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聊了片刻。

  福萊德斯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想把自己腦海中的每一分知識巨細無遺的分享出來。

  但還是老規矩，大體的意思，陳鋒都能聽懂。

  但要問他細節，要他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

  不好意思。

  他隻能兩手一攤，今晚的月亮是又大又圓。

  他的確讀了萬卷書，行過萬裏路，也感受過無數種不同行星係的認知規則。

  以他現在的智商，等他回二十一世紀，如果想，哪怕給他從頭開始搞一個從未接觸過的領域，他要爬上金字塔頂端也不難。

  但那終究是二十一世紀，不是現在。

  另外，他去過的地方，小福都去過。

  他看過的書……好吧那本來就是小福給他編的教材。

  他沒看過的書，小福也看過。

  最後呢，從事科學研究工作，尤其是要成為一名獨當一麵的科學開拓者，而不是給人打雜的計算狗，真的要點靈性。

  陳大師表示，太為難人了。

  科學嗅覺和靈性什麽的，他真沒。

  總之，在陳鋒接受治療的這個把小時裏，小福同時分析刀鋒螂折躍引擎、刀鋒螂基因、凍結長須毛囊，在如此高強度的多線並行思考問題的過程中，他腦海中用百年時光沉澱而成的龐大生物學知識發生了“酵化反應”。

  謝爾蓋“一世”在戰爭結束後，將餘生時光全部用到了分析zs菌上。

  “二世”更是從知事起，便把一生用在這事上。

  “三世”沒能撐過十八歲，提前死於精神崩潰。

  “四世”、五、六……

  一直到小福的前前任為止。

  從小福的前前任開始，克隆人就幾乎無法勝任哪怕隻一丁點的研究工作了。

  幸運的是，在小福融合了格拉斯人，並重獲新生後，他不但活了下來，還重新掌握了語言能力，他除了通過薇星學習人類網絡中的知識之外，早已將曆代謝爾蓋用數百年時間完成的關於zs菌的無數個分析實驗結果和結論截然不同的無數篇半推測半計算而得的論文看了個滾瓜爛熟。

  眾多前代謝爾蓋留下的傳承，構成了小福的科學思想中關於zs菌的初步認知。

  走訪獵戶臂內眾多生命星球，在不同的恒星量子風暴下，用不同呈現細微差別的邏輯思維方式分析無數種奇妙生物的生命結構，既開闊了小福的眼界，也進一步完善了他在生物學上的造詣。

  小福還擔任著陳鋒的私人醫療官，那麽除了向外學習其他生命之外，小福也一直在觀察天天喝zs茶水的陳鋒的基因變化，他也在近距離觀摩人類作為碳基生命的極限。

  陳鋒以碳基生命之軀，不斷打破碳基結構常識的過程，同樣也給了小福以重要啟迪，這讓小福認識到，當地球人走出宇宙，接觸到外麵不同的重力、輻射、星球環境後，便必須打開思維，改變常規思路，不能再用傳統老觀念看待生物。

  假設有一個星球，也有和地球大氣層相似的大氣與生態環境，但這星球的質量是地球的上萬倍，星球表麵引力是地球的上千倍，在這種星球上可以誕生碳基智慧生命嗎？

  當然可以。

  這智慧生命的身體會和人一樣“脆弱”嗎？

  顯然不可能。

  甚至可能生命形態都不同，可能看起來那就是一塊會行走的金剛石，也可能如格拉斯人一樣就是一攤泥，壓扁了也沒事。

  同理，隨著人類基因喚醒度逐漸提高，身體裏會發生些奇妙的變化，讓人體可以承受古代人類無法想象的壓力，大腦做出古代人類不能理解的快速反應，就連神經信號的傳遞方式也會悄然發生改變。

  就像統一力的凍結形態，亦或是聚合形態，在人的體內，也會有一些半能量化半力場化的能量存在，促使人體在高強度戰鬥狀態下的血漿變得黏稠，肌肉變得結實，骨骼變得堅韌。

  這是人體的奧妙之處。

  一千年前人類研究人體，像看天書。

  一千年後人體的本質，依然是一本更複雜的天書。

  雖不知本質，但卻能唯結果論。這一切，小福都能在陳鋒身上找到確鑿的證據。

  陳鋒穿上了他親手打造的折躍甲，展現出超越人類極限的單兵戰鬥能力，除了帶回刀鋒螂的殘骸等戰利品之外，折躍甲中控係統中收集到的龐大的陳鋒的操作信息，也是戰利品，小福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全盤吸收了。

  再加上這個把小時內又了解了刀鋒螂與長須毛囊，福萊德斯心中靈光乍現，視野穿越時光，回到了四百年前初代謝爾蓋在臨死前做出的那個，已經被反複反轉否定了無數次的大膽猜測中。

  兜兜轉轉四百年，經曆不斷的自我否定，又不斷的重新證明，最終的事實卻又成了古代的“小福”本體那大膽的猜想，其實正確的唯一答案。

  zs菌的本質其實是一種純能量態的生命。

  它既是現實生命，又是能量，又是一種如同等同於恒星量子風暴建立的行星係級宇宙規則的具現。

  形成zs菌的先決條件，正在於太陽穹頂對太陽係內的基礎宇宙規則的改變。

  當太陽穹頂消失的刹那，太陽係與宇宙和銀河係重新鏈接，星係恢複正常。

  但之前的改變在太陽係中留下的痕跡依然有所殘留，最終形成了陳鋒抵達時地球上那充滿zs動物的奇特生態環境。

  這是規則的“殘留”。

  太陽穹頂投放zs菌時，是通過篡改規則直接在目標載體體內生成zs菌，並持續加速其繁殖，而不是之前投放另外兩種細菌那樣，先在空氣中通過精微操控定點投放一隻，再任由其自行發展。

  能做到這點，是因為zs菌可以在能量態與物質態之間自由轉化。

  zs菌的弊端是必須建立在穩定的和太陽係本身不契合的規則之中。

  優點是無孔不入，人類即便實施了大隔離，能減緩其傳播速度，也不可能絕對防住。

  太陽穹頂完全可以直接往人體中投放，並延長其潛伏時間。

  人類保持社交隔離也沒用。

  首先，一定會有部分比例的人口先被轉化。

  其次，太陽穹頂在支撐zs菌時，至少可以維持七八十年。

  以人類的社交天性，即便有量子網絡的便利，也不可能做到長達七八十年的完全社交隔離，那整個文明的體係都得崩壞。

  看似很容易克服的“社交天性”，其實還有更底層的原因。

  這是人類得天獨厚的思維模式的必需品。

  把每一個人都看成是個單獨的量子風暴載體，不同的量子風暴需要互相靠近，互相接觸，才能維持長期穩定。

  哪怕不用深度交流，甚至不用說說話，相互間完全是陌生人，隻是一次簡單的插件而過，亦或是眼神交匯，這兩個陌生的量子風暴都完成了一次無形的信息交流，互相成為對方“人生”的一部分。

  還有個更確鑿的證據。

  所謂“夫妻相”，是指的兩個原本各自出生在不同的家庭，長相南轅北轍的人結為夫妻，生活在一起，呼吸著同一片小小區域裏的空氣，長年累月下來，這兩人的麵容與五官會隨著一同走向晚年而老化的過程慢慢變得相似。

  這並非錯覺，是真的。

  兩個不同的量子風暴長期呆在一起，將會在潛移默化中互相同化對方的無數思維螺旋。

  同樣的空氣分子、原子乃至於微觀粒子被兩人共享。

  譬如二氧化碳分子，先於一方體內誕生，並被肺呼出來，又被另一人吸入體。

  總會有一部分二氧化碳分子在肺泡中的擴散運動過程裏被吸收入體。

  這種物質交換的層麵，還要下層到更底層的弦能量，甚至超量子微觀規則層麵，最終互相同化，變成夫妻相。

  這就是為什麽人類需要婚姻，需要結合。

  人類互相需要。

  人腦的上限極高，量子風暴複雜度堪比宇宙，這是優點，但要維持具備如此複雜上限的量子風暴的穩定態，本就需要不同的風暴相互交流帶來的思維互補，互相幫助其他人穩定思維。

  真把一個天才完全孤立的關在某一個孤立的區域裏，和其他人完全隔絕開來，不用多久，這天才基本注定崩潰，變成個瘋子廢人。

  強如謝爾蓋，在一個人留在地球上後，即便有崇高的理想約束自己，臨終時思維也鑽了牛角尖，從不出錯的他甚至輕易否定了自己本來正確的猜想。

  後麵的無數代謝爾蓋繼承者們，全都不得善終的原因既有基因崩潰，也有無法言喻的孤獨侵襲。

  再說到陳鋒，要不是福萊德斯的存在，他大約撐不到一百年，更等不到發現迷族巨艦，最多一二十年後就得乖乖回歸獵戶臂人類社會，並戰死在某場戰役裏。

  zs菌的可怕之處，正在於它作為介乎於量子層麵和現實層麵的生物，對人類的滲透深度下沉到了微觀規則裏，比“夫妻相”也不差。

  陳鋒聽完小福的分析，臉都是青的。

  他咬著牙問道：“這樣嗎？那看來是真的抵擋不了了？隻要以後複眼者固定使用zs菌，太陽係就肯定不能幸免了？”

  小福想了想，點點頭，“理論上是這樣。”

  “唉！”

  陳鋒長歎一聲。

  小福也歎氣。

  陳鋒又搖頭，“倒也未必，假如我們的科技發展更快，在2500年前就能想辦法對抗太陽穹頂對宇宙規則的篡改，讓太陽係裏的環境變得不符合zs菌的生存需要呢？”

  小福反問：“那就意味著我們也能改變行星係規則了啊。真能做到的話，我們都可以吸收太陽穹頂裏的知識了吧？”

  陳鋒一愣，“倒也是哈。”

  就很尷尬。

  好像不管他想什麽辦法，隻要複眼者使用zs菌，就注定必須犧牲一部分人。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完全放棄太陽係，根本就不在這邊留人。

  防止被偷家的最佳方案，當然是直接不要家。

  陳鋒覺得，到時候哪怕隻在太陽係裏留極少量的人口，意義也不大，穹頂一開始肯定直奔太陽係來，先把孕育人類的母星掏空了，才會轉向其他目標。

  但陳鋒自己和後人肯定都舍不得母星星係的智慧加成，這等若自斷一臂，特別蠢。

  這種戰略放棄是沒有意義的。

  “算了，想不出答案的事我們就不想這個了。既然你現在對z菌、s菌和zs菌都有深刻認知，我想……你對種植戰艦應該也有些心得了吧？”

  陳鋒突然問道。

  福萊德斯先是愕然，隨後恍然大悟，“種植戰艦？zs人用過的那種嗎？”

  陳鋒：“當然，這一直是我的重點！”

  小福猛的一拍手，“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如果我們能開發出種植戰艦技術，那盡管現在局麵很不利，我們也還有機會抓緊時間以超低成本大量製造戰爭單位！這才是重點啊！我真蠢，這都沒想到！多謝哥你的提醒！你簡直是天才！”

  小福吼過之後立馬扭頭就又往實驗室跑，隻留下滿臉呆滯的陳鋒。

  我……我又幹啥了啊！

  怎麽又被誇了！

  算了，小福確實太忙，腦子裏需要關注的東西太多太多，偶爾有點卡殼也是正常的。

  陳鋒默默點頭。

  嗯，身為小福的授業恩師，我果然還是很重要。

  承讓了。

  大約又一個小時過去，小福給陳鋒發來條消息，表示他把陳鋒留在史料中的關於種植戰艦技術的資料看完了，也看了2500年後的種植戰艦研究院留下的少量信息，再吸收了部分獵戶臂人類的相關成果，的確有新想法。

  在上條時間線的滅亡之時，人類將種植戰艦技術研究進度最終推進到20。

  陳鋒把這20的成果留了下來。

  在太陽係內，世界政府在2519年創辦了種植戰艦研究院，將進度從20推進到25，後來戰爭爆發，種植戰艦技術並未戛然而止，人類反而通過觀摩zs菌的改造技術，將25推進到了35。

  現在融合了獵戶臂人類的成果，小福推測進度大約能到65以上。

  “哥，我可以肯定，給我最少一年，最多兩年的時間。我有機會徹底完成足以匹配我們當前科技水平的種植戰艦技術，比zs菌弄的那些半吊子更強！”

  陳鋒當即大喜。

  “兩年？這不是剛好有嗎？”

  小福笑了，“對啊。我算過了，以我現在的工作強度，我還真剛好能再活兩年。哈哈哈哈哈！”

  陳鋒愕然。

  手裏的茶葉突然就不那麽香了。

  小福的確在笑，也是真的高興。

  但他高興的點卻在於，他突然找到了最有價值的犧牲的意義。

  科技太發達也有這點不好，太容易提前看到一個人的生命終點了。

  “哥你先繼續休息，我去，我的戰艦知識還有欠缺呢，得再補一補。”

  小福樂嗬嗬的一擺手，又要走。

  就在這時候，陳鋒的臉色唰的變得慘白。

  “等一下。”

  “怎麽了？”

  “複眼者找不到我們，提前發動總攻了。”

  “嗯？”

  陳鋒調出信息監控。

  複眼者突然加強了攻勢，甚至不惜讓棱艦落入險境。

  薇星計算出來的人類文明剩餘時間正從三年開始往下瘋狂的跳。

  最後，這個預測數字落在短短兩個月上麵。

  兩年，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