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候府，青竹小院。

  藥園之中有一方水缸，缸中盛有藥童每日挑來的山泉清澈。青黛立在水缸前，腰間掛著一個鼓鼓囊囊地小布包，時不時從小包包裏取出藥粉灑落。

  “應該是這樣吧……”青黛自言自語，不太確定地望著水缸。

  旁邊守著的兩個藥童連忙道，“小小姐，要不還是請公子來調配吧？”

  “那不行！師父將調配藥泉的重任交給我，我怎麽能說自己不行呢？”青黛思考了一下，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說著，便把食指伸入水缸之中，攪拌了一下取出來，直接塞進嘴裏。

  “小小姐！”兩個藥童嚇的魂飛魄散。

  青黛皺著柳眉兒呲牙，“還差了一昧藥……”

  說著，又便從小布包裏找出一個雞蛋大小的藥罐，將淡粉色的藥粉倒進去，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了，配藥完成！你們可以澆水了！”

  兩個藥童都擔心看著她。這位要是有什麽好歹，他們都要跟著倒黴。

  “放心！為了不被師父坑，我已經研製出了辟毒丹第三十八版，現在防毒能力很強，這種毒藥，傷不到我。”青黛雖然大盛語還是不太流暢，但卻是一臉驕傲。

  楚奕培養出來的良好習慣。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先給自己塞一枚辟毒丹。

  有毒防毒，沒毒養生。

  兩個藥童這才放下心，各自拎著水桶澆草。

  青黛伸了個懶腰，也拎了一個小水桶，拿著葫蘆瓢兒，精心給自己心愛的毒草灌溉。這些特配的藥泉，十分適合毒草生長。

  正忙的不亦樂乎，就見楚若纖急匆匆闖了進來，視線四處逡巡了一下問道：

  “楚奕在嗎？”

  “三姐姐來找師父？師父在藏書閣看醫書呢。這院子裏遍地毒物，很不安全，我給你帶路！”

  “謝謝青黛。”楚若纖抑製心中的焦急，道謝。

  青黛將小木桶和葫蘆瓢擱在了水缸一側，領著楚若纖往後院深處而行。

  “這麽晚了，小奕還在看醫書？”楚若纖問道。

  青黛一雙小手背在身後，領頭走在前麵。發髻間的蝴蝶結隨著她的點頭，一晃一晃跳動煞是可愛：“嗯！師父最近很忙，從早到晚看書。連養毒草都交給我了，這可是他的心肝寶貝，以前都是自己親手照料。”

  “從穆國公府回來開始嗎？”楚若纖心中不好的預感，更甚。

  青黛晃了晃頭，稚嫩的聲音純淨，“不是啊。從皇宮回來開始！半個多月了。”

  “那天師父正在給我上課，突然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傳喚……回來就住在藏書閣了……”青黛嘀嘀咕咕，不會表達的地方就夾雜著北夏語。

  但楚若纖連猜帶蒙，也大概聽明白了。

  楚奕見過五妹妹，就埋頭藏書閣。穆天寶見過五妹妹，便閉門不出。

  時間剛好對得上。

  再加上穆天寶之後的反常行為，一個猜測，已經呼之欲出。

  正說話間，兩人到了藏書閣門口。青黛敲了敲門，喊道，“師父，三姐姐找你！”

  沒一會兒，楚奕便打開了門，眼窩深陷，眼眶黑了一圈，十分憔悴。

  “見過三姐。”楚奕行禮，“不知三姐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楚若纖望著他，開門見山，“小公爺到底怎麽了？”

  “三姐，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楚奕眸光一閃，裝作茫然不知。

  楚若纖直接詐他道，“我今晚去探視小公爺，他說漏嘴了。他中毒了，而且，你知道內情。我問他詳情，他咬死否認。現在隻能來問你了。”

  楚奕：……

  三姐，要不是我知道，小公爺的劇本裏沒有這句台詞，我就真的信你了。

  我們家的姐姐，果然沒一個簡單角色。

  都是一群狠人。

  不過吧……

  本來他拿的劇本，就是在“百般無奈”之下讓楚若纖知道“實情”，那不如順水推舟……

  “三姐，此事……可能有什麽誤會。我什麽都不知道。”楚奕作戲全套，先否認一波。

  楚若纖誠懇望著他，“小奕，求求你告訴我實情。如果小公爺有什麽三長兩短，我……”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

  “好好好，三姐別哭。你都已經知道了，那我直說。他確實中毒了，但沒有生命危險，不影響他長命百歲。這一點，三姐無需擔心。”楚奕見她如此難過，立即把背好的台詞甩了出來。

  楚若纖心底一個咯噔。

  果然……

  她猜對了。

  “你別騙我。若能治，他為什麽把自己關在屋裏三日不見人，你又為什麽一直在藏書閣裏看醫書？”楚若纖含淚反問。

  楚奕欲言又止，“治不了。但是這個毒，本身就不危害壽命。”

  “那是什麽毒？”楚若纖一愣。她今日見穆天寶，活蹦亂跳，要不是這些蛛絲馬跡，壓根想不到他中毒了。

  楚奕躊躇，“這是小公爺的私事，作為大夫，不能外傳。”

  “那我隻能再找一位毒醫，想辦法讓他給小公爺看看了。”楚若纖坦然威脅。

  楚奕無奈妥協，“三姐厲害。兵權爭鬥，自古激烈。蔚家派係、君家派係先後因為沒有嫡係繼承人而被打散，小公爺是穆家唯一的嫡係男丁。若他出什麽意外，對於上位者來說是收穆家兵權最好的借口。即便不收兵權，無嫡係，隻能從旁支之中過繼，也很容易內鬥，削弱和分裂穆家兵權。”

  立嫡的規矩，擺在這。

  若無嫡，誰都有機會。再團結的家族，也要完蛋。

  “穆家對小公爺嗬護萬分，但百密一疏，尤其是這種溫性毒藥，中毒之後，因為沒有明顯病症，一般禦醫看不出來。這一次要不是小公爺一時情緒激動，昏了過去，禦醫說沒什麽大礙，阿姐覺得不對勁，讓我仔細查一查，也難以發現。”

  楚若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口。

  “他所中之毒，名為絕戶散。對家下毒十分陰狠，欲斷穆家嫡係。因為中毒多年，已經無藥可救……當然了，事無絕對，還是有萬分之一的幾率，能有子嗣。”

  楚若纖終於明白了。

  不能誤她一生，原來，是這個意思。

  穆家要是知道這件事，老太君怕是直接承受不住就會……

  他一個人承受著這種壓力，又不想拖累任何人，所以絕不娶親，不傷害任何人。

  難怪，楚若纖總覺得，他這些反應，像是要孤獨終老一樣。

  “謝謝小奕！”

  楚若纖蓄滿眼眶的熱淚，簌簌而落，轉身捂著臉跑了出去。

  “師父，小公爺對自己可真狠，不惜自汙到如此地步。”青黛用北夏語感慨。

  楚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點點頭感慨，“娶妻太難。”

  如果你覺得，全天下任何一個女人，都比你更好。將來我一定會娶一個特別好的女子？

  那我就告訴你，這天下任何一個女人，我都不會娶。

  我，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