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一，是上班的日子。

  清沂守著谘詢電話，但還是沒有接到任何投訴。新顧客的谘詢倒是有幾個，看來派發公司名片是有用的，漸漸地就開拓市場了。

  下了班，清沂默默地回家。路上吹來一陣風，讓他感覺到沁入皮膚的涼意。

  秋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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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寓樓下，清沂慢慢地往上走。不知為什麽，他很不想回家，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無論怎麽拖拉，他都已經到三樓了，很快就接近頂樓——他的家。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差。

  嗯？……清沂注意到，樓梯上淌著水，不，應該說整條樓梯都有水源源不斷地流淌而過。他小心地踮著腳，又上了一個樓層，發現麵前的門卻是打開的。那是猶太女孩兒的屋子。猶太女孩兒就靠在門上，穿著一件小背心以及一條牛仔褲（褲腳是挽起的），臂彎裏勾著拖把杆，一臉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嘿，發生什麽事了？”清沂問道。

  猶太女孩兒瞥了他一眼，十分沮喪：“想洗澡的時候，水管就壞了，真見鬼！雖然打了電話，但修理工不知什麽時候才來。唉，今晚還有約會呢！”

  水管壞了？

  清沂心裏一動，想起上次在樓梯裏撞倒對方的事情，便一臉義不容辭地道：“我來幫你修吧！”

  “真的嗎？”女孩兒一愣，喜出望外：“謝謝啦！你真是太好人了！”

  隨意應答著，清沂走進屋子裏。這還是他第一次走進女生的房間。坦白地說，這室內環境有點亂，甚至比不上他自己的整潔。進門之後，正麵就是走廊，能進廚房、臥室以及雜物房，那個門打開的應該就是浴室了；往右一看就是客廳，從桌麵那沒收拾幹淨的飯盒來看說不定客廳也同時兼任餐廳。平板電視與兩個讓人聯想到巨人的音箱緊緊靠著牆壁，若是沒有底下的電視櫃，說不定兩台價值不菲的音箱就要進水然後故障了。窗戶是打開的，薄紗窗簾被秋風吹拂著，輕飄曼舞，一點兒也沒有顧忌主人此刻的心情。地板上都是水，每走一步都得付出極大的決心和毅力。

  然後……屋子裏有隻狗？！它是一條毛茸茸的吉娃娃，就趴在沙發上，活像是個毛布公仔！要不是清沂察覺這家夥動彈了一下，恐怕還注意不到它！

  一看到這狗，清沂便寒毛直豎。他踮起腳尖，盡可能遠離這隻狗，小心翼翼地繞個大圈子。

  女孩看得好笑：“幹嘛？它很乖的，不會傷害你的。”

  “難說。”清沂艱難地吐出兩個字，那神情活像是被幾十個史迪奇團長圍攻。那狗還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搖搖尾巴。“別看過來，別看過來，別看過來……”

  念著自以為有鎮靜作用的咒語，清沂慢慢挪到走廊，確認小狗的視線被牆壁遮擋後，他長籲一口氣，恢複了精神。他大步走進浴室，然後看到滿浴缸的都是水，而水管接頭處水流射得老高，有如小於連在撒尿。略一斟酌，他便對女孩兒道：“有沒有工具箱？”

  “沒有。”女孩兒瞪大眼睛，非常無辜。

  清沂聳聳肩，早已預料到這種情況：“好吧。那麽，防水膠布總會有的吧？”

  “沒有……”

  “沒關係，那我回去拿吧。先關了總閘再說。”清沂將浴室角落一個毫不起眼的水龍頭給扭緊，立時水就停了。

  女孩兒興奮地問道：“這樣是不是就修好了？”

  你要多沒常識啊！清沂翻了個白眼，道：“還沒行。關了總閘隻是為了防止繼續漏水，但這樣你也沒辦法洗澡，甚至沒辦法使用浴室裏任何一個水龍頭。稍等。”

  上樓回到家中，清沂挑了幾樣需要的工具，便又嗵嗵嗵地走下來。女孩兒果然很聽話，呆在浴室裏一動不動地等他。

  “真讓人驚奇。你居然會修水管！”女孩兒看清沂忙乎，不由讚歎道。

  “我可不覺得這是誇獎。”清沂咕噥道，手裏不停。

  女孩兒樂了：“嘿，你真是個不錯的家夥。以前我還總覺得你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乖僻，但是你也有出人意料的另一麵嘛！我叫朵拉?沃爾威茲（原型為《生活大爆炸》裏的penny），你呢？”

  “張清沂。嗯，張是我的姓氏。”清沂起身，問：“好了，親愛的小姐，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幫忙的？”

  “啊，有！儲物室的燈泡壞了，但我不會換，所以晚上都不敢進去；廚房水槽好像堵塞了，怎麽弄也疏通不了；還有客廳的窗戶不知怎麽，根本關不上，經常自動打開；還有……”

  清沂翻了個白眼。噢，上帝。這種人怎麽嫁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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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再次回到自家門前的時候，清沂都已經比往日晚了一個小時。他拿鑰匙想要開門，聽見格林太太溫和、友好的嗓音：“孩子，剛才你去做什麽啦？”

  “如您所見，幫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處理家務。”揚揚手裏的扳手，清沂反身笑道。

  “噢！這真讓人意外，第一次看見你幫助除我以外的其他人！這事兒我們得好好聊一聊。吃飯沒有呢，小夥子？”格林太太將門打開，展現出充滿明黃色亮光的屋子內部：“我猜你一定還沒有吃飯！”

  雖然清沂已經在下班後買了三明治，但此時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像中了**術一般答道：“是沒吃飯……”

  “那還等什麽？今晚又有你最愛吃的醃小黃瓜！”

  自工作以來，清沂就很少來格林太太家裏吃飯了。雖然今天需要他在廚房幫忙，但他求之不得。一旦想起醃小黃瓜，他的舌下就源源不絕地分+泌+液體。

  今日的主菜是熏肉拌土豆泥。雖然它是家常菜中最普通的一道，但清沂百吃不厭。別的不說，光是那可愛的外形就讓人食指大動了。土豆泥綿軟得就像是一團雲朵，放了少許奶油，嚐起來有種自然甜味；再加上恰到好處的鹽和胡椒粉，味道絕不單調，能讓人不知不覺中吃掉滿滿一盆。熏肉有如火腿般呈漂亮的紅色，它們散發著煙熏類食物特有的香氣，鑽進人鼻子裏，挑逗著嗅覺和味覺神經。

  青菜類的，則是橄欖油煎西蘭花。這道菜當然沒什麽特別的，但是西蘭花齊整整地擺在有花紋的碟子裏，顯得很精致，也很秀氣。橄欖油的清香完全不輸熏肉的香味，它們帶給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西蘭花爽脆鮮甜，咬在嘴裏**有聲，據說它還是蔬菜裏最有營養的。清沂其實並不愛吃西蘭花，但就是因為這道菜而改變觀點。

  甜點是棗泥布丁。乳黃色的布丁上澆了一層厚厚的棗泥醬，雖然不是什麽大富人家才吃得到的東西，但一望就給人以奢侈感。清沂先用勺子捅了一下，欣賞布丁顫巍巍晃動的樣子，才開始品嚐。布丁很軟滑，幾乎沒有摩擦力，帶著奶香味一下就溜入喉嚨裏。雖然對於清沂來說，這道甜點未免太甜了一點兒，但他一點兒也不介意將之吃幹淨。

  佐餐的小食，自然是清沂心中的無冕之王——醃小黃瓜！望著它的時候，清沂兩隻眼睛都在放光，讓格林太太笑話了一頓，說他就像是餓狼。

  “這種吃相可不會討女孩子喜歡呢。”格林太太道，眼裏都是溺愛。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也不打算談戀愛。等三十歲再說吧，現在還很早呢。”清沂說完，又繼續狼吞虎咽，嘴邊上沾了土豆泥。

  “哦？朵拉也不行嗎？”

  清沂咳嗽幾聲，差點沒噎著。他拿過一張餐巾紙，邊擦嘴邊笑道：“格林太太，想不到你也喜歡八卦？我今天才是第一次和她交談，連朋友都算不上。”

  “不準備深入交流一下？實話說，她是個不錯的女孩兒，性格外向，為人活潑大方。”

  “不了。我沒往那方麵想過。”清沂搖搖頭。

  格林太太又問：“那在工作中交到朋友嗎？”

  清沂仰頭想想：“如果說每天一起吃午飯的算是‘朋友’的話，那我有好幾個朋友。”然而他眼裏又有一些迷茫：“不，也許我是以管理者的身份和他們共事，對他們友好隻是為了方便新製度的推行……這到底算不算朋友呢？”

  “又用功利性的想法去猜度別人心思了嗎？”格林太太一副“天哪看看這個小老頭”的表情：“說實話，職場裏的人際關係要比生活中更複雜一點。在日常工作中你們是上下級關係，但在私底下，當然也能成為朋友。我覺得當大家聚在一起吃飯並談天說地的時候，就可稱得上是‘朋友’了。”

  清沂笑笑：“這樣說的話倒也沒錯。”

  格林太太為清沂倒了一杯奶茶，又問：“張，你的學業已經結束，是否該回去了？我是說，回中國？”

  “我不想回去。”清沂的臉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綻放笑容。“當然，簽證是個問題。我辦理的是學習簽證，目前處於實習階段，仍被視為進修商業管理，不需要立刻離開美國。等到強製遣返時再做打算吧。”

  格林太太還想堅持：“可是，你的爸爸——”

  “我記得您說過，您和格林先生的結合是被長輩反對的吧？如果當初格林先生聽爸爸的話，那麽您就丟了一份幸福哦。所以，這一次我也不想聽爸爸的話。”

  清沂低頭，注視杯子上的氤氳蒸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