人類終於掌握了入侵者的科技！

  恰如當年第一個從歐洲入侵者的手中，搶下第一把火繩槍的印第安原住民。

  即便無法取得勝利，總能崩掉一個入侵者的腦袋！

  房間裏嘟嘟嘟的警報驟響。

  紅色警示燈瘋狂閃爍。

  代表空白者大腦生命體征監控出現了異常。

  原本平靜沉睡的八百萬個身體開始不斷的掙紮起來。

  他們的眼眶與麵頰迅速凹陷，像是被抽幹空氣的氣球。

  “陳鋒，我們走了。”

  八百萬個空白者的人格，齊刷刷在他腦海中如此傳音道。

  聲音卻並不萎靡，響亮有力。

  “希望下次我們能用另一種姿態見麵。若有機會，我也想站在藍天下，閉上眼睛，靜靜的感受輕風劃過翠綠草原，像母親的手撫摸臉龐的滋味。再見了。陳鋒。”

  這定是那位文采特別飛揚，曾說“與其無謂死去，不如燃盡赤血”的空白者文豪所言。

  聲音越來越遠，漸漸虛無縹緲。

  房間裏，歐青嵐率先捂住鼻子低聲啜泣起來。

  陳鋒緩緩舉起拳頭，“人類，不滅！”

  眾人轟然應諾，異口同聲。

  “人類，不滅！”

  陳鋒右手拳頭重重砸在自己胸口。

  嘭！

  他再度大聲喊道：“為英雄送行！”

  “為英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