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曦玉知道，君夜宸什麽都懂，他不需要開解。

  過了今晚，明天，他又是那個無所不能的攝政王。

  但這一晚，她就想陪他坐坐。

  “其實我可羨慕王爺，有這樣的長輩。我爹娘很早就去世了，我都快記不住他們的樣子，也記不住曾經的家。我家在塞北，兄長說，那兒的冬天很冷，但是卻有最好看的桃花，最好喝的桃花醉。”

  “家裏的女人們，會在男人出征的時候，在桃花樹下買一壇酒。等到第二年，他們回來了，再挖出來。如果等不到，就一直埋著。等到自己去世的時候，再讓兒女們挖出來，祭在父母的墳前。”

  楚曦玉揭開酒封，濃鬱的桃花味和酒香，撲鼻而來。

  拎起酒，舉向君夜宸，“如今沒有塞北的桃花醉，這個，咱們湊合湊合。”

  這張明豔的俏臉，依舊是笑吟吟的。

  要有多麽強大的內心，才能將一切悲苦揉碎，雲淡風輕。

  君夜宸第一次覺得，她和他有點像。

  他也拆了酒封，舉起酒壇。

  兩人對飲。

  “味道不錯。”君夜宸說道。

  楚曦玉笑了笑，“這酒不夠烈，摻了蜂蜜，有點甜膩。塞北的桃花醉，火辣辣，但若能挖出來一起喝，卻又是這世上最甜的酒。”

  離人歸來，這才是它的香甜之處。

  而非，京師這種通過蜂蜜調和的甜膩。

  “對了！聽說君家以前就駐守在塞北，你有沒有喝過？”

  “未曾。”

  那時候他還太小了。

  不會偷喝酒，不會爬樹踩魚，早熟而乖巧，是君家滿門最寵愛的小少爺。

  “那太可惜了，我哥小時候就偷喝我爹的酒，還把我喂醉了，被爹發現，吊起來一頓胖揍。”楚曦玉咯咯直笑，頓了頓又道：

  “其實這些我都記不清了，但兄長哄我睡覺的時候，會一遍遍說。他記得所有美好的事，希望我也隻記得美好。如他所願。”

  君夜宸失笑。這小丫頭，意有所指。

  同是天涯無家可歸人。

  他竟然，又被她安慰了。

  他君夜宸，豈需要安慰。他根本不會軟弱，但是……

  這一刻，竟然有些恍惚。

  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好像，什麽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王爺你終於笑了！”楚曦玉第一時間發現，眉眼彎彎。

  君夜宸可不能承認，自己的情緒，因為一個小女子從沉重變得開心。僵硬轉移話題，“楚小五，你會唱曲嗎？”

  “大晚上的，唱什麽曲啊？”

  “喝酒沒有絲竹助興，有什麽意思。”這一句話，又恢複了攝政王的紈絝。

  楚曦玉舍命陪王爺，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笑道，“王爺吩咐，莫敢不從。別說小曲了，小舞也能給你跳一段。”

  說著，她站起身，站到君夜宸麵前，淩波微步，翩翩而轉。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舞姿窈窕，歌聲清澈。

  君夜宸不知見過多少歌舞，哪怕是大內皇宮的樂師舞姬，他也見得多了。

  但從未有這麽一個人，讓他目不轉睛。

  一曲終了。

  小女子回到君夜宸身邊坐下，咕嚕喝了一口酒潤潤嗓子，一臉邀功的表情看著他，“怎麽樣？小女子這段歌舞，可還入王爺的眼？”

  “難看。”君夜宸艱難從她臉上移開視線，口是心非。

  楚曦玉也不生氣，隻是扭頭輕哼一聲，“不懂欣賞。”

  “特別難看。”君夜宸卻板著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轉過來，正對著他，十分嚴肅道：

  “所以，你不要在第二個人麵前如此，免得嚇到別人。”

  楚曦玉：……

  ？？

  本姑娘真是腦子進水了，才跑來陪你！！

  “聽到了嗎？”君夜宸見她不答話，眉頭皺了起來。

  楚曦玉撇嘴，“我嚇的是別人，又不是你。王爺管這麽寬做什麽？”

  “這是本王的命令。你敢違抗？”君夜宸劍眉一挑，“那我就讓你哥這輩子，都別想走出刑部大牢！”

  哇，這人……

  可真夠濫用職權的啊！

  “好，知道了。”楚曦玉沒好氣嘀咕，“我不嚇別人，就嚇你！”

  君夜宸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但隨即又立即扯平。

  兩人繼續對飲，誰都沒再說話。

  過了許久，君夜宸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喜歡《蒹葭》？茶館也叫這個名。”

  還沒開業呢，某人已經知道，這茶館是她的。

  他大概是現在最了解她的人。

  明麵上的掌櫃雖然是楚四爺，但他肯定知道，是她。

  “這是我學會的第一首詩，也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十分特殊的記號。銘記在心。”

  在這之前，她是一個字都認不全的文盲。

  陸希之教她詩經，這是她學的第一首詩。

  今生她能有機會翻盤，也全靠在那最艱難的日子裏，曾經遇見這樣一個人。

  大概，這就是最幸運的事。

  君夜宸偏頭看她，小女子的眼眸之中，藏著許多的故事。

  那些故事，十分重要，卻與他無關。

  讓他莫名心底有些不舒服。

  沒能參與的過去，不可能回溯。但是現在和將來……

  君夜宸端起酒壇飲了一口，眼神裏是不容置喙的霸道。

  別想與他無關。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君夜宸沒想過，延和元年的守歲夜，竟然是這麽一個小丫頭，陪他到天明。

  一壇桃花醉下肚，楚曦玉醉的頭暈暈，站起身道：

  “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

  君夜宸微微頷首。但小丫頭走了兩步，又突然轉過身，從懷中一堆錦囊之中，挑了一個遞給他。

  “這是什麽？”君夜宸問道。

  “壓歲錢！”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君夜宸拒絕。

  楚曦玉笑的眉眼彎彎，“對啊，壓歲錢不是分兩種嗎？除了給小孩子的，還有孝敬長輩的。”

  君夜宸瞪眼，“我？長輩？”

  “您管天管地，還管我唱曲跳舞，比我哥管的還寬，不是我長輩，是什麽？”楚曦玉嗆了一句。

  君夜宸失笑，這小丫頭，記仇。

  微醺後的楚曦玉，比起平常，多了幾分小女孩的嬌縱。

  強行把錦囊塞給君夜宸：

  “不論如何，過年總是要收壓歲錢的。王爺，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