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計劃至少研究上萬個次級文明的發展體係，以及二十萬個特殊行星係，大約占人類目前掌握的有效宇宙學知識總量的十分之一。

  但百年過去，他隻完成了不到百分之一，隻成功的走訪過不足兩千個行星係。

  他真盡力了。

  他像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按照提前計算好的最優化路線前進、抵達、讀書、離開、前進、再抵達、再讀書……

  如此周而複始，永恒循環，不見終點。

  他的知識快速增長，但麵對浩如煙海的知識總量依然隻是滄海一粟。

  陳鋒也依然沒有找到能讓他眼前一亮的東西。

  但他不急，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在一片漆黑的未來中尋找光明的感覺。

  這隻不過是知識的累積未能形成可以突破等級的質變而已。

  他不慌，並堅定的認為好日子遲早會來。

  為了加快自己的理解速度，衝破認知偏差，天知道他用一百年時間跨越了多少光年。

  在這百年間，複眼者與人類的戰線也一直在變化。

  盡管人類勇猛無畏，但雙方實力的差距卻一直不見縮小，在短短幾十年內，八大核心星區中兩千多個人類行星係陸續被清除完畢。

  此後，複眼者再度分兵，不再以萬艘棱艦為一個完整的作戰單位，而是將艦隊規模繼續化整為零，根據目標星區和作戰策略來調整兵力規模，少則幾艘棱艦一隊執行小規模定點清除，多則數萬甚至十數萬艘棱艦集合執行大會戰。

  自3077年開始，戰火便已經蔓延到六十四發展星區中，且不再呈現出明顯直線規律，而是穿插到所有發展星區中的腹地深處。

  星圖上，八個核心區中的行星係已經全部被標記為代表滅亡的橙黃色。

  代表正在發生戰爭的紅點行星係自晨風帝國疆域的邊緣處，一直往裏擴散到核心星區的邊緣地帶。

  紅點的分布散亂稀疏，大多集中於後備兵源人工培植能力和工業能力較強的星係。

  戰局變化也給陳鋒的潛伏行動造成了不小困擾。

  常在河邊走，遲早得濕鞋。

  畢竟他隻能靠薇星在量子網絡中扒竊消息，他的情報源存在極大偶然性，經常遇到情報錯漏，導致他好幾次在脫離介質層超曲飛行，又或是從星門中偷渡時，差點迎頭撞上自己人或複眼者的艦隊。

  也是先哲保佑，他才總能逢凶化吉。

  這一天，陳鋒終於又學完一本書，他放下教材，起身從書房中走出，去到生物試驗室。

  福萊德斯正在那邊做實驗。

  如果說陳鋒的知識在快速增長，福萊德斯的知識則是在光速增長。

  陳鋒隻學透了十分之一的宇宙學知識。

  但小福卻是全部，並且他隻是為了給陳鋒講課，順手給全搞定了。

  小福還表現出了明顯的興趣傾向。

  小福的前身謝爾蓋是物理學和工程學領域的絕對天才。

  他在生物學領域內的造詣倒也不容小覷，隻是他自己從未滿足，甚至還自卑。

  但奇怪的是，明明小福是謝爾蓋的克隆體，二人的基因一模一樣。

  他明明應該與謝爾蓋的傾向高度一致，可無論是他的興趣愛好還是天賦能力邊界都錯了位。

  當他接觸到生物學知識後，表現出了明顯更強一截的水準。

  比如要他搞定同樣等級的宇宙學知識融會貫通，假如是生物學領域，他隻要十分鍾，其他領域的則要二十分鍾。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福融合了格拉斯人後發生了深度變異，還是初代謝爾蓋在臨死前對生物學的執念被傳遞進了克隆人的體內。

  這倒是又從某個方向證明了小福的一句話，“我不是謝爾蓋，是福萊德斯。”

  兩人是不一樣。

  在這百年中，陳鋒研究次級文明的科技進程，小福則重點研究了無數種不可思議的外星生命。

  不管是有智慧的還是沒智慧的，都是他的研究對象。

  什麽超大行星中的矽基生命、智慧植物、劇毒碳基生物、軟體智慧生命、水生智慧、群體智慧、熔岩生物、未能表現出明顯智慧但卻肯定有完整自主意識和種群意識的純能量態生命、慢速真空生命……

  大部分智慧生命的誕生都需要建立在空氣、水又或是熔岩岩漿中。

  這些要素是複雜的化學反應的發生基礎。

  那個曾有幸見證了複眼者與迷族戰爭的星球級岩石生命才如此罕見。

  隻可惜現在它已經死亡，變成了一顆真正的石頭。

  總之，獵戶臂內絕大多數行星環境與地球都有天壤之別，導致這些外星生物都具備符合各自環境的不同特征，不同星球生物幾乎不可能在同樣的環境下共存。

  對人類是生存必備條件的地球大氣氧環境，對其他文明生物卻是致命劇毒。

  人類為了照顧那些被提前帶進宇宙時代的次級文明，甚至得在艦船上為對方單獨開辟生活區。

  晨風二號上也一樣，福萊德斯在偌大的生物實驗車間裏劃分出一半的區域，將其分割為數千個不同的模擬環境格子。

  每個格子裏都養著一隻又或是一群外星生物，大部分都屬於無智慧的普通生命，有智慧的也有。

  這些東西的存在有點傷害陳鋒的正義感。

  事實證明，一旦人類占據上風，同樣也具備掠奪與奴役其他文明的天性，就像地球人會養豬一樣。

  隻是地球人不那麽畏懼戰爭，並且人類文化中天生就具備包容並蓄的特質，以人腦的量子結構之複雜，也不用太擔心被區區低級文明的文化入侵就威脅到種族存亡。

  當年的《世外之歌》的確可以稍微改變人腦邏輯運轉的方式，但卻並未從根本上扭曲人類的三觀。

  在那幾條失敗的時間線中，人類的反抗鬥誌可從未減弱。

  zs菌對人類的控製看似玄妙，其實本質卻又下沉到了生物激素的層麵，是用一種非人類的思維模式直接取代了人腦思維，而不是意識流的入侵。

  陳鋒並未阻止福萊德斯的行為，隻要能幫助小福提升知識儲備，他不介意當這惡人。

  福萊德斯的研究當然是有用的。

  在這百年之內，他陸續通過格拉斯人的小型量子網絡，用摩爾斯密碼給晨風帝國輸送了超過五十項包括但不限於zs菌的研究成果。

  倒不能說小福一個人就領先一個時代，以他個人的研究能力，大約相當於又給人類增加了一個高級生物研究所。

  小福還在車間裏忙碌，陳鋒倒也沒什麽要緊事找他，隻是想問問他研究進度而已。

  趁著這點時間，陳鋒又簡單掃了一下戰報。

  局勢依然如故，一片淒涼，甚至更糟糕了。

  雖然前線戰士已經收集了無限多的能量反饋情報傳遞回去，位於各大行星係的研究機構與科研工作者們也已經傾盡全力嚐試破解，但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到目前為止，人類依然不曾擊落過一艘棱形戰艦。

  曾有過一支由三千萬艘人類特戰戰艦組成的龐大艦隊成功埋伏並困住一艘棱形戰艦，狂轟濫炸了整整五年。

  在這小範圍的太空區域中，特戰艦隊釋放的能量甚至可以引爆一枚恒星。

  但被困住的棱艦卻依然紋絲不動，完好無損。

  再然後，一支新的棱艦艦隊抵達，又對特戰艦隊形成了反包圍之勢，給這場曠日持久的圍攻畫下句點。

  人類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是個陷阱與誘餌。

  複眼者的戰爭理念變化很大，從一開始十分蠢笨的陣地消耗戰，逐漸持續升級，各種伏擊戰術、誘餌戰術、斬首奇襲層出不窮。

  複眼者對自身武器的運用技巧也在持續提升，不再單純追求一力降十會，轉而開始利用戰術戰略變化以及對自身武器的新式運用手法，追求更高效率造成更大殺傷。

  另外，在3018年，也就是戰爭持續到98年時，屬於複眼者的第一座星門建成了，就位於太陽係外，第二座星門則建在了遠離太陽係兩千光年，更靠近銀心的位置。

  此時人類的星門卻依然隻能跨越一百光年！

  不但人類的一切行動全在複眼者的判斷之中，他們甚至還反過來在吸收人類的戰爭理念和科技。

  被他們偷去的科技甚至起步就比人類的強二十倍！

  自此，複眼者不再留存人類的星門，開始見一個清除一個。

  人類當即開啟反擊行動，派遣艦隊直撲這兩個複眼星門。

  兩支敢死艦隊本以為會在半途遭遇攔截，但卻輕鬆抵達。

  複眼星門仿佛不設防。

  但等敢死艦隊靠近後，才知道原因。

  複眼星門與機械結構的人類星門截然不同，根本就是個生物！

  那是一條渾身長滿發絲般長須的“巨蛇”，頭尾相連，環形結構的身軀繞成一個圓圈，圓圈如同深淵巨口。

  當人類艦隊抵達時，這“巨蛇”突然伸展開身軀，甩動長達數千萬公裏的身子橫掃而來，口中噴吐人類早已無比熟悉的白色電漿。

  比起不具備主動攻防能力的人類星門，這複眼星門非但吸收了人類科技，還將複眼者的生物戰械技術完美融入其中。

  晨風帝國的領導層們這才恍然大悟，並感到徹骨生寒。

  陳鋒同樣大吃一驚。

  得到過迷族遺民傳遞信息，也見識過岩石生命記憶視頻的他對此狀況很熟悉。

  當年那兩個種族的戰爭便是這樣。

  一開始雙方打得有來有回，看似勢均力敵，但等棱形戰艦一出世，迷族很快就節節敗退直至快速滅亡。

  這表明複眼文明已經吸幹了敵對文明的科技，接下來就該徹底掃蕩清場了。

  該死的蒼蠅人能先稱霸室女座本星係群，再遠征銀河係，將自身版圖持續擴大，靠的絕不僅僅是運氣！

  還有他們利用碾壓式的生物技術而得到的令人發指的快速學習能力。

  陳鋒很想加快自己這邊反吸收的速度。

  但這次他身邊隻有小福一人，實在無能為力。

  陳鋒幽幽一歎，不再去看戰報，隻打算等人類滅亡到差不多的時候，就該自爆走人了。

  “我剛剛有了個新發現，我想你一定會很高興。”

  身穿防護服的小福從生物試驗室裏走了出來。

  他中年人的臉孔上，帶著絲罕見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