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男一女
作者:知白      更新:2020-03-03 12:45      字數:3291
  柳橙至寫完了奏折,放下筆,看向肖元懷。

  “聊幾句吧,以後可能沒什麽機會再聊了。”

  肖元懷也放下筆:“大人請說。”

  “你比我年輕十幾歲。”

  柳橙至起身泡了一壺茶,桌子上擺了兩個茶杯,等著茶泡開。

  “雖然我一直喊你老肖,可咱們兩個算起來差了近一代人的年紀,本想著如不出意外,再過一兩年我就會退下去,西蜀道的道府非你莫屬,所以從三年前開始,我有意讓你多操勞些而我漸漸貪於安逸,說的好聽些,我是想讓你盡快適應起來,說的難聽些,是我覺得快到回家養老了還管那麽多做什麽所以懈怠憊懶。”

  肖元懷臉色一白:“我辜負了大人的希望。”

  “舉薦奏折我前後寫了三份,陛下一直沒有肯定批複過。”

  柳橙至給肖元懷倒了一杯茶:“我今日說話你可能會覺得難聽起來,而這一切都怪我,若我以前就多說些難聽的話,你也不會與我一起造此大事......我剛剛自省,可你也一樣,做事能過且過,能不過問的就不過問,陛下有識人之明,所以才一直沒有明確批複讓你來做這道府,是陛下看出來了,你無此才。”

  肖元懷低頭不語。

  “我知道你現在依然心有不甘。”

  柳橙至喝了一口茶:“怪我,也怪你自己,你以後可能再無機會升任道府,甚至也無可能再做到道丞這個位置,若無我極力推薦,你連道丞也做不到,所以你也無需怪我太多......我會帶著這恥辱退下去,而你呢,你可能會比我背負的更久一些,別埋怨石破當,也別埋怨其他什麽人,更不要埋怨陛下。”

  他看著杯子裏的熱茶:“終究是我們做官沒做好。”

  肖元懷:“可是大人,那是下麵人不本分啊。”

  “那你我是做什麽的?”

  柳橙至搖頭:“我問你一個問題,咱們這些當官的,是為誰做官?”

  “為陛下。”

  “何止呢?”

  柳橙至回答:“為陛下是其一,為自己是其二,為百姓其實應該放在更前麵......我年輕的時候明白這道理,歲數大了,就給忘了。”

  他起身:“我去見石破當,你去做你該做的事。”

  “大人,石破當未必會給我們機會,他封住道府衙門,我無法調集廂兵,長湖郡那邊說不定也已經有庚字營的戰兵去了,他若是想在陛下麵前邀功請賞,想在西蜀道百姓麵前買好,不會給我們機會的。”

  “我說過,石破當不是莽夫。”

  柳橙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我與石破當談完之後我去舉杯台,你自己考慮,若不去,我也不會強求。”

  “真的要對百姓下跪?”

  “你......還是不要去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柳橙至帶上梁冠,大步走出書房,隻留下肖元懷一個人坐在那怔怔出神。

  道府衙門外。

  柳橙至出來之後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然後將梁冠摘下來抱在懷裏,朝著四周圍著的戰兵和更遠處圍觀的百姓深深一拜。

  “今日之事,是我柳橙至錯了,錯在識人不明用人不當,錯在懶政無為倚老賣老,屍位素餐枉費了陛下重托,錯了就是錯了,我認。”

  他直起身子看向高處的石破當:“石將軍,能否給我一個親自處置此事的機會?”

  石破當從高處一躍而下,將佩刀扔給親兵大步走到柳橙至麵前俯身一拜:“我就是來請大人做主的,但憑大人處置,我冒犯大人,觸及國法,隻是因為若非如此不足以讓西蜀道上下震動,不足以讓大人痛下狠心,我與大人共進退,我會上書朝廷,大人若有懲處,我一並受之。”

  說完之後將鐵盔摘下來抱在懷裏:“所有人退後讓開!”

  柳橙至沒有想到石破當居然會這樣說這樣做,一時之間有些愣了,然後才恍然過來,他雖然並不認為石破當是個莽夫,卻也沒覺得石破當有太多心機,此時此刻方才醒悟,那是石元雄培養出來的兒子,又能差到哪兒去?

  該逼的逼了,該讓步的讓步。

  舉杯台。

  柳橙至一直在等著,等著百姓們聚集的足夠多,消息放出去的也快,天黑之前,這舉杯台四周已經聚集了不下數萬百姓,都仰著頭看著那位摘下梁冠白發蒼蒼的老人。

  老人顫巍巍的將梁冠放在一邊,然後將身上官服脫下來疊好。

  道府那是正二品的大員,代表的是朝廷體麵,是陛下天威,所以身穿官服頭戴梁冠他不敢跪,他一身素白內衫,手扶著欄杆緩緩跪下來。

  “隻請諸位鄉親父老,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處置完此事之後,我將自縛往長安請罪。”

  百姓震動。

  肖元懷沒來。

  四天後,長湖郡。

  從開元城調集來的廂兵五千人湧入郡城,長湖城一下子就亂作一團。

  廂兵先圍了郡守府,整個郡城裏所有衙門也沒有放過。

  也是這一天,沈冷緊張之極的守在產房外麵,他想進去,可是女官不許,女官說他在身邊陪著的話反而不好,沈冷不明白為什麽不好,想闖進去,尤其是聽到茶爺痛呼更是忍不住,可珍妃娘娘站在門口攔著他,他也沒奈何。

  “我知道你這會兒心急。”

  珍妃回頭看了沈冷一眼:“沒人比你更心急,可你進去,女官就會都亂了陣腳,如果她們因為慌而耽誤了事,你怎麽辦?”

  沈冷攥緊了拳頭,扭頭到門口蹲下來,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

  宮裏接生的女官按理說應該經驗豐富,可這不是沒按理來嗎......這些年來隻給懿貴妃那邊接生過一次,所以也心慌,尤其是珍妃娘娘就在門口守著,陛下說一會兒也要過來,她們不緊張才怪。

  沈先生把自己的酒壺遞給沈冷,沈冷接過來喝了一口,沒喝出來,看了看沒打開塞子,緊張的手抖,酒灑出來不少,連著喝了幾口沒管用,把酒壺遞給沈先生後又抱著腦袋蹲在那,因為用力,頭發都被他自己揪掉了不少。

  沈先生也緊張,可他得拿出來做長輩的氣度。

  “你換個麵。”

  沈先生拉了沈冷一把:“這邊都快薅禿了,你薅另一邊,對稱才美。”

  沈冷噗嗤一聲:“先生,我覺得我快瘋了。”

  “那你也隻能薅你自己的,我的不多了。”

  沈先生喝了口酒,看了看產房那邊:“宮裏的女官處理這事你還不放心?”

  沈冷心說我倒是想放心,因為當年皇後歹毒,這不是宮裏女官近二十年來第二次接生麽......

  珍妃道:“你應該穩重一些,茶兒會比你害怕,你若是表現的不鎮定,她在屋裏聽得到。”

  沈冷連忙站起來,再次深呼吸:“茶爺,你別太當回事啊,隨隨便便生就行,你就當是上個廁所,一使勁兒,庫察一下子就完事......”

  珍妃:“你還是別說話了。”

  屋子裏,疼的渾身都是汗水的茶爺正難受,聽到沈冷的喊聲抬起手捂著臉:“我這會兒要是笑場了,是不是跟氣氛有點不搭配。”

  女官本來也緊張,爬上去幫茶爺用力,壓低聲音說道:“其實將軍說的也差不多,一使勁兒......”

  就在這時候處理完政務的陛下從外邊緩步進來,在門口就聽到沈冷的喊聲,要不是陛下要麵子,他都想捂臉了......什麽就什麽,還庫察一下子......

  “沈冷,你給朕過來!”

  陛下在宮門口喊了一聲,沈冷連忙起身跑到那邊俯身一拜:“拜見陛下。”

  “你莊重些。”

  陛下瞪了他一眼:“裏裏外外那麽多人看著呢,你好歹也是一等侯,是正三品的將軍,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沈冷點頭:“是是是,陛下說的是,可是臣忍不住。”

  “說點別的事,分散一下心思。”

  皇帝擔心沈冷這樣子一會兒就敢把屋門撞開衝進去,指了指宮門外,沈冷隻好跟著陛下出來,兩個人順著宮外的小路緩步而行。

  “西蜀道的事,朕已經讓古樂帶廷尉府的人去查,朕問你,為什麽你不寫信直接找西蜀道道府柳橙至,而是把事交給石破當?”

  “回陛下。”

  沈冷回答:“因為臣信不過。”

  “你與柳橙至並不熟悉,你也不了解他,為什麽說信不過。”

  “因為西蜀道出了這事,西蜀道的人臣都信不過。”

  皇帝微微皺眉:“柳橙至為官朕本放心,也沒有想到會出這麽大的案子......”

  他話剛說到這,就聽到院牆裏邊傳出來一聲呼喊:“生了!”

  沈冷一轉身就跑進去,皇帝楞了一下,回頭看著那撒丫子就跑的傻小子忍不住搖頭苦笑,他進去自然不方便,所以就在宮門外等著消息,不多時有女官就急匆匆跑出來:“陛下,郡主生了,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男孩?”

  “雙胎,一男一女。”

  呼!

  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仰頭大笑,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笑的這麽開心。

  宮門裏,沈冷衝向房間,一進門兩個女官就分別抱著一個小寶寶過來想讓他看,沈冷卻根本沒心思去看孩子,那兩個女官都愣了,心說怎麽還有不在乎孩子的爹?

  沈冷跑到茶爺床邊蹲下來,握著茶爺的手:“怎麽樣?疼的厲害吧?要是忍不住你咬我。”

  茶爺虛弱的看了沈冷一眼:“傻子。”

  “嗯嗯,在呢。”

  “真的疼。”

  “疼,疼,疼......疼可怎麽辦,也不能揉揉。”

  茶爺忍不住笑,笑起來就更疼:“滾一邊去,好好看看孩子......我沒事,你回來了,我就不會有事。”

  沈冷搖頭:“哪兒也不去,一會兒再看孩子。”

  他就那麽緊緊的握著茶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