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身陷險地，況且何茂確實有調動錦州城內一切軍隊的權利，想要悄無聲息地將這太守府圍起來並不是難事，所以林修也未曾多疑，此時聽到何必然的話語之後，扭頭向後望去，雙目之中有著點點神光閃爍，透過高大的圍牆，外麵的情形一覽無遺。

  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幾根被綁在巨石上的旌旗迎風飄揚，別說是重兵把守了，就連過路的行人都瞧之不見，這可與何茂所說的大不相同。

  “為何？”現在想想，打從戰鬥一開始，何茂的表現就有些奇怪，既然外麵埋伏著精兵，他大可從一開始就直接采用人海戰術，而不是一對一的跟自己決戰。

  “隻求一個問心無愧而已。”何茂語氣微弱地回答到。

  林修聽得此話，更加的糊塗呢，追問道，“你何愧之有？”

  “以一己之私誅殺他人，是為不仁以高於敵人數倍的實力恃強淩弱，是為不義身為西楚官員，麵對龍驤鐵騎軍少帥的你無法痛下殺手，是為不忠。如此說來，我豈止問心有愧，簡直就是枉為人也！”何茂有些激動地說道。

  天和元年，那時的何茂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風流少年郎，祖父和父親都是當地聲名遠揚的手藝人，家境殷實的他不願再承襲父輩的道路，平日裏最喜叫上三五好友一同遊山玩水，舉杯暢飲。與生俱來的武學天賦更是使得他在十五歲的那一年便一舉突破了六品境界，這在當時的西楚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千機閣禦座謝昭，曾親自不遠萬裏的趕來收徒，最後卻是被天行書院的老院長搶了個先。

  老院長梁恒何許人也？江湖武評四大宗師之一，一身儒家道法已崢至化境，有傳聞說年輕時的他其實並不出眾，直到四十二歲才堪堪步入九品，而此後的十年再無寸進。就當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就此止步的時候，某日清晨，他竟然又悄無聲息地突破了，踏入縱觀之後的梁恒心有所感，隻身去到山巔席地而坐，看著上空的雲卷雲舒，身上有金光乍現。

  朝入縱觀夕芥子！

  有這樣一個神話傳說的人物做老師，何茂的修為也是如同雨後春筍般水漲船高，不到三年的時間接連突破，穩穩地來到八品境界。

  年少有為難免心高氣傲，十八歲的何茂為了兄弟義氣得罪了京中權貴，恰逢老院長雲遊四海，原本在小城之中還算有頭有臉的何家遭逢巨變，父親入獄，爺爺也被人暗算打成重傷，暴怒中的何茂一氣之下衝到了那位權貴家中，殺了個血流成河，卻也闖下了滔天大禍，被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

  原本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在黑暗中度過一生，這時，有一個渾身裹著黑袍的男人找上了門，對著當時幾乎已經絕望地何茂說了一句，“我交給你一個任務，隻要你做的夠好，我不僅會放了你和你的家人，還能讓你成為鎮守一方的太守。”

  那時的何茂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答應了黑袍人之後，卻並沒有得到任何信息，隻是告訴他到時候會明白的。臨走之前黑袍又好像有些不放心囑咐了一句，“如果任務沒有完成，何家的所有人，一個不留。”

  何茂淡淡地“哦”了一聲，整日麵對無邊黑暗的他認為，隻要能出去，無論讓他做什麽他都會心甘情願地去做。

  一等就是三個月，就在何茂都以為對方隻是拿自己尋開心的時候，獄卒突然拿著鑰匙打開了他手上的鐐銬，並且給了他一封信，信上說讓他去到西楚與燕國的交界處執行刺殺任務。

  何茂日夜奔襲，終於在兩軍交戰的前一刻趕到了戰場，也終於知道了此行的最終目的。

  與合共七位八品境界的高手共同擊殺燕國戰神林天南！

  跟著梁恒學習了不少儒家思想的他自然不願行此不恥之事，但一想到還在牢獄之中的父親和臥在病榻之上的爺爺，何茂別無選擇。

  戰火漫天，林天南所率領的三萬龍驤鐵騎竟與西楚十五萬重甲殺了個旗鼓相當，大地被鮮血浸透，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整個平原之上，舉目望去，隨處可見的都是殘肢斷臂，宛如修羅地獄一般可怖。

  何茂永遠也忘不了，那個臨死之前還在喊著大燕必勝的男人，以及他最後望向遠方呼喚的那一縷柔情。

  那個男人，即便戰死，也不曾倒下！

  聽到這，林修的胸口傳來陣陣撕心裂肺般地疼痛，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了當年一戰的全部經過，也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是怎樣的英豪！

  何茂顫顫巍巍地拿起握在手中的那把長刀說道，“楚國雄想要把你父親的遺體帶回建安，雖然我也曾極力阻止，但終歸是人微言輕，最後也隻留下了這把刀，現在交還於你，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吧。”

  林修站起身來雙手接過，像是麵對林天南一般鄭重無比，輕撫刀身，感受著父親留下的氣息。

  “你以為你這麽做，我就會放過你嗎？”想著何茂的話，林修心中戾氣迸發，寒聲說道。

  何茂微微搖了搖頭，斷斷續續地說道，“無論何種原因，我終究是參與其中了，雖然未下殺手，但林天南的死我脫不了幹係，打從那一戰之後，我的心境便出了問題，想必你也看出來了，雖然同是入微境界，若在你全盛時期，恐怕我走不過二十招。”

  林修點了點頭，確實，方才的戰鬥之中，何茂的氣息忽高忽低，所能調動的天地靈氣也遠不如正常入微，本以為是他在隱藏實力，原來竟是心境出了問題。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死在我的手上？”林修問道。

  “是。”何茂點了點頭說道。

  “為什麽？”林修又問。

  “我說過了，隻求問心無愧，二十年前犯下的錯誤，今日由你來代你父親討回，理所應當。”何茂淡淡地說道。

  “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嗎？”林修抽出了長刀，冷冷地說道。

  “若以後你能遇見我恩師，麻煩替我跟他老人家說上一句對不起，弟子辜負他的期望了。”何茂說完之後直接閉上了雙眼，靜靜等待著死亡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