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突然變得令所有人都看不懂。

  在占據絕對優勢，隻需要再加一把力便能大功告成時，鐳突然放棄了它的另一個戰略目標。

  眾人在迷惘中用了一個小時來收拾殘局。

  因為擔心鐳的艦隊去而複返，聯合艦隊隻在這一個小時裏帶走了大約七成的生物電池與接近九成的太空垃圾。

  無論是被摧毀的人類作戰單位亦或是鐳的，都是寶貴的金屬資源，其中還有部分屬於誇克幹涉儀也很難輕易複製的珍稀異種金屬。

  自由陣線資源短缺，在撿垃圾這事上，人類經驗豐富。

  在這一個小時裏，其他戰線的戰報不斷傳來。

  在其他地區，鐳的進攻並未如同戴森膜南極點這邊一樣迅速撤退，而是又持續焦灼了許久。

  但奇怪的是即便兵力不曾變化，人類在戰場上麵臨的壓力卻突然降低了很多。

  鐳的操作不再那麽精細，甚至時不時的也會犯下一些失誤。

  它對艦隊的調動和對火力的分配精細化程度均有相當程度的下降。

  原本在新一代戰艦和戰獸軍團的加持下，鐳能將雙方戰損比大範圍的平均控製在一比十左右。

  或許它隻要再保持如此強度超過兩小時，自由陣線聯盟便將會全線崩潰，進而進入絕望的潰逃階段。

  最終，逐漸被鐳在封鎖起來的太陽係內趕盡殺絕。

  自由陣線共計三十億人，即使亡命奔逃，大約也隻能維持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時間。

  但鐳的攻勢突然減弱了，戰損比從人類完全無法承受的十比一，變成了十比三。

  沒人知道原因，但這肯定是好消息。

  天心旗艦指揮艙裏，唐天心對身邊的陳鋒問道：“你知道原因嗎？”

  她這個問題顯得很荒謬，即便陳鋒一直都表現得極其出眾，但他本質上隻是一名戰士。

  但不知怎的，唐天心就是直覺性的認為陳鋒能給自己一些答案。

  陳鋒答道：“鐳的大部分算力被分配去做別的事，所以它的全局控製精度下降了。”

  唐天心點頭，“大約也隻能如此解釋了吧。事情一定與你有關。”

  “是的。”

  “它或許已經開始嚐試分析你這個銀河人類的本質？並在我們的網絡空間裏尋找與你有關的情報？”

  “是的，但它不可能成功。”

  “你為什麽這樣自信？”

  “直覺。”

  “你的直覺這樣準確嗎？”

  “我曾經靠直覺做成了很了不起的事。”

  唐天心不再多問，而是扭頭繼續觀察太陽係星圖中的局勢。

  “一分鍾後鐳的艦隊就會撤退了。雖然它的戰損比依然占優，但它新生產出來的三角戰艦數量並不多。隻是在我們這個戰場被它取得了絕對的兵力優勢。”

  “在其他戰場，它的戰艦反而是以少打多。她的黑光戰獸對我們戰艦的新型三力護盾造成的威脅也有限。這樣膠著對它不利。”

  陳鋒不胡亂發言，隻眼神空洞的假裝看星圖，但腦子裏卻早已神遊天外，開始抽絲剝繭的分析無數蛛絲馬跡，試圖整理出屬於自己的完整思路。

  這很難，但必須做。

  一分鍾後，唐天心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告訴陳鋒，“退兵了。也不知道它現在到底在研究些什麽，居然舍得放棄到手的勝利，還平白蒙受了這麽多兵力損失。”

  唐天心話音剛落，隨軍的董山老頭從後方技術控製室裏走了出來，麵色鐵青。

  “就在剛才，鐳突然把它的量子網絡發射器功率提高了十億倍，在太陽係裏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信息流衝擊。它找到了我們的泰坦院，入侵了泰坦院的封閉式網絡防護係統。”

  唐天心麵色大驚，“什麽！”

  “它拿走了泰坦院的……全部研究成果。包括陳鋒的基因，以及那種我們一直在研究的反物質武器。那可是十億倍的量子網絡發射功率啊！剛才太陽係幾乎相當於被一場小型伽馬射線暴掃蕩過一遍，這至少能消耗戴森膜十年的電池儲備能量！為了完成這個動作，鐳付出的代價，比它今天損失的所有戰艦加起來還多一千倍！”

  講到後半句時，董山用極其複雜的目光看向陳鋒。

  他倒不是又在懷疑陳鋒，而是沒想到鐳在得知了陳鋒的信息後，先放過了整支艦隊，然後竟然舍得付出如此龐大的代價來側麵探查陳鋒的情報。

  鐳表現得一點都不像個人工智能，反而……

  董山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人類對這一天一直心懷恐懼。

  沒人敢去想象，當鐳這個充滿惡意，以屠戮和奴役人類為最高宗旨的量子智慧產生完整的人格後，會是怎樣的光景。

  董山其實在問陳鋒，他也想得到一個答案。

  但陳鋒依然沒給他。

  陳鋒顯得有些百無聊賴。

  他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頭也不回的往休息艙走去，“我有點累，需要休息一下。除了孩……唐隊長，誰也別來打擾我。”

  董山想叫住他，被唐天心攔住了。

  “讓他休息一下吧，他今天失去了很多朋友。”

  董山咬緊了牙關，“可他看起來並不傷心！”

  “或許隻是他見得太多了。你難道不覺得他的眼神很滄桑嗎？”

  董山指著自己的眼睛，“有我一個一百七十歲的老頭滄桑？”

  唐天心愕然片刻，“可能……差不多吧。”

  “真該死，他肯定知道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泰坦院是人類最強的科研力量，他不但應該向我們尋求幫助，更應該主動幫助我們！”

  “或許是他有自己的打算吧，我對他絕對信任，信任到盲目。”

  唐天心笑眯眯的說道。

  董山老頭氣得拂袖而去。

  他拿這對夫妻檔毫無辦法。

  聯合艦隊回到了火星基地，在掠過火星上空時，能看到地表的滿目蒼夷。

  四處都是被擊落的移動建築飛船。

  遍地焚燒生成的衝天濃煙。

  處處可見屍橫遍野。

  經過人類淨化，原本變得清明許多的火星上空又充斥了大量充滿焚燒所生的有毒有害氣體組成的濃煙。

  一些基地已經被徹底摧毀了。

  一些基地的巨型能量防護罩光芒黯淡，代表能量受到極大損失。

  人類已經很多年不曾遭遇過如此慘痛的損失了。

  初步統計已經拿了出來。

  就在先前這短暫爆發，然後又迅速收場的全麵戰爭裏，人類損失了近一半的一線縱隊基地，百餘萬個二三四五線縱隊基地，數百萬個工業基地，十一所研究院。

  以及，接近五億人口。

  還有人類自以為是底牌，卻突然被鐳拷貝個一幹二淨的泰坦院技術庫。

  戰爭再次在傷痕累累的人類身上劃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鐳收兵了，自由陣線迎來短暫的休整期，調養生息，恢複建製。

  唐天心參與了數場自由陣線軍事體係的高層會議。

  會議上的氣氛很沉悶，再沒人對原本該在兩個月後爆發的大反擊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

  議題的主旋律甚至隻停留在迅速重建與恢複元氣上，已經沒有人再想去討論甚至謀劃大反擊了。

  比起鐳的進化速度和可怕生產力，以及更可怕的戰爭動員和控製能力，自由陣線顯得太渺小與卑微，仿佛蒼蠅拍下隨時可能被拍成肉醬的蒼蠅，就連一絲絲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但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雖然沒人知道鐳又在準備著什麽，但每個人都知道，它下一次采取行動，就是真正的末日了。

  人類已然被送上了斷頭台。

  鍘刀已然懸在半空。

  吊住鍘刀的麻繩另一頭不在人類手中，在鐳的手中。

  陳鋒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三天，除了與唐天心的每天兩局下棋和棋前熱身，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顯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唐天心甚至與他開玩笑，“你現在的樣子和鐳很像，也是大半腦力都分配到了別的方麵。”

  陳鋒竟沒否認，“是的，我的確在想事情。”

  “想出結果了嗎？”

  “暫時還沒。”

  “大概還要多久？”

  “不知道，我盡力。”

  自由陣線的其他高層對此頗有微詞，很多人都認為這時候陳鋒應該站出來說點什麽，但他卻什麽都不做。

  他像個鴕鳥般把自己藏進了沙子裏。

  在外麵的人們既緊張又惶恐，但卻依然頂著滅亡的巨大壓力，咬牙切齒的完成各自本職工作時，陳鋒的時間卻仿佛被凍結了。

  所有人都在前進，努力追趕鐳的步伐，陳鋒卻突然構築了一道自我封閉的殼，消失在一切事務裏，就連《虎式教程》也不再更新。

  第四天上午，陳鋒終於走出房間門。

  他的氣色看起來既不容光煥發，也沒頹喪陰沉，倒有種莫名的佛係。

  正例行公事般回來問他要不要列席自由陣線高層會議的唐天心笑著問道：“有結果了？”

  “沒。但總得幹點事情，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行，這次會議你參加嗎？主要討論的是泰坦院的安保工作。以及是進一步擴大精英強化型鷹擊甲的產能占比，還是擴大列裝剛剛破解的大型類曲率引擎，將我們的戰艦改裝為類曲率戰艦。”

  陳鋒一愣，“鐳還沒進攻泰坦院？它不是已經發現了泰坦院的位置，並且拿走了全部成果嗎？以鐳的邏輯，應該會迅速剿滅或者奪取這個人類陣營的科學發動機才對。”

  “是的，但的確沒有，原因未知。所以我們需要討論是加強防禦還是讓泰坦院更換藏匿方式，畢竟鐳也不可能每次都能消耗十年存量的生物電池對太陽係進行大掃描。”

  陳鋒點頭，又問：“那精英鷹擊甲是怎麽回事？生產那麽多幹嘛？普通戰士駕馭不了的吧？”

  “斯科特博士在你和林布的身上找到了些靈感，開發出了一種能在短時間內提高普通戰士的能力，達到精英戰士水平的大副作用藥劑，名為——流星。”

  陳鋒先是愕然，然後別過臉去，“用了這藥劑後，還能活多久？”

  “兩個小時，比真正的流星壽命長很多。”

  “對精英戰士有用嗎？”

  “有一定作用，但效果衰減很大。對你的細胞則完全沒有作用。”

  “唉。算了，去會議室。”

  兩人又並肩往前走幾步，唐天心發現陳鋒時不時的偏頭打量自己的腹部。

  她拍了下陳鋒的肩膀，“別看了，怪我無能。我和你喚醒度差距太大了，似乎有些無福消受你的基因。”

  陳鋒本想安慰她，但她卻又馬上展顏一笑，無所謂的搖搖頭，“不過我已經是幸運兒了。生命科學院那群姐們還用她們自己的卵細胞測試過，也做了大量的基因測試。如今全人類所有女性裏，我和你產生後代的幾率是最高的，萬分之一。其他人配對成功的幾率，基本都是零吧。”

  “這樣啊。”

  唐天心：“所以我其實也很特別？”

  “當然。”

  “那下次你要加把勁啊。”

  “必須的！”

  兩人一路走一邊閑聊著，剛推門進入會議室，便聽裏麵的虛擬形象吵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