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珀爾斯與瓊尼視線交匯的一瞬間，瓊尼的敵意消失了。他很認真地走上前去，端詳珀爾斯的臉龐：“你怎麽沒走？”

  “我為什麽要走呢？子爵大人的藏書很多，我還有好幾本珍品沒看呢。您知道，查找史料是一種天長日久的工作，絲毫馬虎不得。”珀爾斯自然而然地道。他皺眉，關切地問：“您的鼻子怎麽了？看起來很嚴重啊。”

  “被異端咬傷，沒什麽。”

  然後兩人沉默以對。如果人與人之間真的存在“話匣子”的話，那麽他們的匣子肯定被魔導師加了魔法禁製，過上幾個世紀都打不開。這氣氛尷尬得連一旁憤憤不平的卡爾子爵都消火了。

  瓊尼忽然露出笑容（他滿臉血汙，沒準能把小孩子嚇哭），和顏悅色地對卡爾道：“很抱歉，凡人。這麽晚了還打擾你，是我們的不對。我們這就走。”

  “團長，您不是說要——”

  屬下正說著，一隻手就來到他麵前。他趕緊采取防守架勢，可瓊尼卻沒有如預料一般打他，而是把手輕輕擱在他肩膀上。

  瓊尼也和和氣氣地對屬下道：“我們走。”便轉身離開。兩個屬下被團長的反常行為搞得一頭霧水，但也不好多說，急匆匆跟上。

  三人騎馬慢慢地向臨時調查部行進，遇見許多全副武裝的城衛隊士兵。本來多路迪維斯裏禁止騎馬和佩劍（就連冒險者也被禁止），但這條規定完全不適用於鐵蹄騎士團，因此城衛隊對這三個大搖大擺的家夥視而不見，隻繼續封鎖道路、清理現場。也幸好奧爾奎拉人並不愛在晚上離開屋子，否則傷亡恐怕會更大。

  回到臨時調查部，瓊尼這才大馬金刀地坐好，讓屬下們治療。二、三十個審判騎士圍著他使用聖療術，隻要沒掉腦袋都能治好，更別提讓鼻子恢複原狀了。在聖光籠罩中，瓊尼閉上眼睛，一臉沉醉。

  “團長，我們還去奧斯吉利亞嗎？”

  “不去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不想殺人呢。自懂事開始，就再也沒有過這種感受……”瓊尼深深呼吸，微笑道：“這應該是‘平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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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鐵蹄騎士團遇襲的消息很快傳遍多路迪維斯。很多市民（其中的九成以上都不在現場）繪聲繪色地與別人講述那一場不可思議的戰鬥，有血爪印的無皮巨犬更是被描述得栩栩如生。所有聽過這個消息的人都發自內心地覺得可惜——怎麽死靈生物與審判騎士不拚個兩敗俱傷呢？

  這次事件鬧得半個城市的居民都不得安生，又是與巫婆、狼人、死靈生物有關，搞得城衛隊焦頭爛額地忙著調查。在調查中，幾個城防軍官發現東北城牆上掛著飛爪，狼人和死靈生物恐怕就是從那兒翻過城牆的；即便如此，負責東北城牆的軍官還是被降職，成為唯一對此事負責的人。

  而在皇宮之中，一場朝議剛剛結束……

  大臣們紛紛離開議事大廳，繼續處理各自的事務。滿頭銀發的林格溫尼與頭皮光溜溜的瑞米並肩走在最後麵。這兩位大佬從不走在最前麵，不是因為別的大臣不尊重他們，而是他們最近習慣一邊走一邊聊天，旁人不好偷聽。說來也怪，倆人原本是水火不容的，但自從死靈生物入侵一事之後變得融洽許多，經常有說有笑的。

  “哼，聽說那混蛋被咬掉鼻子了，真他媽痛快！可惜教廷的聖療術太厲害了，不能給他留個終生紀念。”林格溫尼走的步速較快，走路帶風。

  相對之下，瑞米走的就慢了一點兒，走五六步後就得加緊幾步，要不然就會被林格溫尼拋下。他無奈道：“在別人背後幸災樂禍的，不大好吧？”

  “你總是當老好人幹嘛？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怎麽啦？！”林格溫尼吹胡子瞪眼：“我要是還年輕，就算拚了命也要和他打一場！就算是準英雄級又怎麽啦，哼！”

  “好好好，你悠著點兒，別又犯心髒病了。”瑞米敷衍道，把林格溫尼氣得不輕。

  兩位權臣隻顧著交談，完全沒留意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薩姆?蒙哥馬利。薩姆愁眉不展地低頭直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竟也沒去在意那兩個死敵說了什麽。

  作為貴族，薩姆並沒有多少任何官職，所以不需要處理事務。他與幾個貴族敷衍幾句，很是躊躇地上了馬車，便直接趕向家裏。到了能獨處的車廂中，他已卸下一切偽裝，一點兒精神都打不起來了。

  夕陽的餘暉從車窗漏入，使得薩姆的臉鑲上一道圓圓的金鉤。他出神地看向那顏色曖昧的落日，仿佛那是一件世間絕美的藝術品。

  太陽爬升，到了頂點就會自然地落下，這樣，一天才會到此結束。

  “結束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薩姆喃喃道，眼裏閃爍。他忽然叫道：“先別回家，去卡爾子爵的府邸！”

  車夫忠實地執行了主人的命令。當馬車一停穩，薩姆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連衣服都顧不得整理，便走進宅子。他表麵很平靜，但他甚至沒發覺大門是壞的。管家連忙請他在會客室等候，然後去通知卡爾子爵。

  卡爾子爵出現時頂著兩個黑眼圈，盡管他往眼睛周圍撲了許多白粉，但還是難以遮掩濃濃倦色。看得出他吃驚於薩姆?蒙哥馬利的到訪，會客準備並不充分。

  “親愛的卡爾，請你誠實地告訴我，黃昏教是不是鐵蹄騎士團找的那個教派？”一見到對方，薩姆便單刀直入地道。

  卡爾愣住了。

  薩姆見對方沒吭聲，便再問了一遍，然後補充一句：“我也是對珀爾斯先生有一定了解的，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惡意。教廷神諭暗示黃昏教是一個與死靈生物勾結的宗教，事關重大，我才來向你求證。”

  “與死靈生物勾結？！”卡爾臉上陰晴不定，這才道：“我認為，黃昏教雖然是教廷眼中的‘異端’，但卻不至於和死靈生物扯上關係。您肯定是誤會了。”

  “我相信你挑選朋友的眼光，但怎麽說黃昏教都是一個新興教派，大家都對其了解得不多，難免會有誤會。那能不能讓珀爾斯先生和我親自講解一下呢？”薩姆笑嗬嗬地拍拍胸口：“我敢保證，隻要珀爾斯先生能證明黃昏教並非邪教，我將對黃昏教施以我的庇護！”

  卡爾子爵不做聲，算是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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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薩姆的宅邸中，一間裝潢別致的會客室內。珀爾斯正與薩姆共處一室。

  “你是死靈生物，對嗎？”一進會客室，薩姆並沒有邀請對方坐下，而是笑吟吟地拋出一個問題。

  “是。”珀爾斯沒有遲疑，很幹脆地道。

  “為什麽你回答得這麽爽快呢？”聽見這個回答，薩姆的雙眼放光。

  “因為對聰明人沒有隱瞞的必要。您要告發我嗎？”珀爾斯神色依舊淡然。他抬起雙手：“您要綁緊一點兒，否則我可能會掙脫。”

  薩姆很親熱地拉珀爾斯坐下，還笑嗬嗬地拿過杯子、為他斟滿酒液：“我不會告發你的。珀爾斯先生，我還要有求於你呢。”

  “求我？薩姆大人您在開玩笑呢，您有權有勢，根本用不著求任何人。”珀爾斯啞然失笑，接過酒杯。“連您都需要求助的話，那求助對象隻可能是教廷了。”

  “不，教廷辦不到。教廷能讓我擁有更長的壽命嗎？”

  “不能。”

  “教廷能讓我永遠健康、百病不侵嗎？”

  “不能。”

  “教廷能給我什麽？”

  “隻要信主的人，死後就能升上天堂。”

  薩姆樂不可支：“你看，答案多簡單！奧爾奎拉就夠好的了，我才不要上天堂。所以我一直討厭教廷。就算他們真擁有一個無所不能的神，也沒辦法達成我的願望。”

  “那麽，您的願望是什麽呢？”

  “我想成為神。”

  珀爾斯眼神開始降溫。

  薩姆卻沒察覺對方的異樣，仍興致勃勃地道：“珀爾斯先生，你也知道，人是不可能成為神的，對嗎？但有一種東西能讓人擁有神的感受。那就是權力。有了權力，平民們便會對我點頭哈腰，富商會獻上自己的女兒，勇士們會為我拋棄性命，女人會為我爭妍鬥豔……權力就是一切！我愛權力，更甚於愛我自己！而你，珀爾斯先生，你能給我無上權力！”

  珀爾斯哂笑著，把視線偏移，看向手上的杯子：“權力是我們生來就有的，不是靠他人施舍的。我不能給你什麽權力。”

  “不，你可以！你把我兒子的小狗——波比複活了！你能複活死去的動物！換句話說，在你的幫助下我可以活得更久，甚至和世界一樣長久！擁有權力的人隻是一個虛假的神，隻有長生不老才能使他成為真正的神。”

  珀爾斯搖搖頭：“‘神’不是那麽膚淺和簡單的字眼，它比你想象得要更複雜。我隻是一個信徒，沒辦法造出‘神’。”

  薩姆的臉也開始冷了。他粗聲粗氣地道：“不要再次拒絕我，珀爾斯先生。假如你還看重我的友誼，就請為我辦好這件事——我想獲得永恒的生命。”

  直到這時，珀爾斯才直視對方的眼睛：“你是認真的？”

  “我雖然喜歡開玩笑，但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好的，我可以幫你。你需要我怎麽做？事先提醒你一下，成為半死靈生物後雖然可以調節身體衰老情況，從而調整麵貌，可這當中存在漏洞。按你的設想，隻要隨著年月變化而逐步改變麵容，就能讓人不懷疑；但你總得在某個時間點‘消失’，造成已死亡的狀態，才能符合他人認知。然後呢？‘消失’的你能辦到什麽事？有人相信你是原來的薩姆?蒙哥馬利麽？”

  “不需要相信，因為到了‘薩姆蒙哥馬利死去’那時，我就是‘薩姆?蒙哥馬利的兒子’了。”

  聽到這個回答，珀爾斯心裏有些異樣。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一個陰謀。

  “你稍等一下。”薩姆起身，離開房間，不一會兒便帶著一個胖乎乎的孩子回來。那正是上次宴會因小狗死去而痛哭的小男孩，此時他有些害怕地望著珀爾斯。薩姆笑道：“這是我唯一的孩子呢。”

  然後薩姆拿出小刀，殺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