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是座圓形大廳，很大，比高照的院長大廳大了好幾倍。

  大廳左右各有一扇圓窗，也很大，大到足以讓巨大化的杜杜隨意撒歡。

  看這構造，應該是蛇頭之上，兩眼之間的位置，那兩扇圓窗就是鋼鐵巨蛇的眼睛。

  高照向幾乎是廣場規模的大廳中心走去，腳下不是鐵板，而是打磨得很光滑的石板。深淺不一的石板拚出頗有規律的圖案，有些像原始風格的神話史詩畫。

  道道白光自頭頂降下，讓高照的身影在明暗之間交錯，也讓他一顆心在輕重之間不斷起伏。

  不可能吧……

  開玩笑呢……

  還來真的啊……

  搞什麽這太可笑了……

  這是個陷阱……

  總之隻是短短幾十米，區區幾十步的路程，高照卻走得驚心動魄，有種汗透重衫蒸幹了再是滿身汗的心悸感。

  當他走到距離大廳中心十多米的地方，中心那座圓台的細節一覽無遺時，他再無懷疑。

  他的腦子沒問題，這並不是幻覺，眼睛也沒問題，並沒看錯。

  圓台上有張很普通的木桌，和桌後的高背靠椅一樣，都是黑沉沉類似鐵木的質地。

  高照一眼就看出，木桌和椅子都是仿品，因為木桌的寬大擋板上，刻著一行字。

  巫師光輝照耀整個多元宇宙……

  這行字是用異度天宇的巫師文字寫成的，不過有幾個字母寫錯了，而對使用這種文字的人來說，是絕不可能發生這種錯誤的。

  所以這套桌椅，隻可能是後來者，比如說納卡賽克們，比照記憶，或者是已經朽爛的原版做出來的。

  當然是不是仿品毫無意義，關鍵是，這是異度天宇的巫師文字！

  這意味著，高照踏入大廳後生出的那種感覺是對的。

  大廳的尺寸和布置雖然不同，但在構造上講求中心為我，精致對稱，在裝飾上彰顯各種踐踏神明改變世界的元素，如此種種，都非常符合異度天宇裏巫師的氣質。

  畢竟他的院長大廳，也是同樣的風格。

  高照沒有繼續靠近圓台，而是繞到另一個方向。

  背對他的高背靠椅漸漸轉正，一副套著尖頂巫師帽，身著黑色巫師袍的骷髏斜倚在椅子上。

  骷髏和衣物都保存得很好，仔細看又像是刷了層什麽保鮮透明漆之類的東西。骷髏頭的下頜扭曲著，不知道是死亡時太痛苦，還是納卡賽克們進行“保養”時不小心碰到了，但怕弄回去反而會造成更大損害，隻好保持著這個樣子。

  高照跟骷髏頭的空洞眼窩對視，在那黢黑深邃之處感應到了一無所有的平靜，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精神投影加晶石框架糅合成的身軀限製了高照的力量，但感應這具骷髏的存在時間還是大致能做到，至少有個模糊的範圍。

  至少有……十萬年了吧，基本就是化石。

  這具骷髏，就是掠食者老祭司所說的“真神”，艾斯伯恩世界的創始者。

  然而這位真神，卻和他一樣，都是來自異度天宇的巫師。

  壓迫和奴役著這個世界十萬年，讓世界輪回了無數次，現在還在肆虐世界，準備又一次重新來過的冰雪與風暴之神納卡，隻是他的造物和……守墓者？

  高照拿指頭敲著太陽穴，木桌上的文字，以及巫師帽和巫師袍，都確鑿無誤的指出了這個事實，但他還是難以置信。

  異度天宇的巫師穿梭世界，縱橫諸天，無所不能，沒有誰會把自己栓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

  任何世界都不可能憑空蹦出來，轉眼就成長到高級階段，必然有一段漫長的發展曆程。

  在他的感覺裏，艾斯伯恩世界至少也有幾十萬年的曆史了。

  這就是說，這位巫師在艾斯伯恩世界，起碼呆了十萬年以上。

  哪怕時間流速不同，艾斯伯恩世界的十萬年，最少也等於異度天宇的一千年，對巫師來說，尺度也已經縱貫了整條生命線。

  這就荒謬了，哪個巫師會甘於將全部生命，都投注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

  如果掠食者老祭司說的是真話，真神就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那就更荒謬了。

  擁有創世之能的巫師，起碼是固化巫師，也就是尤琳那個級別的。

  固化巫師待在自己創造的小世界裏，度過自己漫長的一生……對巫師這個種族來說，差不多是最嚴重的侮辱吧。

  除非……

  高照腦子裏瞬間刷出一連串的可能性。

  可能是個逃亡者，機緣巧合創造了一個小世界，躲在這裏避難。

  也可能是個遇難的倒黴蛋，甚至說不定是深海集會所的深潛者，鑽到這個世界裏就回不去了。

  艾斯伯恩很深，在沒被尤琳所在的學院發現前，應該更深。如果高照沒有尤琳給的坐標，他根本碰不到這個世界。哪怕是固化巫師，本體被陷在很深的世界裏，也是異常危險的。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本人樂意……

  高照仔細觀察骷髏頭和黑袍，同時用上了初火之力感應，他很小心，本著同類相憐的心理，怕損壞了這位前輩的遺體。

  骷髏頭和黑袍上都沒發現，當初火之力掃過木桌上的燈座時，終於有了發現。

  這位巫師並沒有留下筆記之類容易損壞的遺物，但在燈座裏，卻有極為微弱，也極為熟悉的氣息。

  精神草……嚴格說是精神草的草灰。

  這些草灰中還埋在異常稀薄的力量，跟這具骷髏身上的黑色巫師袍一樣，給人以陰冷空寂的感覺，顯然來自黑巫師。

  草灰中的力量還在波動，隱約有什麽規律，像是密碼。

  高照努力分辨力量中蘊含的起伏，還是無法將那些起伏從噪聲中剝離出來。

  想了想，他還是走上圓台，直接拿起那個天使造型的燈座，擰下底部的蓋子。

  底座裏落出一蓬黑灰，這是早已經朽爛粉碎的精神草，但裏麵還蘊含著一個巫術的結構，將極為微弱的力量束縛在內。哪怕經受了十萬年的時間侵蝕，巫術依然在生效。

  這是來自精神層麵的巫師之力，在這個小世界裏就如與世界同在的不朽靈魂，自然經得起時間侵蝕。

  黑灰在空中飄曳，發出點點暗光，粼粼生輝，並沒直接落地。

  高照心有所感，用手指輕輕探入黑灰中，控製著力度，激發出非常柔和的一縷初火之力。

  黑灰中亮起一點金光，再急速擴展，將每一粒灰燼染成金色。

  灰燼蕩動起來，拚出了線條，線條扭曲，變成文字。

  這是異度天宇的文字，不是通用語，是巫師文字，隻用在巫師繪卷的刻寫上。

  高照完全不必閱讀文字，這些文字直接將他的精神拉入到深邃的虛景中。

  這該是第一視角，也就是這位巫師的主視角。

  “他”看到虛空中有條蛇，很小很細的蛇，好像還斷了尾巴，像破爛草繩一樣，僵直的飄著。

  “真是奇異的生命，居然能在虛空中生存，是和我一樣被世界拋棄了的可憐蟲嗎？”

  視角中還附帶著心緒，讓高照仿佛成了這位巫師本人，重回世界之初。

  這一刻的確是世界之初，緊接著，視角裏異彩噴薄。小蛇驟然變大，大到參天巨樹，大到每一片鱗片都如大地，縱橫的溝壑就如山川深穀。

  視角急速擴展，從宏觀到微觀，再到恍若混沌的更小尺度，到最深處時又回到了原點，但高照能感覺到，此時的蛇有本質的變化，或者說是視角所在的巫師，也有了本質變化。

  像是巫師將自己與蛇融為一體了……

  視角又反向擴展，朝著更大尺度變化，以至於蛇縮成了一個微小的光點，與浩瀚虛空中那些毫無力量波動的，有如塵埃的物質混在一起。

  之後的變化如高照在地球世界時知道的科學假說一樣，一切收縮成一個點，又噴發出來，虛空被擠開，一個新的世界成型。

  但這個世界很小，僅僅隻是一顆星球，一層濃稠的白霧裹住星球，還是活物般的蛇頭在白霧中遊動，吞吐著猩紅蛇信，進行著什麽工作。

  “真是遺憾，我隻能做到這一步。”

  巫師的心緒又起，讓高照恍然，艾斯伯恩世界並不是憑空創造出來的，是這位巫師用在虛空中撿到的一條蛇，再融合自身而成。

  也就是說，巫師即便有固化級別，但在創世時，也跌落到了液化級別。而且還因為什麽原因，與異度天宇斷絕了聯係，獨自在虛空中漂流。

  接著的世界變化如快進了無數倍的回放，還有很多殘缺，讓整個進程看得很模糊，但高照還是看明白了總體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

  高照深深喟歎，不出他的預料，艾斯伯恩世界就是又一場貪吃蛇的悲劇。

  世界姑且不論，這位巫師到底是何來曆，怎麽這麽悲催的在虛空裏漂流呢？

  高照正在想，回放的景象也到末尾。

  視角剝離，一道身影轉到高照對麵。

  那是個枯瘦陰鬱的中年巫師，眼裏卻閃著淩亂的冷光，似乎精神處於崩解邊緣，顯得有些狂亂。

  “這是回歸深海的代價……”

  巫師用蒼涼的聲音說，開頭就讓高照震動不已。

  果然是個深潛者！

  “你一定是位巫師，而且是位很特別的巫師，才可能解讀我留下的這份遺言。”

  巫師的身影也缺失了很多細節，他向高照撫胸行禮。

  “卡爾-納卡，很榮幸見到您，來自若幹歲月之後的貴客。”

  即便知道這隻是過去的“錄影”，高照還是下意識的點頭回禮。

  巫師接著說：“雖然我已經無法得到答案了，但還是想問個問題。”

  他的問題讓高照又一次震動：“深海集會所，建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