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獨自枯坐在斷劍山的雁棲湖旁邊。

  此刻他心如止水，靜靜的等待著命運的降臨、馬邪的審判。

  他已經將自己知道的關於黃家的事全盤托出。

  那是去年的冬天，自己的弟子費紹突然對他說有一筆好買賣需要雲海出麵。彼時雲海已經不參與宗門事務多年，更何談什麽生意了。

  可是費紹卻給了雲海一個誘人的理由，那就是不滅幽火的情報。

  雲海心動了，他當年功力突飛猛進，就是靠的這不滅幽火。可是他手中的不滅幽火已經沒有了，他的功力再也寸步難進。

  費紹不斷的誘惑雲海，終於說動了雲海。

  畢竟雲海也是一個修行者，他渴望著再一次的突破，他也不想這樣平庸下去。

  雲海和黃泰當年有過交情，他說服了黃泰，利用天武宗外門在凡人中的影響力，偷偷的將一批孩童藏在了天武城，並且利用凡人黑幫偷運出去。

  這件事做得極為隱秘，而背後的那人也是看中了雲海的低調，他知道這件事誰也不會懷疑到一個在宗門中多年不顯山漏水的人。

  雲海的修為雖然平庸，但是他做事周密小心，很是得力。黃家負責和徐虎接觸，徐虎負責將孩子送出城，而雲海和費紹則在暗中替他們掃除一切障礙。

  有幾個從別的宗門一路追查來的修行者，都被雲海和費紹在暗中除掉了，而最終這些孩子到達天武城時，竟然沒有一個修行者再來追蹤此事，天武宗和天武城太守更是被蒙在鼓裏，即使徐虎也不知道自己的這批“買賣”，身後的賣主竟然是天武宗的“仙師”！

  太守陳官剿滅了徐虎的老巢之後，也沒有發現這批孩子的蹤影，更不知道在天武宗的黃家竟然還有這麽一批即將被賣掉的“奴隸”。

  可是誰知道半路殺出來個馬邪，再加上黃一山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敗家子，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耳朵把黃泰隱藏許久的秘密撞破了。

  當費紹的安插在黃家的探子告訴黃家的秘密已經被人發現時，雲海當機立斷，動用了手中的王牌——血殺老祖。

  血殺老祖沒有讓雲海失望，一夜之間就將黃家滅門，隻是黃覓柔逃走了。

  雲海知道黃覓柔是被誰救走的，可是他沒有聲張。

  上邊的那位大人物對雲海此事的處理沒有任何微詞，反而覺得雲海此人行事縝密，可以委以重任，畢竟這件事運作了這麽久，雲海一直沒有出差錯，隻能怪黃泰養了一個不爭氣的兒子，而這個馬邪也太愛管閑事。

  雲海從來沒有問過那位大人物是誰，是誰讓費紹來和自己接觸，雲海知道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才是活下去的真諦。

  本來雲海就想自此擺脫這件事，他已經得到了黑火，再也不想冒這樣的險了，他也不會更任何人提起此事，他知道費紹背後的那位大人物一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可是當馬邪說出費紹殺死慕尋風這件事時，雲海奔潰了。

  他萬萬沒想到被自己毀掉一生的師弟，竟然又死在了自己的徒弟手中。

  這是何等的悲情！

  雲海痛恨自己，竟然培養了這麽一個殘忍無情的弟子。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很喜歡費紹。

  雖然費紹天分也不是很驚豔，但是行事老練，很得雲海的心，於是很多日常事務都教給費紹來處理。

  他可以容忍費紹做一些出格的事情，畢竟在這個修行者的世界中不心狠手辣一點很難生存，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費紹竟然冷血到可

  以殺了自己的師叔。

  雲海徹底奔潰了，慕尋風在消失了這麽多年以後又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當年那個俠骨柔情的劍術天才，眼看就要踏入修行者大門的時候，卻慘遭橫禍。

  那是雲海早已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秘密。

  那時候的雲海，雖然已經是煉氣境的第一層，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天分，恐怕這輩子都很難突破到第二層了。

  可是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中，他得到了一本殘缺的功法，和一點“不滅幽火”。

  那本功法記載著怎麽用“不滅幽火”進行突破，即使天分再平庸，隻要有“不滅幽火”，就可以順利突破到煉氣境的第六層。

  這對於天分平平的雲海來說簡直是巨大的福音，他像瘋了一樣的迷戀這門功法，日以繼夜的研究。

  可是那一點“不滅幽火”讓雲海感到恐懼，雲海有一種本能的抗拒，他總覺得那黑色的火焰終有一天要吞噬自己，它們有一種邪惡的力量。或許是因為這種恐懼，或許是雲海實在沒有慕尋風那樣的天分，研習多日的他竟然沒有絲毫的精進。

  雲海的內心變得越來越暴躁，失望、憤怒、焦慮等各種負麵的情緒籠罩著他，而他也漸漸發現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出現在了他的心中——嫉妒，對慕尋風的嫉妒。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他心頭點了一堆火，讓他難以入睡，讓他難以進食，讓他難以修行。

  在慕尋風突破的時候，雲海主動要求要給雲海護法。

  此時一個可怕的念頭早已在他的心中萌生，可是雲海卻不敢麵對，他強迫自己的腦海中一直重複著一句話：我要保護慕師弟，我要保護慕師弟！

  可是在天武宗的內部，有誰會偷襲一個剛剛要踏入問心境的弟子呢？

  雲海自己也沒有察覺，他腦海中不斷重複的這句話，防備的其實就是自己。

  慕尋風的突破很順利的進入了問心境，雲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慕尋風。

  年輕、天才、比他更矚目。

  在慕尋風和自己心魔做鬥爭的時候，雲海似乎看到了慕尋風突破到煉氣境之後，修行一路的高歌猛進，仿佛看到了慕尋風在不久之後就超越了自己，然後前往更高、更大的舞台。

  那個時候，誰還會記著這個曾經帶他在江湖上闖蕩的師兄呢？

  “我不過是這些天才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罷了，我永遠不會是主角。”雲海對自己說到。

  他想到了自己的未來，永遠停留在煉器境的第一層，看著自己的那些師弟一個個的超越了自己，等他們都成為宗門的長老、天武軍的時候，隻有雲海還是一個弟子。

  雲海仿佛看到了未來的一幕：

  自己的師弟們都站在天武宗的大殿之上，意氣奮發，而自己一個人則和眾多年輕的弟子站在一起，孤零零的待在那裏。

  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也沒有人陪伴他，就這樣孤零零的在丹陽堂的某一間房間中死去。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恐懼襲擊了雲海的心頭，他害怕孤單，害怕在修行之路上被眾人拋棄，他需要有人永遠的陪著自己！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雲海無法麵對自己的內心，他知道自己內心的一頭野獸已經被放了出來，這頭名為“嫉妒”的野獸。

  此時此刻，雲海腦海裏已經沒有了其他的想法，他隻有一個念頭：“我需要有人陪我，我不能當最孤單的那一個！”

  僅存的理智在一點點的被消磨被吞噬，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那個

  裝著黑火的玉瓶已經被打開了。

  黑色的火焰好像聞到了慕尋風新鮮的氣息，那是和心魔戰鬥時才能散發出的氣息。黑火就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化作火光向著慕尋風身上纏去。

  正在一心對抗心魔的慕尋風，突然感到了渾身一片灼熱。而此刻他的心魔也似乎受到了一股強大力量的感召，變得比之前更加強大起來。

  本來已經要對抗心魔成功的慕尋風，在瞬間就敗下陣來。

  他的注意力已經無法集中，殘破的靈魂也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體內的靈氣不受控製的亂竄，肆意的破壞著他的經脈，而那可怕的黑火也進入了慕尋風的身體，將慕尋風本來已經飽受摧殘的經脈進一步的破壞。

  慕尋風忍受不住巨大的痛苦，發出了慘痛的叫聲！

  那是雲海聽過的最慘痛的叫聲，那叫聲仿佛從地獄之中傳來，而雲海也被這叫聲折磨的倒在了地上，他的頭痛欲裂，這並非那叫聲有很強的攻擊性，而是雲海隻有用這種方式才能逃避自己的過錯！

  事情過後，慕尋風意誌消沉，他的修行之路已經到此為止了，他已經不會成為一個修行者了，當年他的那些仰慕者都紛紛離他而去，宗門中對他一直很看好的那些長老也都冷眼相待。

  隻有雲海師兄陪著慕尋風，並且願意自斬修為，和慕尋風一起承擔痛苦。

  慕尋風看到雲海真誠的眼神，被感動了。

  他告訴雲海不必這樣，自己無法走完的修行之路，一定要讓雲海代替自己走下去。

  然後慕尋風就離開了天武宗，作為一個武師獨自流浪天涯……

  慕尋風消失之後，雲海就進行了閉關。

  或許是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雲海突然之間開竅了，之前對黑火那種莫名的恐懼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崇拜和依賴。

  依靠著黑火，雲海的修為一路高歌猛進，成為了天武宗的長老。

  這個平庸的弟子竟然也有這麽一天，在眾人的吹捧和羨慕之中，雲海逐漸忘記了那個已經失蹤很久的師弟，逐漸迷失了自己……

  雲海回想著自己的一生，他最大的錯誤就是貪圖了自己不該貪圖的東西。當他依靠黑火成為長老之後，就隻能依靠黑火，所以他再也不是那個正氣凜然的雲海師兄了。

  當有人用黑火引誘他時，他隻能做出違背自己初心的事情。

  看著雁棲湖中的自己，雲海不禁發問：“這是誰？這是我嗎？真是可笑，得到了力量，卻永遠的失去了自我，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湖中的雲海已經失去了年輕時那種驕傲的麵龐，代替的是一張陰沉、世故而又毫無生機的臉，他仔細的看著自己的臉，心中生氣了一股悲涼。

  此時此刻，雲海心中早已沒有了活下去的念頭，他隻想早早的結束這痛苦的一生。

  這時候，一個人走到了雲海的身後。

  “雲海。”馬邪說到。

  雲海慢慢的轉過了身子，看著來人，那個滿眼仇恨的少年，拿著慕尋風的那把“風泣”。

  雁過時，雲海深處，風悲泣。半江斜陽伴孤舟，一生寂寥誰人知。

  “你來了。”

  “我來了。”

  兩個本來毫無交集的人，因為慕尋風站在了一起。

  他們都知道這一戰無可避免，一個要問罪，一個要贖罪。

  隻是一個人已經坦然接受了命運，另外一個人心中隻有殺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