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陳鋒與鍾蕾各自起床後在酒店頂樓餐廳就餐。

  鍾蕾的手無意識撥弄全麥衝片，眼睛略顯好奇的盯著陳鋒，“據說凱蒂是國內很多樂迷心目中的女神，你不認識嗎？”

  “認識啊。”

  “那今天就要見到真人，你看起來怎麽一點都不興奮？”

  “為什麽要興奮？我們是對方主動邀請過來合作的，大家是平等的。並且，我很篤定我麵前的人比凱蒂更優秀，將來的成就更高。我天天都能看到你，為什麽要退而求其次的期待一個不如你的人？”

  鍾蕾啞然好久。

  “也不知道是我該說你狂妄，還是該說你太看得起我，又或許是你變得更油嘴滑舌擅長甜言蜜語了。”

  陳鋒指了指自己的臉，“我看起來像油嘴滑舌嗎？”

  “不像。”

  “這不就對了，我是在實事求是。”

  鍾蕾：“感覺來這邊後你變得很狂。”

  陳鋒放下勺子，“這西餐真難吃。”

  他笑了笑，“環境造人嘛，這裏的人喜歡和狂人打招呼。在他們眼裏，有能力的人狂妄不叫狂妄，叫酷。我們倆都很酷。所以我們沒必要收著。”

  鍾蕾此時還不知道，這才隻是剛剛開始。

  等到下午參加完品鑒會，又被尼爾·布羅坎普騎臉炫耀，瘋狂鼓吹《混亂空間》許久之後，她才體會到陳鋒的狂妄簡直沒邊了。

  尼爾導演也是個狂人，十分自負，在吹噓他自己的同時，也沒忘了表達他對中國科幻的鄙視。

  在尼爾看來，中國電影人既缺乏想象力，又缺乏嚴謹的科學素養，除了少部分電影差強人意之外，大部分中國科幻片都不堪入目，應該被裝進垃圾回收車裏銷毀。

  尼爾又認為自己這次邀請陳鋒合作，是給陳鋒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中國根本不可能拍出有資格讓《浴火》與《自我燃燒》當主題曲的科幻電影。

  尼爾認為陳鋒應該感謝他，因為他為二人帶來了施展才華的真正舞台。

  雖然鍾蕾心中覺得對方講的是事實，但這話確實不中聽，陳鋒更直白，滿臉不耐煩，隨時都有種處在爆發邊緣的跡象。

  當時凱蒂·斯威夫特也在發表意見，似乎想拿到歌詞改編的完全主導權，讓鍾蕾陳鋒都給她打下手。

  不僅如此，凱蒂還想完全改動歌詞原本的含義，把她自己對宇宙太空，以及對未來科技的理解寫進去。

  這是她的創作理念，她想親自為自己要唱的歌賦予靈魂。

  然後陳鋒就炸了。

  當場撂下狠話，必須中方主導歌詞改編，否則就算給了你們改編權，我回去之後也不會承認這首歌和我們有關係。

  當然我也不會告你們，你們是合法使用，但我絕不承認自己與英文版有任何合作關聯。

  簡單的講，就是羞於和爾輩為伍，讓英文版《自我燃燒》變得不正統。

  說完陳鋒就拉著鍾蕾走了，留下尼爾等人麵麵相覷。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可顯然不能讓情況這樣惡化下去，那麽這部片子在大陸境內的票房多半會受到負麵影響。

  隨後一名製作團隊中的華裔演員倒是看懂了問題本質。

  他說道。

  “這大約是文化差異，我們的自信在陳先生的理解中可能是狂妄自大。”

  這個總結很到位。

  走遠了之後，反倒是平常暴脾氣的鍾蕾在勸陳鋒。

  她也理解不了陳鋒為什麽發這麽大的火。

  “別這樣呀，和錢過不去呢。我們都剛初來乍到，你盡量克製一點。”

  陳鋒深吸口氣，“我想克製自己，是很難的事。”

  隻有他本人才知道原因。

  他親曆過數次戰爭，甚至在前線也體會過那種身體被撕扯成無數碎片的滋味。

  在看到別人用如此幼稚的敘事來講述未來戰爭，通篇都是無謂的個人英雄主義，把未來世界的執政者描述得如同個睿智兒童，世界觀蒼白生硬到違背邏輯，卻毫無自知之明的大放厥詞，瘋狂釋放理念優越感時，他心態簡直要崩了。

  “太膚淺，太愚昧，太短視，太荒誕了。他這也有資格嘲笑我們幼稚？”

  鍾蕾說道：“他可能不是故意的？”

  “那不更氣人？說明他骨子裏就這麽看。”

  陳鋒呼呼的喘氣，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

  鍾蕾端詳他很久，等他慢慢冷靜下來才說道：“以前你不是一個輕易激動的人，你有心事。”

  “嗯。”

  陳鋒背靠牆壁，腦海中又浮現《混亂空間》的劇情。

  這部新作的片名雖然與《極樂空間》一脈相承，但兩部電影的故事前後並無關聯。

  《混亂空間》講述的是發生在三四百年後的地球人與外星人之間的戰爭。

  嗯，那時候人類已經掌握蟲洞科技，並控製了太陽係附近的數十個恒星係了。

  滑稽。

  全人類的人口也突破了五千億。

  繼續滑稽。

  但人類全部聽命於一個外星人代表的控製，屬於附庸文明。

  這名外星人長得和人類一模一樣，隻是耳朵尖一點，頭發是觸須，手腳長一點。

  人類掌握的蟲洞科技，是人家白送的。

  更滑稽了。

  更扯淡的是這外星人還荒淫無道，活活的是個暴君。

  陳鋒簡直覺得辣眼睛。

  這外星人的管理方式十分簡單粗暴，就是不管理，隻收稅。

  所以整個人類文明的架構，是十分混亂的，幫派和企業割據，恰似歐洲中世紀的領主時代。

  然後男主角從平民中崛起，與青梅竹馬聊天，將來我會給所有人自由的，“Ipromise.”

  在歐美電影裏有很多梗，其中之一就是男主一開始如果承諾了什麽，那肯定能做到。

  這男主角真的一路開掛，三言兩語就說服高層人奸叛變，一個人扛著挺假裝能量武器，實則加特林的武器就衝進去了。

  最終BOSS，也就是那個外星人，特麽居然拿著長劍和男主角在基地裏拚刺刀！

  男主角還砍贏了！

  外星人背後的文明居然因為見識到了男主角驚人的格鬥能力而嚇到了，承認了地球人的平等地位。

  陳鋒真是被辣到嗆鼻。

  如果對抗入侵者真像你電影裏演的那麽容易，那人類在接下來的一千年裏努力的抗爭又算什麽？

  那麽多人的犧牲是圖了個什麽？

  還有，這號稱足以稱霸銀河係的外星文明，也太特麽智障了吧！

  荒淫無道又是什麽奇葩設定！

  外星人和人嘿嘿嘿，與人和羊嘿嘿嘿又有什麽區別？

  這就是他憤怒的根源。

  陳鋒深吸口氣，幽幽開口。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悠遠，情緒很蕭瑟。

  “在人類的思想插上翅膀，並且真正離開地球踏足太空之前，如果人類遭遇了跨文明跨恒星係級別的戰爭，那麽絕不可能是個人英雄主義之下的單打獨鬥能解決問題的戰爭。”

  “就像人類決定摧毀螞蟻的巢穴，誰會蹲下去用指頭一個一個的捏死螞蟻？”

  “不，隻會點燃一場大火，把整個蟻穴所在的土地烤個三天三夜，這不但不會摧毀土壤，火焰的餘燼反而會讓這裏變成一片沃土。”

  “又或者拉來一根水管，將這塊地澆透。”

  “人類的一舉一動對螞蟻而言都是末日，但對自身卻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不管是過去的《第九區》還是《獨立日》，又或者《明日邊緣》、《環太平洋》、《星河戰隊》、等等等等……都很幼稚。”

  “好吧也不怕你罵，我覺得星戰尤其幼稚。”

  “激光劍BiuBiuBiu，我的源力爆發了BiuBiuBiu，”陳鋒假裝持劍揮舞的樣子搖了搖，聳肩，“他們根本什麽都不懂。”

  “這是場完全不對等，地球人甚至連敵人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能瞬間結束的災難，完全算不上戰爭。”

  “換位思考一下。螞蟻能明白人類是怎麽掀起‘滅世洪水’的嗎？嗯，一根水管，一個自吸式排水泵，螞蟻能看得懂嗎，知道怎麽去斷開排水泵的電嗎？”

  “這部電影太荒誕與滑稽，我個人感情上接受不了。如果尼爾低調點，我或許可以容忍他的無知，但他還這麽狂妄，所以我發火了。”

  聽他說完，鍾蕾依然有些不懂他的憤怒，但她選擇理解。

  鍾蕾開始嚐試著代入陳鋒的情緒，問道：“可現在的電影都這麽拍，不然男女主角不夠亮眼，觀眾代入不進去，就沒票房。”

  “所以我一開始同意了合作，也沒打算吹毛求疵，隻是尼爾踩到我的痛點了，情緒稍微失控，我等會兒回去再和他們談。”

  鍾蕾稍稍放心，轉而再問，“如果人類可以踏足太空，甚至走遍銀河係，到那時候再發生戰爭呢？”

  陳鋒渾身一震，腦海中開始情不自禁的幻想那種畫麵。

  他又想起從古至今以來，人類與野獸、天災、疾病等等災害一路抗爭至今的曆程。

  他又想起上次丁虎陣亡前的遺言，嘴角不自覺的劃起抹弧度。

  “那必然是個遍地壯麗史詩，由無數英雄用血肉鑄就種族傳奇的時代，可惜人類看不到了。”

  鍾蕾搖頭，“是我們看不到而已，你這太武斷了。”

  “好吧。回去吧。”

  鍾蕾：“等等，我突然想到一個點。回到你剛才說的螞蟻話題，如果螞蟻的種群中某隻螞蟻變異了，毒性特別猛烈，叮一口就能毒死一個成年人呢？即使不能拯救螞蟻一族，至少也有機會拚個同歸於盡吧？如果叮得夠快，說不定還能留下幾個同族作為文明存續的火種？”

  陳鋒愕然。

  “對！”

  “所以個人英雄主義有時候也挺好用的？”

  “你到底站哪邊！”

  兩人並未在這邊閑聊太久。

  竟是尼爾和凱蒂先帶著人主動過來了。

  對方反思了他們的態度，向陳鋒與鍾蕾鄭重道歉，並表示願意尊重兩人的文化觀念，再三強調他們先前的話並無惡意。

  既然對方給了台階，陳鋒順勢就下。

  合作正式開展，商定這會兒各自回去推進工作。

  中方將在兩天內拿出英文版歌詞初稿，後天碰頭磋商，並在中方提供的歌詞基礎上進行潤色與精調。

  兩人回到酒店，鍾蕾開始一邊咬筆頭一邊改譯歌詞大意，陳鋒則百無聊賴的搜索別人的科幻電影看來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