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宸淡淡道，“君家不算奸細。軍情泄密，公主亦有責任。”

  北夏自古以來就是番邦異域，被中原視為蠻夷。

  中原諸國時而一統，時而分裂，多有情誼。比如景盛兩國，皆是推翻前朝暴政的起義軍，也曾並肩作戰，後各自成國，結盟為友。

  百年間，兩國雖有摩擦，但不讓北夏入侵中原，卻是最基本的底線。

  當然了，每個雄心壯誌的君主，都有一統中原的抱負。盛景兩國也曾有關係十分緊張的時刻，但在數十年前，兩國如同蜜裏調油。

  緣由軒轅皇族和君家的聯姻。

  景國赫赫有名的女將公主，和大盛君戰神，在北疆戰場結緣，惺惺相惜。

  君戰神千裏赴景都，請求公主下嫁。大盛先帝和大盛第一女將不顧安危，為表聯姻和結盟的赤誠，陪同而往，與景帝、景國文武兩族，連對三局，不分勝負，這才抱得美人歸。

  最後一局，景帝對陣已故大盛先帝，青梅煮酒論天下局勢。

  為中原和平，為天下蒼生，兩人最終歃血為盟，共抗北夏。

  也曾是一段佳話。

  景國公主太天真，不知不覺暴露了重要軍情。景帝則是錯估了盛帝的狡猾和仁心。

  國破家亡，不是一個人的責任，也沒必要將恨意，全部傾覆在一個家族身上。

  “反正要不是姓君的當年搞那麽一出，要不是從公主那裏騙到的重要軍情，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攻破都城……他們把你救走，也算是贖罪。”祁北依舊不待見，語氣冷漠。

  君夜宸不再多說。景國人對君家的恨意，不是輕易能化解的。

  當年君家並沒有告訴他身世。

  他一度隻以為自己是君家的小少爺。

  君氏夫婦拿他當親生兒子看待，不，可能是愧疚，比親兒子還要寵。

  直到十歲那年，玉嶺一戰。

  君家滅門。

  軒轅皇族最後的暗衛，將他救走。當年他們和景國公主一同來救君夜宸，最終由景國公主將他帶回君家，而他們和公主有約，為了君夜宸平安長大，隻要他沒有危險，就不可出現。

  畢竟他這張臉，和景帝實在太像了。太容易暴露。

  沒有什麽比“外甥像舅”，能掩藏他的真實身份。

  君戰神不想他報仇。在他的立場的來看，大盛縱然不對，但天下已經一統。

  君夜宸若要複仇，必定掀起腥風血雨。

  結盟的初衷就是為了天下太平，不願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中原，再起戰戈。

  景國公主也不想他複仇。雖然她恨慕容皇族入骨，但知大局已定，複國渺茫，不願軒轅皇族最後的血脈，白白葬送。

  他們死守他的身份，小心翼翼保護，不露半點痕跡。

  如果君家沒有被滅門……

  君夜宸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

  百因必有果。

  慕容皇族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就是自己作的。

  “那你到底什麽時候反啊？”祁北又忍不住催促了一句，道，“我賣北夏幫你！”

  君夜宸不由看向他。

  我賣北夏幫你。

  入無名穀，吃盡苦頭，最後脫穎而出，成為下一任北夏國師。

  從來不是為了榮華富貴，青史留名，萬眾敬仰，隻是為了這一句……

  銀月如此。

  祁北如此。

  所有跟隨他至今的人，都如此。

  不顧一切，隻有一個目標，複國。

  可是……

  “不反。”君夜宸望著他，語氣堅定而執著。

  祁北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為什麽？現在新帝和寧王你死我活，就是你自立為國，趁勢而起最好的機會。我再引北夏入中原，讓他們自顧不暇，根本顧不上對付你！”

  “我不會讓北夏踏入中原一步。”君夜宸眸光凜冽。

  祁北：？？

  “當年大盛不就是如此？放棄了他們在北疆的布防，讓北夏從他們的城池借道，繞入景國！侵吞兩國大片土地。我們以牙還牙，為什麽不行？”

  後來為了拿回這些地。

  北疆寸土寸血。

  大盛第一將門蔚氏，直接死光了，整個家族都打沒了。

  而像蔚家這樣的將門世族，多不勝數。淹沒在塵埃之中，變成史書一筆。

  “不行。”君夜宸斬釘截鐵，語氣不容置喙。

  祁北盯著他，墨瞳裏的陰鬱和暴躁又升騰起來了，似乎想到了什麽，氣道，“君家養了你幾年，你就真當自己姓君了？你替大盛守什麽邊疆？北夏侵的是他們的地，關你什麽事。”

  “不為大盛。”

  “那為什麽？”

  為北疆無數鮮血換來的和平，為中原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寧，為天下蒼生。

  “中原一統後，曾幾次大規模南北移民，兩國百姓混合住在一起。二十年時間，現在的百姓，已經不分景盛。如今守衛北疆的，不止大盛人，也有原本的景國人。”

  “與景國共存亡的世族，當年都死了。活到現在的，隻想太平。”

  祁北怒道，“那又怎麽樣？這些沒骨氣的亡國奴！”

  “對天下人來說，誰當皇帝都一樣。”君夜宸語氣平靜：“寧為盛世犬，不做亂世人。百姓沒有錯。”

  軒轅皇族變成了曆史。

  曾經的景國人，或許會惋惜故國，但他們更安於現狀。

  一旦北夏入侵，景國複國，再加上新帝和寧王各自為政，整個中原，便會四分五裂，陷入戰火之中。

  “所以呢？你就這麽算了？所有為了你們家犧牲的人，都白死了？”祁北十分暴躁。

  君夜宸定定看著他，“不會算了。慕容皇族，必滅。”

  祁北也不是蠢人。

  終於……

  明白過來。

  君夜宸要複仇，但不願起戰火，所以通過政鬥，循序漸進，清洗慕容皇族，等待時機上位。

  同時穩住邊疆，保存中立將門勢力，不被北夏趁虛而入。

  但這太難了。

  一邊清洗慕容皇族，一邊維持中原太平，一邊對抗北夏部署。

  這簡直是一人單挑全局。

  他明明可以選擇簡單一點的路走。

  造反不好嗎？

  祁北整個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天下蒼生。

  這麽重要？

  他不打算造反，祁北本應該十分煩躁，老子在無名穀這麽多年，到底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但不知道為什麽，心情莫名複雜。

  故國百姓都忘了軒轅皇族，不想你回來，打破他們現在的生活。你卻還心念百姓，不願他們受戰亂之苦。

  慘還是他最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