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夜宸的視線，一直落在小女子的臉上。偶爾才瞟向下方的皮影，聽她講故事。

  某夜，驟雨忽至。生執傘而避，有螢落肩避雨，生憐之，未驅。

  次夜，遇一妙齡女子，執螢燈同行，為生照明。

  暮色至，天明離，日一複一日。

  立秋，生至京城，女不知所蹤也。

  次年夏，生結螢燈，思之。

  君夜宸靜靜看著，她不知在那皮影上塗了什麽顏料，散發著瑩綠色光芒，倒像是一盞真的螢燈。

  故事說完之時，夕陽西下。

  “那女子，是那隻螢火蟲？”君夜宸問道。

  楚曦玉微微頷首，“是。夏螢壽命短暫，但為一傘之恩，願用一生，照亮他一程。”

  “一傘之恩？那是恩情，還是愛情？”

  楚曦玉一愣。這故事她寫出來之後，看哭了一群人，便被收錄進民間淒美愛情故事筆劄之中。

  所有人都為螢妖的愛情而感動。

  還沒有人問過她，這是恩情？還是愛情？

  楚曦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也不知道。”

  大概她自己都分不清，什麽叫做恩情，什麽是愛情吧。

  一傘之恩，一生相隨。是恩？還是愛？

  但不論是恩還是愛，螢妖，把短暫的一生留給了書生，是她心甘情願。

  就像她自己。

  君夜宸沒想到她會這麽回答，有些詫異，“你可是作者……”

  隨即便笑了。

  “是報恩。”

  楚曦玉水汪汪眼眸眨巴，看向他，“王爺怎麽篤定，就是恩情？”

  “若是喜歡，螢妖離開心愛之人，豈能從容隨風而逝。你故事裏的螢妖，把人送到京城，便安心消散天地間，隻有情，並無愛。倒是書生，結燈而思，可能是愛上她了。”君夜宸嘖了一聲。

  一番點評，卻是字字珠璣。

  楚曦玉有種醍醐灌頂之感，詫異地看向君夜宸，“沒想到王爺如此深諳情愛之事，很有經驗啊？”

  “本王……本王聽書聽多了！隨口胡說。”君夜宸立即掩飾。

  楚曦玉笑的眉眼彎彎，“王爺縱橫風月場多年，略知一二也是人之常情，臣女理解。”

  你理解個鬼啊？

  君夜宸有點鬱悶。

  本王的經驗，和他們沒有半點關係好嗎？

  “天色不早了，臣女去給王爺準備晚膳，王爺想吃點什麽？”楚曦玉收拾著皮影，笑問道。

  君夜宸懶懶趴在枕頭上，“隨意。”

  “行。臣女下去安排。”

  和君夜宸一起用過晚膳，楚曦玉便告辭了。君夜宸讓冷言護送她回去，剛出門，就遇上蕭清風回來。

  楚曦玉和他打過招呼，便上了馬車。

  倒是采茶小丫頭機靈，趁著自家小姐不注意，悄悄攔住人問道，“蕭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蕭清風一愣，點頭，“何事？”

  “那個……蘇映歌小姐，和王爺有什麽交情嗎？”采茶小心翼翼問道。自家小姐不操心，她可不能不管啊。

  這蘇小姐若是王爺的舊情人，咱們小姐可怎麽辦。

  蕭清風詫異地看了一眼馬車。楚曦玉已經坐進車裏，不知她是何想法……

  “你們小姐，讓你問的？”

  “不是小姐的意思。小姐若是肯問王爺，哪還輪得到奴婢操心呢。奴婢就是有點擔心……小姐說，那蘇姑娘和王爺肯定有故事。”

  蕭清風肅然起敬。那一樁陳年舊事，被封口的嚴嚴實實，除了當事人，外人根本不得而知。

  楚曦玉不過見了蘇映歌一麵，竟然就能猜到……

  真是厲害。

  “楚姑娘真是聰明。此事，長公主和王爺都下了封口令，但楚五姑娘不是外人，此事緣由蘇鶴……”

  一番長話短說的敘述。

  “……為了永安侯和長公主的顏麵，此事不宜外傳。你和你家小姐知道就行，懂了吧？”

  采茶憂心忡忡點頭，“蕭大人放心，奴婢口風緊著呢。謝蕭大人。”

  蕭清風看著采茶離開的背影，心想，王爺若是知道，楚姑娘十分在意蘇映歌，怕是要高興壞了？

  嘖嘖嘖。

  ……

  車廂裏。

  楚曦玉看著一臉憂慮的采茶，問道，“怎麽？和蕭大人說了什麽悄悄話，臉色難看成這樣？”

  “啊……小姐您看到了！”采茶捂嘴，小聲說道，“奴婢……奴婢自作主張，打聽了一下蘇映歌姑娘的事情……”

  楚曦玉失笑，“打聽她做什麽。”

  記憶中，君夜宸一生未娶。而這個叫做蘇映歌的女子，她沒有任何印象。

  反正不會是君夜宸的未來媳婦。

  但……

  重生一世，自己改變了很多事情，就像蝴蝶的翅膀扇過……

  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也有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這可是情敵！小姐您自己常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嘛。”采茶小小反駁了一句，便趕緊將自己得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道：

  “小姐您果然沒猜錯，那蘇姑娘，真的和王爺有一段故事……”

  楚曦玉眸光一閃。

  沒有打斷采茶，聽她繼續往下說。

  “這蘇姑娘，原本不是永安侯府的人。而是六年前，蘇鶴強搶民女，從民間搶來的！”

  楚曦玉黛眉微蹙，“六年前，那時她才多大？”

  “十歲！蕭大人說，蘇鶴愛女色，大小不忌。最喜歡年紀小的，買回來可以慢慢調教……當時他搶了好幾個民女，就把其中最漂亮的一個，也就是蘇映歌小姐，送給了攝政王，向王爺示好。”

  “咱們王爺是個好人，轉手就送給了長公主殿下。長公主得知蘇鶴的混賬事，立即把蘇鶴抓起來吊打一頓。那一次，據說差點把他活活打死，那些搶來的女子，都送回去了。隻有這個女子……她不願意回去。”

  “為何？”

  “聽說她是個孤兒，養父在街頭撿到，早就想把她賣進青樓。這一次被蘇鶴搶走，別家父母都是哭天喊地，隻有她養父拿了銀子美滋滋。長公主殿下心善，怕她被送回家後，再被賣入青樓，便決定留在自己身邊養著……”

  楚曦玉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結果永安侯主動說，這是他兒子闖的禍，這女子就該他負責安置妥當，便把人收做養女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