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黃昏時分。因卡爾城主頒發的臨時性規定，奧斯吉利亞比以往要提前一個小時關閉城門，所以城外的車隊排成長長的一條車龍。雖然聽冒險者們說，往艾亞洛提斯方向的路上是不會有死靈生物的，但是沒有誰敢以身試險，還是及早進奧斯吉利亞過夜為妙。

  兩三輛普通的馬車排成一個車隊，慢慢駛過奶茶廣場，慢慢經過中心大道，最後慢慢地駛出奧斯吉利亞城門。這個城市昔日的主宰者——卡爾城主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坐在車隊中的一輛馬車裏，離開奧斯吉利亞。

  卡爾的模樣還沒什麽變化，但從他眼裏就能看出，他已經很累很累了，連一點兒精神也沒有，似乎這麽多年政治生涯中的一切疲憊都在今天爆發、壓在身上。他坐在車廂中，眯起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天空。

  車隊忽然停下來。隨著一陣馬蹄聲，一個騎兵策馬來到馬車側麵，然後下馬、摘掉頭盔。看見那標誌性的亂發，卡爾知道，這是史迪奇麾下唯一的幹將、第二營營長“暴風”高飛。

  高飛先敬了個禮，道：“卡爾大人，團長讓我送您去艾亞洛提斯。”

  “是你團長的意思嗎？”卡爾沉吟一陣，淡淡地問。

  “這個……”高飛支支吾吾。他總不能說，是自己瞞著團長、放棄今日的休假才能趕過來吧？

  卡爾混跡官場許久，察言觀色的本事都是人精級別的了，自然一眼就看出這家夥在撒謊，不由有些好笑；不過史迪奇既然沒有阻攔高飛，大概也是默許了這一行為。卡爾便道：“高飛營長，我已經辭去城主一職，還被削去伯爵爵位，就算對我示好，我也沒有什麽能回報的。”

  高飛肅然，那別扭的口音竟然也能鏗鏘有力：“我哪裏求什麽回報？！卡爾大人，您將奧斯吉利亞變成一座富饒之城，這是您的功績！”

  “但你的團長肯定和你說過，我把下水道裏的外地人給‘清洗’掉了，不是嗎？那裏麵甚至有你的同胞……你是個外國人，如果不是加入軍隊、幸運地得到史迪奇團長作為靠山，說不定也早就無聲無息地死在下水道裏。即便如此，你還要對我示好嗎？”卡爾揮揮手，示意對方趕快離開：“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但是，這沒有必要。”

  “也許您說的都是對的，但正因為您的鐵血手腕，才有了奧斯吉利亞的和平與繁榮。據我所知，全奧爾奎拉，不，全大陸都沒有一個城市，在低犯罪率這一點能比得上奧斯吉利亞！在我的家鄉，孕婦都有可能被人搶劫、強奸甚至殺害！但是這兒不同，我的妻子能安然地生活，全是有賴於您啊。”高飛動情地說。

  卡爾一愣，笑著搖搖頭：“原來你已經被奧斯吉利亞同化了……謝謝你，高飛。不過，真的沒什麽值得你護送的。如果你堅持的話，請你護送兩天後出發的那支車隊，上麵有我的家眷，以及全部家私。可惜，斑比跟了我那麽多年，卻不能和我一起離開了。”

  “城主夫人？好的，我明白了。那麽，祝您一路順風！”高飛再次敬禮，上馬。

  “也祝您官運亨通，嗬嗬（《傭兵天下》，你懂的）。”

  騎兵們讓到路邊，然後在高飛的號令中轉向，收隊。而車隊繼續慢慢前行，走向岔路口。從這裏延伸的兩條路，一條通往艾亞洛提斯，一條通往拉爾哈雷恩。

  一列馬車從路邊經過。

  卡爾瞥了這車隊一眼，便又看向窗外的天空，思緒回到二十年前。那個時候，他身披朝陽的光輝，誌得意滿地走進奧斯吉利亞。雖然隻是擔任一個小小的農林官員，但他的心就和朝陽一般，誌比天高。辛勤鑽營、辛苦工作、政治聯姻、左右逢迎、狐假虎威……經過十多年的努力，他得到國王陛下的賞識，終於坐上城主的位置；在家族中也有了極大的話語權，為父母親爭光。可以說，這一輩子過的很值。

  但是，此時自己正步向暮年。

  太陽爬升，到了頂點就會自然地落下，這樣，一天才會到此結束。而自己的政治生涯也該結束了，正如麵前這讓人流淚的夕陽一般。

  “夕陽很美啊，不過也到了黃昏的時候，卻是再也升不起來了。”卡爾感慨道，心裏空空的，似乎被人挖走了很大一塊，不時的還有冷風自胸腔中吹過，很難受。他吸吸鼻子，仰頭看著車廂天花板：“有點兒冷呢，嗬嗬。”

  “夕陽其實並不美，隻不過是因為黃昏的來臨，人們才驚覺光陰飛逝、自己時日無多，所以留戀那太陽的光輝。常言道，‘失去的東西，才是最寶貴的’。”一個溫和但又堅定的聲音，從車的另一邊傳來。

  卡爾一愣，發現剛才那支車隊正與自己的車隊並肩而行，車窗都水平相對著呢。對麵窗內，一個身披橘紅色袍子的男子對卡爾微笑，那種神情，就像是見到闊別已久的好友一般。卡爾忽然有種衝動，覺得可以把妻子和孩子托付給這個人。

  “如果您還留戀陽光，我說不定能幫上忙。我叫珀爾斯，黃昏教派的珀爾斯。我想我們會有很多話題可聊，比如說，將失去的東西拿回來？”

  聽了這句話，卡爾捂著胸口，深深吸一口氣。那個本以為空蕩蕩的地方，似乎被補滿了。他隨手一扯，對著夕陽的窗簾就被拉上，然後露出笑容。

  “我想也是。我叫卡爾，很高興認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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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一天又要過去了。

  昨天淩晨時分，死靈玩家發動攻勢，打下許多小鎮，導致生靈玩家們同仇敵愾，將失去的陣地又全部奪回；從昨天晚上至今天整整一天，好幾個死靈公會組織會員們通宵鏖戰，可生靈玩家們寸土不讓，就算打下某座小鎮，但也很快就被搶回去。而今已經是黃昏時分，夜幕降臨，不折不撓的——或者該說是沒有吸取教訓的——死靈玩家們將會大舉出動，逼迫對麵的苦孩子一起消耗精力。

  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讓人痛苦和絕望的戰爭。所有玩家們第一次認識到，原來生靈與死靈之間的陣營衝突是如此的折騰人——這就沒個能同步的時間！白天你欺負了我，好，我晚上趁你不在就回來找場子！有本事的話你也別睡覺了，跟我一起耗著啊？！

  麵對此境況，生靈玩家方麵的幾個大公會在論壇上呼籲，讓死靈玩家消停點兒，不如約定一個時間，隻在那時候進行陣營衝突（在“末日交鋒”之前，《乾坤》官方經常安排每周幾多少多少點爆發陣營衝突）。死靈玩家們騎虎難下，自然是不肯了；公會會長們都當對麵沒提出這回事，可是在連敗之下，會員們的熱情逐漸消退（光是白骨海洋那段路就能讓人精神崩潰），公會內部的反對意見很多，看來停戰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無論如何，死靈玩家公會的諸多會長都是這樣想的：或許今晚生靈玩家的防守鬆懈，今晚再努力一下，就能成功打下一兩座小鎮呢？那時候集合幾大公會的兵力一起，反攻為守，絕對能給生靈玩家一點顏色；然後賺取大量的公會榮譽（工會會員得到的榮譽值總和再除以二），兌換出軍隊技能，再把軍隊技能用在陣營衝突中，形成良性循環！……

  因此，這個晚上不會太平。

  但是有件讓人稍微在意的事情，就是“恐怖蠟像館”似乎沒有參與其中。別說會長傍水依山，就連會員都沒來參與，讓其餘公會很是憤慨——這麽關鍵的時刻，你掉個毛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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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吉利亞，城外軍營。

  史迪奇手裏抓著一個蘋果核（嘴都沒擦幹淨），站在營帳門前，眺望遠天那一抹殘紅。他的長發被風吹動，要是沒有眼罩、鎧甲的話，活脫脫就是一個吟遊詩人。他喃喃自語：“高飛那小子，居然去護送卡爾了？哼，也罷。”

  轉身回了書桌前，史迪奇團長從文件中抽出一副奧斯吉利亞的城市架構圖，認真地看了起來。他拿起蘸了紅墨水的筆，在圖紙上圈出一些地方。很快的，他就梳理好頭緒，喚幾個隊長進來。

  “今晚要做好警備工作。城牆上要加派人手，巡邏隊伍也要增加兩支。順便多發布幾個任務，讓冒險者多賣點力。現在第一營和第三營的營長職位有空缺，你們好好表現，明白了嗎？”

  隊長們受寵若驚，連聲說：“是！明白了！我們一定能完成任務的！”飛黃騰達的機會就在眼前，能不激動嗎？

  史迪奇團長又道：“最近大家都辛苦了，但還不能鬆懈，因為死靈生物可能會垂死反撲。再過一段時間，等情況穩定了，你們就都休假吧。好了，快去！五分鍾後要是見不到你們在崗位上，小心我把你們踢去拉爾哈雷恩吃海風！”

  一個隊長苦著臉道：“可是炊事班還沒煮晚飯……”

  “剩下四分半鍾了！”史迪奇瞪眼，作色道，嚇得一班隊長慌不擇路地逃出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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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斯吉利亞，城主府。

  幕僚長斑比死了。

  被人發現時，他的屍體倒在城主府後院的涼亭裏，手裏握著染血的匕首，他身旁還有一具衛兵的屍體。衛兵腹部受創，髒器破損，死於大出血，經確認是被斑比殺死的；斑比的額頭有一個深深的傷口，據說是由卡爾城主造成的，但不是致命傷。兩具屍體都沒有搬動痕跡，看來涼亭處是第一現場。

  案件當中有許多疑點。第一，就是斑比幕僚長沒有殺人動機：他平時謹言慎行，從不和人起爭執，但為什麽要殺死衛兵呢？第二，斑比沒有死因，按法醫的話來說，死者體內髒器早已老化、凋亡，這種軀體應該在十年前就死掉了，是活不到今天的。

  在知情人看來，最有可能的是斑比幕僚長是一個間諜，被衛兵識破了，便殺死衛兵，然後服毒自殺——反正黑市上有很多禁止銷售的魔法藥水都能讓人在一分鍾內斃命，某種能造成髒器老化也是合情合理的。當然另有人質疑這個論點：如果斑比幕僚長真是間諜，為什麽要在殺死衛兵後服毒呢？如果本來就心存死誌，那又為什麽殺死衛兵？是不是衛兵才是間諜，對斑比幕僚長下毒？……眾說紛紜，沒個結果。

  因為幕僚長斑比離奇死亡，所以城主府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有些仆人私底下還流傳“有刺客混進府內”的謠言。特使大人閑來無事，便主持調查案件的工作，出麵辟謠，說是一定會保護大家安全。因此，他沒有與前城主卡爾一同趕赴首都。而卡爾的夫人與他大吵一架，把自己關在臥室裏，不曾出來一步，也沒有跟卡爾同行。

  “外麵很多人。這事情搞得，嗝，真不像話。”布魯托主教拎著兩瓶酒回來，鎖上門，然後忙不迭地躺在床上，露出“主啊感謝你讓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表情。“人都死了，這事情有什麽好怕的嘛？一個個疑神疑鬼的，嗝。”

  “正因如此，所以你的贖罪券又賣出很多，不是嗎？”在牆角一動不動的維尼道。

  “那倒是！你說，凶手是誰呢？”

  “是死靈生物。當時你也察覺了吧，從斑比傷口內散發出的死氣。斑比是一個強大的死靈生物。由此可看出，死靈生物的陰謀是多麽深遠，竟然連城主府的人都被他們下手了。”

  “聽了你的描述，我睡覺時都有些害怕了，嗬嗬，嗝！”布魯托揉了揉那頭帥得不像話的金發，略微有些醉意。

  “今晚我們出去一趟，死靈生物說不定會動手。”

  “不要！”布魯托主教果斷道：“我要喝酒，我要睡覺！鬼才想和你一起去玩戰爭遊戲呢！”

  “……”

  “就算有啊，雷雲獨立團那個獨眼龍也會處理好的，你擔心什麽啊。”

  維尼搖搖頭：“史迪奇雖然驍勇，也很聰明，但他不是死靈生物，不知道死靈生物在想什麽。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