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遠非一句黑白分明能訴說的清。

  曹昂解釋道：“馬家乃忠良之後，本領且不說，世家的臭毛病一樣不少，心高氣傲眼睛都快長腦門上了，對於世家圈子外的人向來不怎麽鳥，你當麵把東西送給他，他還以為你在施舍憐憫，不但不會感激，反而會更恨你。”

  “這個時候我們就得迂回一下，讓他感覺物資不是我們施舍給他的，而是他憑本事賺來的，如此一來他就會覺得在智商上碾壓了我們一頭，你能明白嗎？”

  毛八年搖頭道：“這不是花錢找虐嗎，圖什麽啊。”

  你真是……曹昂今天的心情格外好，耐心解釋道：“人皆有爭強好勝之心，就連街邊的乞丐都會搶地盤排座次，更何況馬超這種桀驁不馴的猛將。”

  “讓他在智商上壓我們一頭，他心裏必然高興，東西拿了惡氣出了，當年那點恩怨自然也就揭過去了。”

  “而且吃人嘴軟，馬超乃是有情有義的西北漢子，恩怨分明的直腸子，拿了我們那麽多東西，得意之餘心中多少會有點愧疚，這種心境很微妙，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會察覺，但鐵定存在。”

  “有了愧疚之心，後麵再打交道就會容易許多。”

  “老話說吃虧是福，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與人打交道的時候讓別人占點便宜，別人高興之餘也會覺得你這個人可靠可交，下次有事還找你，打交道的次數多了，最初吃的那點虧也就通過別的途徑賺回來了。”

  “相反，錙銖必較毫厘必爭，一次把便宜占盡，下次誰還找你合作？”

  “始終記住一句話，把別人當傻子的人才是真的傻子，來日方長，別把生意做成一錘子買賣。”

  “馬家沒有爭奪天下的資本，將來必然是要選一路諸侯投靠的，這次我們讓他占了便宜，站隊的時候你覺得他會優先考慮誰？”

  毛八年心悅誠服的拜道：“少主高明，屬下自愧不如。”

  “那是自然，你要如了我還怎麽當你的少主？”

  曹昂眉開眼笑的說道：“其實這次也是個意外，我沒想到馬超會來京城，更沒想到他會找我喝酒，說實話，去第一樓的路上我還忐忑呢，真怕他揍我的時候許褚攔不住，沒想到呼廚泉和去卑去了羌族，逼的馬家不得不向我們求助，這兩位，恩人呐。”

  毛八年蹙眉道：“少主，送物資建醫院屬下能理解，可作物種子是您辛辛苦苦從曹洲帶回來的，就這麽給了他，萬一流傳出去，落到袁紹或劉備的手裏……”“不是萬一，是一定會。”

  曹昂眼中閃爍著精光，胸有成竹的說道：“如今城中潛伏了多少繡衣衛和黑衣衛的密探，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這些人的眼睛現在全盯著作物，菜棚裏種了那麽多，年後還要推廣，怎麽可能一顆都不流出去？”

  “他們千方百計的想偷，我們絞盡腦汁的不讓偷，防來防去有意思嗎，而且也防不住啊，隻聽說過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與其被人偷走，我不如主動送給他們，他們偷作物種子，我們就偷民心。”

  “偷民心？”

  毛八年蹙眉道：“請少主賜教。”

  曹昂笑道：“世人都有一種病，叫做眼紅，你有的別人沒有，他們就會嫉妒你，仇視你，做夢都想將你拉下去，拉到與他們同等的水平線上，百姓如此，士族如此，諸侯亦如此。”

  “新作物產量不低，推廣種植後必然活人無數，我們不能因為害怕被偷就放棄推廣，舍本逐末。”

  “試想一下，土豆紅薯兗州有，涼州卻沒有，涼州百姓會怎麽想？”

  “那些餓死的百姓一定會仇視我們，恨我們明明有食物讓他們活命卻捂著不給……”“這種仇恨毫無來由，卻會被因饑餓而失去理智的百姓無限放大並傳給下一代，再被仇視我們的諸侯一利用，我們不遠萬裏從曹洲帶回來的作物種子就不是功勞，而是罪孽。”

  “那麽問題來了，我既想要推廣，還不想被袁紹和大耳賊偷走，怎麽辦？”

  毛八年：“……”這不矛盾嗎，那是糧食種子，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隻要流出一顆，袁紹和劉備就能種一片，隻不過浪費點時間罷了。

  他試探著問道：“直接送給他們？”

  “沒錯。”

  曹昂兩眼放光的說道：“讓他們去推廣，等作物成熟百姓受益後我們再站出來，告訴他們種子的來曆，那是我曹昂出海兩年，不遠萬裏從曹洲帶回來的。”

  “捂著不給是愚蠢行為，怎麽利用才顯智慧，別忘了這裏是大漢，諸侯鬥的再凶也是漢臣，百姓不管在哪都是漢民。”

  “所以我不但要送，還要大張旗鼓的送，並通過報紙，商隊等手段告訴天下百姓，我曹昂撇家舍業，拋妻棄子遠赴曹洲，帶回了讓他們活命的口糧。”

  “你覺得，到時候天下百姓最感激的是大耳賊這個負責推廣的諸侯，還是我這個遠渡重洋的流氓？”

  毛八年激動的說道：“當然是少主您了，推廣作物是官府的職責，劉備就算有功那也是職責所在，分內之事，少主您卻不同。”

  “沒錯。”

  曹昂笑道：“永遠不要小看輿論的力量，它能讓忠良遺臭萬年，也能讓奸佞名垂千古，隻要宣傳做的好，是非功過皆由我們來說，我可不想做一個招人記恨的守財奴，而是要做嚐百草的神農，盜天火的燧人。”

  “至於資助涼州修建醫院，那也是有目的的，涼州百姓收益之後自然會了解受了誰的恩惠，一來二去，我們在涼州的民心基礎就有了，將來就算馬家父子不投降，兵戎相見的時候涼州百姓也不會敵視我們。”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舍得，舍出去才能得到，無私，有時候才是最大的自私。”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起，曹昂扭頭一看，隻見曹操帶著荀彧盧盛從門外走了進來，一邊鼓掌一邊笑道：“子脩，你小子別的不說，眼光和格局卻大大超出了為父的預料，讓為父很欣慰啊。”

  曹昂一愣，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內院與外院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