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加工廠從不對外開放。

  一進生產車間，清沂就發現，它裏麵並不陰暗恐怖，完全是亮堂堂的。三人沿著樓梯來到二樓平台，看見寬敞的大廳裏設置著一條曲曲折折的皮帶式流水線，那曲折的程度讓清沂想起經典小遊戲“貪吃蛇”。一個個骷髏規規矩矩地守在流水線左右兩端，埋頭工作，連低頭彎腰的角度都一模一樣。流水線屬於單線流水，空鐵盒從這一頭流到那一頭就已經包裝完畢，簡直是科技時代的魔術；可再看仔細一點，清沂差點沒被氣死，因為輸送皮帶不是由機器驅動，而是皮帶另一端有隻死靈獸在大型金屬滾筒裏撒爪子跑才帶動的！流水線全部環節中隻有高溫消毒與封裝這兩個步驟是需要機器的！這是要多簡陋多低端啊喂！這簡直是地下小加工廠吧！

  （“如果別人看到的話，一定懷疑黃昏帝國是否主權國。”薛多嘿嘿笑道）

  大概是看出了清沂的疑慮，布瑞恩很從容地解釋：“目前靈能廠還未完工，等到靈線網絡建設完畢後，機器使用率會提高到50%以上。無可否認是簡陋了一些，但因為死靈生物不知疲倦，所以工作效率和機器差不多高，而且還節省了成本。”

  “唔……這倒也是。”清沂認可該說法。他比誰都了解黃昏帝國，國內什麽都不多，就數廉價勞動力最多。

  斯達麥克又提供了點子：開啟午餐肉時需要罐頭刀，仍然不夠便利，不如將肉打成肉泥並進行軟包裝（用腸衣的話口感更佳），還可即食。布瑞恩和清沂都覺得大有可為，於是“黃昏火腿腸”和“黃昏熱狗”橫空出世，想必會很受小孩子們歡迎。

  對食品配方的調整就到此為止，斯達麥克便告辭，說要親自走一趟漁港，因為他得找信得過的漁夫。

  “看來他對開酒館的事情很上心嘛，就連確定采購渠道都要親力親為。”清沂笑道，又問：“最近有什麽大事？”

  “除了架設靈線網絡、建造靈能廠以外，就是上一批‘死靈租賃合同’到期了。”

  “剛好可以加價。”

  之前為了應對貿易戰後的大筆債務，黃昏帝國推行“死靈租賃合同”，價格訂得不高。然而形勢不同了，現在哪個國家都不敢惹黃昏帝國，而大陸上的勞動力總量又銳減，“死靈租賃合同”瞬間變成賣方市場，不漲價才怪。各國當然不同意這種投機行為，肯定會千方百計地從黃昏帝國嘴巴裏搶下僅剩的肉，這時候就要死靈談判專家洛夫出馬了。

  布瑞恩拿出筆記本，翻開一頁，道：“另外，畢格鮑沃近期舉辦一次軍事演習，邀請我們派出軍事觀察員。”

  “那就派唄。”

  “娜芙提出申請，想去——”

  “什麽？！”清沂差點沒跳起來，連連搖頭：“她不能去。太危險了。”

  布瑞恩沉靜地道：“您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就算危險，她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發生一切事情都由她自己一力承擔。”

  清沂掃了布瑞恩一眼：“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什麽都瞞不過您，陛下。圖網我都看完了，聯合科研中心也已經上了正軌，各研究小組都能協調工作。”

  聽到這些話，清沂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布瑞恩繼續道：“因此，我想向您辭行——我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不一樣的風景。東方的‘華夏’有句話是這麽說的：‘讀一萬本書，不如走一萬裏路’。在旅途中，我一定能得到更多的、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

  清沂微笑著問：“你想離開？去生靈的國度嗎？”

  “是的，因為生靈有著難以估量的知識儲備和文化傳承，就像‘鹽能讓人上癮’，對這類知識我前所未聞。不過旅行是暫時的，我一定會回來。回來之後，我會把所有的知識都投入到工作中，讓黃昏帝國更加強大。”

  “是不是洛夫出現後，我太重視他，所以你有什麽誤會？布瑞恩，你大可不必如此，在工作中，無人能取代你的地位。”

  （在清沂回來之後，洛夫的地位就水漲船高，甚至不受布瑞恩管轄。薩姆?蒙哥馬利曾表示羨慕，洛夫卻怒罵：“我地位高了，就能鎮得住場子，能代表國家全權處理外交事務，而他就能丟下攤子不管！等著瞧吧，以後任何外訪活動他都會直接推我上去的！”）

  布瑞恩搖頭：

  “我當然明白陛下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您也該有屬於自己的力量，不能被臣子架空。以前我無法製衡斯考爾，才向您攬過外交事務，但現在，掌管對外事務的三位同僚已有了製衡我與斯考爾的能力，我很放心。我是從國家的角度考慮的。另外，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辭行的，絕不是一時衝動。”

  看著這麽一個屬下，清沂心裏百感雜陳，不知是什麽滋味。這個屬下似乎沒有對他的忠誠，沒有把職責擺在第一位，隻是在追求知識……難怪很多中國古代的君王都不大待見讀書人，因為這些家夥骨頭太硬了，不會向君權徹底屈服。

  當然，清沂也不是那種非要屬下跪下來三呼“萬歲”的人。他稍微不爽之後，便理性地做出決斷：“身為一個生活職業者，你孤身上路的話太危險了。接下來安尼吉爾會派遣人員、在各地興建黃昏寺廟，你就和他們一起去。你沒意見吧？”

  “謝謝您的成全。”

  望著這個孤身離去的身影，清沂總覺得，以後肯定會發生什麽大事。

  以後……

  “以後”，這是個多麽奇怪的詞啊！明明代表著“未來”，卻總是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它倏忽就從你眼皮底子下逃到了昨天！清沂也曾想過，以後要怎樣怎樣，以後要如何如何，可各種事情接踵而來（它們雖然細碎，但就像雪花），不知不覺的就化成翻天雪浪！他身不由己地被推著走出好遠，回頭一看，發現這離想象中的“以後”遠極了！

  清沂想象著“以後”，但眼前一片空白。他看不到，所以他恐懼。他不知道自己與這個國家會走向怎樣的未來，他根本沒辦法掌控命運。

  “怎麽辦？薛多，你說我該怎麽辦？”清沂喃喃道。

  “哈？什麽？你說清楚一點！”薛多不耐煩了。

  “我什麽都看不到啊。我不知道前麵是深淵還是樂園。”

  “嗨，宿主，我最煩的就是你這樣優柔寡斷、首鼠兩端了，跟個挑選衣服的人類雌性似的！”薛多用影子捏出個黑色人形，對清沂勾肩搭背地笑：“你都沒有往前走，當然什麽都看不到啦！”

  清沂沉默了一陣子，道：“再次謝謝你，薛多。”

  “哈哈哈哈，不用謝！”

  清沂撥開黑色人形的胳膊，語速變快，聲調再次變得堅定有力：“如果真要做些什麽就事不宜遲了。首先，我不能留在這裏。我是黃昏帝國的薄弱點，隻要我仍在這裏，想要殺死我的人就會絡繹不絕。就算原住民忌憚生化武器而不敢動手，無法無天的冒險者依然會像老鼠一樣鑽進來。”

  “你不能留在這裏？那你去哪裏？”薛多不解。

  “去其他死靈帝國。”

  “每個大陸隻有一個死靈帝國——難道你要去其他大陸？”

  “嗯，我還沒主動跨過服呢，來一趟超長途旅行應該不錯。”清沂笑道：“隻有死靈帝國會歡迎我。我親愛的同行們大概也猜到我將怎麽選擇，應該會主動發函邀請我吧？”

  薛多嗤之以鼻：“死靈王者都是最最卑劣的混球，竟然會主動關心你？你以為本大爺是這麽好騙的啊！”

  “信不信由你，我倒是感覺他們挺有真情實意的。”清沂調皮地眨眨左眼。

  ……………………………………

  當初虐殺孕婦視頻流出、巨大輿論壓力試圖摧毀清沂時……

  “六月君，請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住！總有一天，事實會證明你是對的！”這是來自三途姬、花月林檎的郵件。她還發了個經典的頭綁布條的卡通形象，那是日本人有幹勁時的做法，恐怕是想鼓勵清沂吧。

  “雖然你對待女士的手法殘忍了一些，但毫無疑問，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不要被打敗了，你好歹也是我們當中的最弱……也是最強啊。”血族帝君、黯眼的郵件是這樣的，字裏行間充滿著濃濃的感情，不知情的人或許會以為這是表白信。

  “加油。”黃金法老、烈日的消息就他媽兩個字，難道埃及那邊發郵件是跟發電報一樣按字計費的嗎？外國人民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啊。

  清沂看了郵件之後，一笑置之，順手點了刪除。謝謝了，不過我可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脆弱啊，特別是在禦清鋒麵前爆發了自己的心底話之後……

  打開論壇，看到的則是“華夏”掀起新一波動亂。鬼雄、刀兵無忌帶著小弟們衝向生靈玩家的城市，雖然被打得慘敗而回，但卻成功殺了不少npc，斬得首級足有三千。這件事一出，禦清鋒是氣得不可開交，駕起劍光天天在豐都附近轉悠，搞得和巡警似的。

  清沂看到這個消息後，哭笑不得。別的死靈王者最多發郵件來支持一下，你係統的你居然敢扛大刀子直接上了？還要不要命了？這算是對我的聲援呢，還是你自己偶爾的心血來潮？

  ……………………………………

  薛多唧唧歪歪了一陣，看清沂沒理它，有些沒趣，隻好又問：“那你不在國內的期間，誰來主持國家？你的學者屬下也要出去遊曆了，難道要交給殘廢大叔來管？”

  “不，我請黑色鋒銳過來一趟好了。”

  “把帝國交給那個野心家？”

  清沂活動活動身體，向廠子外麵走去：“的確，黑色鋒銳一直覬覦著我的位置。哪怕有一絲希望能取我而代之的話，再下作的手段他都用得出。可是啊，‘他是一個好人’，如果他承諾幫我，那天底下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別說得你很了解他似的！”

  “哈哈。不如我們來打個賭，”清沂輕輕巧巧地換了話題：“到底誰的邀請函會搶得第一？我猜是刀兵無忌。”

  剛出大門，一條骨龍就等在外麵，跟大蜥蜴一般趴著；而骨龍騎士單膝跪在一旁，似是等了許久，一見清沂便立即雙手過頂呈上信函：“尊敬的死靈王者，我是來送信的，請您收下。”

  “我認得你，我建國時你來過一趟。”清沂取過信函，搖頭道：“猜錯了呢……”

  …………………………………………

  “陛下，到了！”

  船長的聲音將清沂的回想截斷。他抬頭，看見那一座懸浮於天空的島嶼。

  “永恒歸宿”。

  第一位邀請人就住在那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