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即將一百七十歲，按照過往慣例和你的跟蹤健康助手提示，您大約還有一百一十年左右的壽命。但我們還要至少一百八十年才能抵達銀心。您為什麽不選擇沉睡呢？最新的喚醒技術隻需要三天就能讓人恢複如初，應該不會影響大局吧？”

  辦公室裏，秦光的副官兼著力培養的弟子周東來略顯不解的問道。

  秦光微笑看著自己這得意門生。

  他對周東來很滿意，年僅五十餘歲，便已在多項模擬指揮訓練中名列前茅，在2812年的一次遭遇戰中，秦光將部分指揮權轉交給周東來，他也很好的完成了任務。

  作為一名艦隊中的新生代，周東來沒有愧對秦光的器重，如今在艦隊裏的名望與艾默生不相上下。

  隻是畢竟年輕了些，考慮問題還是有點想當然了。

  秦光拍拍弟子的肩膀，說道：“我們現在身處高度信息時代，一切事物的演變都被加快了無數倍。三天看似短暫，但足以天翻地覆。我們畢竟遠離腹地，既無法得到外部支援，甚至也沒有主腦繁星全方位的算力支持。”

  周東來：“但模擬測算指出，我們在2830年前不可能再遭遇敵軍，老師您可以多多少少的睡上個幾年吧？”

  秦光：“艦隊自有的人工智能算力大多都用在了推演外部情況與支持科研工作上。我們對艦隊的運轉情況並未做到百分百掌控。在超長距離和超長時間的遠征裏，危機不隻在外部。”

  “必須要承認，冷凍技術意義重大，必然給我們的文明架構帶來劇變。外麵的帝國是個大社會，我們的艦隊也有一億多人，並且很顯然將會在不久的將來突破兩億人。”

  “放到八百年前，擁有兩億人口的無名艦隊也算得上個無名大國了。我們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所以，接下來一定會發生一些變化。這些變化有可能好，也有可能會導致問題。”

  周東來：“老師，但我們現在軍人占比很高，我們是一支建立在帝國基礎上的部隊，和國家這種狹隘的觀念還是不一樣吧？”

  秦光笑了笑，“我欣賞你的主動思考，但你忽略了我剛才提到的一個點。”

  “什麽？”

  “距離和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尤其是當越來越多的老一輩選擇沉眠以延長壽命後，這種改變會逐漸放大。所以，對我們而言，人體冷凍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可以為我們的遠征任務逆天改命。用不好，也會為我們帶來毀滅。”

  周東來：“那老師您還支持冷凍？”

  秦光哈哈大笑，“童玲學了先哲的賭性，我又能好得到哪裏去？不管我們怎麽賭，最終的目標始終是提高任務的成功率嘛。”

  “我明白了。”

  周東來終於明白了秦光的意思。

  “不過，我雖然不能睡，但其他人倒是可以。這第一份名單由我審核，但以後我不可能事事過問，就把決定權交給評估組吧。再等兩年，等時機成熟了，東來你也可以嚐試間斷性冷凍。”

  “好的老師。”

  ……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艾默生·科伯特在2845年選擇了沉眠。

  此時他已將艦隊的冷凍技術更新換代數十次，變得越來越可靠，喚醒時的事故率越來越低，安全係數剛好約等於上二十一世紀的民航航班。

  是的，依然有風險，但風險又沒大到需要因噎廢食的程度。

  這二十五年裏艦隊內部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2825年，艦隊收到了一份來自帝國的數據包。

  在這份數據包中除了常規的科技共享內容和時事簡報之外，還包含了一個沉眠時代的輪值指南分析係統，簡稱輪值係統。

  該係統由主腦繁星在收集大量數據後精心製作，先將晨風帝國視為一個整體，再以星域為劃分，綜合考慮了不同星域裏的資源平衡與物資和人員交流，提出了一整套既能保持文明創造力，又能盡可能提高人力資源在時間跨度中的分配優化程度。

  同時係統也可以縮小適用範圍，大到一個有十萬億人口的繁華星區，小到一個僅有數萬人的太空研究所。

  通過輪值係統進行綜合分析後，都能給出最好的輪值計劃和資源分派方案。

  如今總人口剛剛達到一億八千萬人的無名艦隊，同樣也適用輪值係統的指導，這位艦隊評估組減少了大量工作。

  不過秦光並未拿來就用，而是讓評估組花費大半年時間，針對性的調整了輪值係統裏的策略模式，以實現符合無名艦隊特色的輪值方案，並開始實施。

  到2845年時，隨著越來越多的新人通過職能水平考核，能夠接過老一輩手中的工作，大量的人工崗位開始從長期值守模式切換為輪值模式。

  同時，由於新型冷凍廠結構穩定，體積較小，便於集中安置，大量人口被進入冷凍狀態後，艦隊裏的生活空間變得大為富足，又進一步加快了新一代遠航人的培養速度。

  艦隊領導層裏甚至有激進派提出，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艦隊可以利用大型艦船的富餘生產力製造更多模塊化的，隻儲備冷凍倉的拚接式飛船，進一步擴大艦隊能容納的人口規模，再加強從曲率空間中吸收實能顆粒的能量吸收器的數量與性能，那麽等到抵達銀心時，原有的15億人將會膨脹為一支百億人的大軍！

  到那時候，這百億大軍人手一台裝甲，且不論性能幾何，但光想想這數量就足以令人激動。

  百億戰甲再輔佐以數百億乃至於千億萬億的智能作戰單位，這一支遠征軍將會變成投鞭斷江的浩浩蕩蕩的主力部隊。

  不得不說，這位激進派描繪的未來十分誘人，秦光也差點動了心。

  但秦光思量再三，決定以兵不在多而在精的理由暫且壓製激進派的提案，隻同意適當加快新人類的人口擴張規模。

  2850年，已有共計七千萬人進入冷凍倉，其中絕大多數為當初首批登上艦隊的老一輩。

  少部分則包含新的頂峰戰士、超級科學家、天才艦長等等新興人才。

  於此同時，秦光又與重新蘇醒三年後的艾默生聯合通過了一條新的法案。

  為了滿足製造和維持更多冷凍倉的物料需求，同時也是為了提前備戰銀心戰鬥，艦隊將會在絕大部分非科學實驗室區域關閉重力模擬器，一是讓現有人口逐步適應無重力生活，二是為了在無重力條件下培養新一代的太空戰士。

  放棄重力不代表放棄體能，艦隊將會在無重力條件下加強體能訓練，以達到關鍵時刻全民皆兵的效果。

  以地球人原有的體質，在無重力條件下，生理機能不適應太空環境，血小板很難準確定位破損血管，一些輕微的內出血都很容易擴散成嚴重傷勢。

  雖然個人醫療助手可以適當克製這種現象，但人體機能缺乏自我調節能力的話，一旦能量供應不足，亦或是進入激烈狀態，這點細微的差距都會極大程度的壓製戰鬥力。

  按照艾默生的估計，剩餘的一百五十年時間，足夠讓老一輩的人體在快速進化中適應無重力條件，人腦會錄入新的信息，變成比個人醫療助手更精密的機器，並且人體內會產生一種新的酶。

  一旦人體感應到內出血，無需大腦做出判斷，肌體組織細胞會迅速分泌新酶。這種新酶無需重力協助定位，而是會跟隨化學鍵的引導，像電池中從負極流向正極的電子一樣，快速撲向傷口，並與血紅細胞結合，發生膨化反應，再沉降、凝結，將傷口快速封閉，以起到自我急救的效果。

  這種新型凝血酶的機理，隻是長時間翱翔於無重力曲率空間裏的太空人類進化的其中一個方向。

  人體內還會誕生多達數千種重力狀態下不具備的酶，細胞組織相互間的關係，神經元的排列結構，乃至於神經信號的傳遞方式，都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巨大的改變無處不在，就像同樣排水量的內陸船與遠洋船在結構上也會有巨大區別一樣。

  時間走到2870年，當無重力下的第二代新人逐漸成年時，三代人類的體型差異顯現出來了。

  分別來自不同星係，依托於恒星穩定量子常數的第一代人類體型相對較為矮小。

  誕生在太空中，並在重力條件下成年的第二代新人類體型稍微高大一些。

  但第三代卻呈現明顯的兩極分化，高大的人身高很輕易便突破三米，矮小的確僅有05米。

  不同的體型傾向代表著這一代人的天賦差異，通常體型高大的人都具有龐大的大腦，科學潛能較高。

  體型矮小的人則擁有更高的骨密度和肌肉凝實度，相對較小的大腦中將絕大部分天賦都分配到了戰鬥能力上，這些人是天生的裝甲戰士，天賦比當初的鋼骨戰士還略勝一籌。

  此時，三代人類累加起來的總人口數量超過了四億。

  其中七千萬第一代人類正在沉睡，還有七千萬名第一代人類在各部門身居要職，並且基本都等待著輪值。

  第二代人類的數量則有一億四千萬人，第三代有一億六千萬人。

  秦光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手上拿著一份絕密報告。

  這份報告令他略感頭疼。

  經過艦隊攜帶的繁星子體常年觀察與分析，發現三代人類間產生了一些問題。

  此時艦隊距離帝國邊疆已經超過九千光年，雖然長期呆在曲率空間內，但與外界原三維空間裏的宇宙常數規則多少有些聯係，遙遠的距離感和長時間航行的時間錯位感，以及人體內的酶環境持續變化，已經影響到人思考問題的方式，最終導致一些人在思想上出了問題。

  新一代對母星和帝國逐漸失去認同感，為全族而犧牲的統一意誌逐漸受到衝擊。

  這問題在第三代太空人類中尤為明顯。

  有人開始質疑這樣長時間遠航直插敵人腹地是否真的有意義。

  開始思考這場遠征是否真有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去了也是送死，為什麽不剛好趁著艦隊已經在銀河係黃道麵上空很遠，開始把更多人送往河外星係，以期給文明在外部留下更多種子。

  還有人對第一代人類優先享受輪值資源的分配心懷不滿。

  還有人自認為自己能力優秀，卻始終得被老家夥在頭上壓著一頭，對此心懷不滿。

  當然，早在出發之前，帝國規劃部就對這種現象有所考慮。

  不過當時人類並未擁有人體冷凍技術，初步擬定的方案是一旦有人意誌動搖，統統格殺勿論，利用鐵血的軍事管製手段，盡可能的保存戰鬥力。

  但現在情況有變，在冷凍技術的加持下，部分老一輩沉睡，可以將實力保存至抵達目的地，同時的確又有很多新人得以上位施展才華。

  如今無名艦隊的綜合實力比起出發時，單純從數字層麵看，是增強了幾十倍不隻。

  如果能控製好局麵，抵達後取勝的機會更大。

  可如果控製不住，就亂了套了。

  目前的情況是，絕大部分人因對無處不在的人工智能監控心存畏懼，將這些小心思統統藏在心裏，但秦光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量變必然引起質變，艦隊內部很可能發生一次大的權力震蕩。

  雖然他可以一聲令下，命令人工智能瞬間內部消滅所有動搖者。

  但這些人其實又罪不至死，並且絕大部分動搖者考慮問題的角度，依然是從延續人類存在的方向切入，隻不過大家理念不同而已。

  並且，秦光也舍不得這些新一代人類展現出來的才華。

  這都是寶貴的資源。

  秦光開始陷入漫長的思考，在事態繼續惡化之前，必須盡快拿出解決方案。

  他知道這是自己麵臨真正考驗的時候到了。

  如果事情真那麽簡單，悄悄潛伏著就飛能過去，打一場便完事兒，帝國也不會指派他來當這總指揮官。

  正在秦光苦苦思索著時，再次蘇醒的首席科學家艾默生敲開了他的房門。

  “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要先聽哪個？”

  “好的。”

  “好消息是，培養部剛剛成功培養成熟一個新的嬰兒。該嬰兒的基因分別來自一名男性頂峰戰士和女性s級戰士。初步認定，這嬰兒擁有和童玲總教官相近的潛能。我們又能誕生一名超級戰士了。”

  秦光點頭，“不錯，那壞消息呢？”

  “這嬰兒與人類產生了生殖隔離。”

  秦光驚得站直了身子，怒目圓瞪，“什麽！不可能！”

  “我也覺得這不可能，但它的確發生了。”

  艾默生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