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道術一體 登峰造極
作者:巡山校尉      更新:2020-07-02 01:28      字數:3822
  各方妖修,初入陰陽洞天之內,的確是感到“大開眼界”。尤其是捕捉到其中暗含一種神秘氣象者,更將之推重,許為既往知識所未見。

  但是到達了陰陽洞天正中方位後,那諸峰環列、高下相形的鬥場布置,雖然同樣甚是宏闊。但認真說來,第一流妖族的派內集會,排場氣象就未必輸於此。尤其是較諸位剛剛被益發抬高了的期望而言,這駐足之所的安排,難免有“高開低走”的嫌疑。

  直到現在“真宏二象儀”現世,各大妖族嫡傳,才無不欽佩於聖教祖庭獨具隻手的非凡手段。

  又過了一刻,除了馬援等寥寥數人,絕大多數與會者,都在分形萬千的獨立世界之中,與阮文琴經曆一次交手。

  孔萱亦按捺不住好奇,嚐試一二。

  試完之後,孔萱嬌小身軀似風中荷葉一般輕搖幾下;然後她抿著嘴唇,額頭微皺,顯是極難索解。

  對於歸無咎、阮文琴的認識,在場的其餘人都是停留在聖教祖庭的誇飾之詞中;但孔萱不同,她是知曉歸無咎根底的。若是果真有一人的實力,相當於較當年的歸無咎再突破一重大境界,臻至元嬰巔峰。那麽那人縱是人修,功行戰力也當在自己之上。

  所以孔萱並未有什麽好勝之心,隻是誠心本著“請教一式”的態度,全力出手。若是見到什麽驚才絕豔的神通,也算是不虛此行。

  然而,這交手的過程卻十分奇怪。

  她的法力明明已經全力激發,神通運使也完滿無缺;可是在擊向阮文琴的過程中,這力量卻在難以置信的急速衰減;而遙遙看去,似乎氣機並不比自己強上多少的阮文琴,卻瞬間“膨脹”開來,卷洗一切,將自己完全吞沒。

  這種感覺是飛蛾撲火

  那一頭,箴石卻有自己的思考。

  諸位頭部妖族的比鬥,因蕭瀚海的緣故戛然而止,所以阮文琴也“適時”地提前三日到來;可謂去留隨時,動靜有度。

  那歸無咎呢他會讓此間賓客,等候三日麽

  正作如是想時,箴石忽地一愕。

  那須臾未曾脫離他視線的的阮文琴

  原本阮文琴旁若無人,斜倚於直出孤雲的骨器浮舟之上,杳然空蹤,宛若滄海之一葉。

  可未知何時,阮文琴的麵前,卻多出一條丈許寬的涓涓細流。鳴泉叮咚,遠近回響。得此一道清泉映照,阮文琴的氣質陡然為之一變。從一個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局外人”,化作臨池戲水、清純可喜的鄰家少女。

  箴石尚未來得及思索,這一道細流從何而來,誰人手段;為何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阮文琴的身畔。那溪流之中,忽地有一枚三寸長短、一指粗細的銀色魚苗一躍而出,直撲阮文琴的眉心

  阮文琴似是一怔,旋即反手一點。那一枚“魚苗”立刻顯化本相,化作一絲劍光,散作煙塵。

  隻可惜,那一枚小小魚苗,並非一次獨立的出手,而更像是千軍萬馬動如雷震的傳訊信煙。刹那之後,溪流之中,千千萬萬如斯“銀魚”跳躍而出,將阮文琴漫卷當中

  極天之上,飛來一石,忽然顯形;唯眼力至高明者,方能判斷出,這是一件至高明的載具,遠勝飛舟之流。

  石上撲下一個人影,白衫勝雪,英特邁往,正如明月當空。

  他雖背負雙劍,但卻並未拔劍出鞘;而他整個身形,卻似一柄鋒利無儔的名劍

  隨著他駢指微點,星光燦然,正是攪動阮文琴麵前清流的力之元始。

  諸峰嘩然。

  縱然以箴石妙體天心人意、道術玄理的智慧,此時也不由得微微一怔。這號稱亙古不世出的天才相爭,沒有揭幕之禮;沒有調和神氣、積蓄力量的過程;甚至連見麵的一句話也並未多說,就這樣直接開始了

  偷襲

  環身看了一眼此地布置,箴石微微搖頭,暗哂道:那倒也不是。

  此舉同樣出乎於阮文琴意料之外。抬首望了一眼天上的白衣人,阮文琴原本大智無定、冰雪從容之意陡然消失,雙眸中竟是極罕見的出現一絲迷惘。

  就是這一絲迷惘,應對稍微緩慢些許。一身乳白色日暈光華升騰稍慢,便使得她在這“萬劍朝宗”的洶湧狂潮的進攻之中,落入下風

  隱宗經典,歸無咎盡皆覽之。

  其中江離宗指南一經,名為真曇樹下說,乃是以對話的形式,記載門中曆代大能論法要義,短文獨立成篇,假托往事,暗藏玄理。

  真曇樹下說二十五章記載一樁故事。

  數十萬載之前,江離宗有一位人劫道尊,道號熙光。坐下二位傑出弟子,名為元燾、元宏,功行皆臻至天玄上真中最巔峰的層次。這樁故事發生之時,熙光道尊隻天玄境修為,尚未斬分天人;而元燾、元宏二人,更隻是金丹境界的小修。

  熙光上真問二位弟子:“我江離宗立派先賢之中,二代掌門留下道心真言曰鑿水吞情;三代掌門留下銘言曰文烹武煉。不知你二人有何感悟見解”

  元燾、元宏二人思索一陣,不約而同的回答道:“二代掌門真言鑿水吞情,每一個字都十分簡易,但是四個字組合起來,卻不可捉摸;而三代掌門所留文烹武煉四字,每一字皆很簡易,而四字成句,含義同樣簡易。由此可見,前者是通玄奇變之道,後者是破妄見真之道。”

  熙光上真聞言搖首道:“錯錯錯文烹武煉四字,如何簡易此論非爾等可及也。二代之論,乃是殊相之體貼;三代之論,乃是共相之要言。皆是破妄見真之道,亦皆是通玄奇變之道。”

  元燾、元宏二人自恃精敏過人,不能信服就連最為樸實的“文烹武煉”四字,也有甚自己不能領會的微言大義。

  熙光上真一覽無餘,搖頭道:“可惜。”

  最終二人才智雖稀世罕有,不遜其師,但到底在“徹見”二字上遜色一籌,未能實現一門三人俱臻道境的盛舉。若是當初邁出了這一步,恐怕江離宗就不僅僅是隱宗之領袖,而是一躍成為乾元、上清一般的超級勢力。

  無數修道人錘煉道心,最終依舊為執念名相所惑,不得圓滿,其中艱難,便在於此。

  哪怕是再簡易的道理,你以為自己知道,其實你“不知道”;你以為自己已經做到,其實你“做不到”。尤其是修道中極講究“勇猛精進”,一個不慎,便是自信過頭,百密一疏。

  以歸無咎而論,他生性謹慎,又曾經在荒海潛伏百載,時時麵對以弱勝強之困局。故而歸無咎一向以為和那些深居宗門之內的“俊傑”相較,他是勝在“務實周密”的。

  道術根基固然是根本;但是具體的比鬥策略、巧思妙用、借取外力,同樣十分重要。“高明”與“中庸”,“本末終始、形上形下”之間,本來無有界限。隨物賦形,隨機應變,暗藏勝負之機。若加以忽視,那便有眼高手低之嫌。

  所以,歸無咎以為自己已經“知道”了。

  但是遇到荀申之後,歸無咎才知:自己自以為“知道”,其實“不知道”。

  和荀申無孔不入的機變手段相較,歸無咎不得不承認,自己自詡“道術相須”,其實依舊是走的“道為本、術為輔”的路子,對於戰術方略之籌謀,攻心機巧之運用,遠未臻至最高層次;內心深處,依舊是仗著前無古人的高明境界,以勢壓人。若是自己與荀申修習相同功法,臻至相似境界,那麽以實戰而論,自己多半要略遜一籌。

  尤其是數日之前的交手,荀申打破最後一重執念,其形下之用,終於到了登峰造極、無孔不入的地步。

  芳草在鄰,豈有不納之理

  小到市井搏鬥,軍陣之戰,上至修道人的生死相搏,其實暗中偷襲占了五六分;真堂堂正正交手,反倒是隻占了小半。可是,在今日這盛大莊嚴、萬眾矚目的場合,這看似普通的“不宣而戰”一著,卻成為了最出人意料的奇兵。

  歸無咎能夠將劍意溪流悄無聲息的布置在阮文琴身畔,是借助天上那一枚作為載具的“奇石”相助。此石名為“貫甲石”,借此掩藏之下,氣機未發,人劫道尊之下一無所感。

  可是聖教祖庭,卻無法指責歸無咎這一手突然襲擊、借用外物。

  為何

  因為這戰場,陰陽洞天,本就是聖教祖庭一方選定的主場;而阮文琴,名義上是聖教祖庭一方的“嫡傳弟子”。

  乙道尊更在界外以秘法察知,此界之中早已被同等層次的道尊大能施展秘術,誠所謂纖維畢現,無所隱匿。“貫甲石”雖然巧妙,卻也是瞞不過其耳目的。誰又肯相信,陰陽洞天之內所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此戰之對手歸無咎的悄然接近這樣的大事聖教祖庭一方會並未及時通告自家嫡傳

  此言斷然難以使人信服。

  可是歸無咎斷言,這還真的極有可能發生

  阮文琴名義上雖是“聖教弟子”,但究其實際,卻是陰陽道傳人。

  幾次交接,歸無咎隱約看出蛛絲馬跡,聖教祖庭對於陰陽道和阮文琴,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尊重與敬畏,幾至於有些束手束腳。行事細節,必定會十分顧及她的獨立自主,以示充分信任之意。如無必要,多半不會指手畫腳。

  在聖教看來,自己借助“貫甲石”的隱匿手段前來,不過是求一個煊赫的出場罷了。隻要他們想不到自己會突然襲擊,出於尊重和小心,並未將自己悄然到來的訊息暗中傳告於阮文琴那歸無咎的謀劃就算是成了。

  借用阮文琴身份之中“名”與“實”的破綻,造成事實上的突然襲擊,教聖教一方有苦說不出。

  這一手平平無奇的“偷襲”之法,實是算路深遠的“毒手”,歸無咎信手拈來,完全不遜於荀申的手筆。

  不止如此。

  今日的歸無咎,卸下了常服已久的黑色勁裝,換回了當年初蹈荒海的那一套白袍舊服。

  當初與秦夢霖三次相見的舊服。

  使用“魂珠”之後,宿主便失去了前世記憶,這是白衣女子所言,不會有假。歸無咎自“天幕”之中觀察到阮文琴的氣象神采,也確認了這一點。

  可是歸無咎並未忘記,天懸道的頂端,那一句“一世流年石中火,兩生如夢寂寞心。”不知她當時為何生此感觸,但是這足以說明,看似斬斷的前塵中,未必沒有一絲藕斷絲連

  看阮文琴的反應,以及稍有窒澀的應對,歸無咎確信,自己似乎走對了。

  歸無咎淩空而下,眸中有幾分自信,幾分得意,幾分溫柔。

  今日的歸無咎,論道術層次,是登峰造極;論心術運用,同樣是登峰造極

  這就是他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