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弗恩世界，溫瑪城中心巨樹平台，營火搖曳，希伊蘭蒂的表情也隨著火光在狐疑、擔憂、不甘之間變幻不定。

  所謂的“表情”，其實隻是嘴唇和嘴角的細微運動，可高照和她默契已深，就算她沒什麽表情，高照也能從關聯著兩人靈魂的營火裏有所感應。

  最終希伊蘭蒂無奈的歎道：“我真的不能去嗎？”

  高照安慰道：“那個世界太深，力量壓製得很厲害，可能我連營火都點不燃，更沒辦法把你帶進去。”

  “這其實也是好事，說明沒有加拉迪亞那樣的聖靈和魔神，不會太危險。”

  “這裏也需要你，跟我這個太陽王相比，大家更信賴希伊蘭蒂。”

  希伊蘭蒂笑道：“大家信賴的是與營火同在的防火女而已。”

  高照高興了：“那跟我同在的是希伊蘭蒂？”

  防火女嘴唇一抿，哼道：“可你拒絕了。”

  高照趕緊說：“隻是小事，去去就回。”

  艾斯伯恩世界還沒開發，時間流速應該也是異度天宇的十倍，最多兩三天吧。而且又不是去掌握世界，就是搞定錨標而已。

  他正要跨進營火，希伊蘭蒂拉住了他。

  既不是投影，也不是用他的血凝結出的火魂化身，而是真實的血肉身軀。

  不等高照品味，希伊蘭蒂另一隻手放在飾環上，低沉的說：“晨星大人，這可不是小事。”

  她摘下飾環，露出令人心悸的容顏。

  眼裏沒有眼珠，兩團暗金焰火在微微躍動，眼眶周圍的皮膚密布著暗金裂紋，似乎在一直燃燒著。

  高照記得成為防火女前的希伊蘭蒂長什麽樣子，今天第一次見到防火女希伊蘭蒂的整張麵容，仍然被震撼的一時無言。

  “晨星大人每去一個世界，就會帶去我們的初火，讓世界因此而改變，變得更好。”

  眼中的焰火與嘴裏的話語合拍，再通過兩人的營火誓約，烘烤著高照的心靈。

  “這是晨星大人答應過我的，就因為這個，希伊蘭蒂願意接過艾蓮娜的使命，願意投入初火成為防火女，願意服侍晨星大人，至死不渝。”

  麵對如此的希伊蘭蒂，高照無比心虛，哪還談得上品味纖纖素手的滑嫩，欣賞這張美麗與驚悚交織的麵容。

  他的確沒把這趟出行放在心上，掙筆外快而已。

  止住下意識點頭的衝動，他還是要解釋一下：“希伊蘭蒂，你也知道，這次是跟奈恩聖靈做交易而已，我不能對那個世界做出太多改變。”

  希伊蘭蒂搖頭，淺淺笑著說：“晨星大人，隻要您進入世界，對那個世界來說就是很大的改變了。而且我哪有資格逼迫您做什麽呢，隻是提醒您注意自己的本心。”

  “您肯定會在矛盾中找到最佳的平衡點，就像您決心要做個好……巫師一樣。”

  “我相信您會改變那個世界的，哪怕隻是一點，哪怕隻是拯救了一個靈魂都好。”

  “您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這樣的信任本身就是逼迫啊……

  高照還要解釋一下，可對上她那眼中的焰火，卻說不出口了。

  他隻能轉移話題：“你的眼睛……我不是把眼睛給你了嗎，怎麽還是這個樣子？”

  希伊蘭蒂甜甜笑了：“眼睛我好好收著呢，等到希伊蘭蒂不想和我一體了，就會還給她。”

  “現在我需要以營火化身的視角來看世界，看晨星大人您。”

  高照心跳微微加快：“你……她會到什麽時候，才不想做防火女了呢？”

  希伊蘭蒂將飾環戴回去，遮住令人心悸的眼眉，嘴角翹得更高：“等到初火的光芒照耀整個多元宇宙的時候……”

  高照呆住，她又噗嗤笑道：“當然是不可能的，隻要照耀到晨星大人您所在的世界，也就是那個異度天宇的時候，她就很滿足了。”

  輕輕捏捏希伊蘭蒂的手，高照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他說：“我去瑪哈那邊看看……”

  希伊蘭蒂像女仆般低頭行禮：“好的，晨星大人。”

  等他跨進營火，耳邊還飄蕩著溫婉卻含著隱隱寒意的話語：“晨星大人別忘了，營火之誓是由我們彼此的人性承載的。如果晨星大人的人性因為其他人而流失，後果會很……嚴重的。”

  意識轉換，高照心中叫道，那得讓我的人性因你而流失啊！

  不知道我的人性已經滿溢，快要決堤了嗎？

  營火旁，希伊蘭蒂叮囑完後，呆呆看著焰火，氣息收斂，仿佛成了雕塑。

  直到一個白發老人跨出營火，她才如夢初醒。

  來人是奧貝德，急切的道：“希伊蘭蒂，拉格什那邊又找到了一個不死人聚落，他們對初火還很抗拒……咦，你怎麽了？”

  希伊蘭蒂搖搖頭，變回那個有著勃勃生機的防火女。

  她點頭說：“好的爺爺，我馬上去。”

  奧貝德撓頭：“還是別這麽叫我了，心虛得很啊。”

  希伊蘭蒂笑著說：“護火者不該回避自己的人生，哪怕是最醜惡最羞慚的事情。”

  奧貝德捧著心口唉聲歎氣：“現在不是心虛，是心痛了啊。”

  爺孫倆說笑著跨入營火，瞬間從另一座營火中跨出，置身陰暗壓抑的地下。

  希伊蘭蒂在克林弗恩世界還有太多事情要做，作為最初的初火誓約者，她的力量比其他護火者大得多，那些靈魂被神族初火束縛得太深的不死人，隻有她能解開束縛。

  克林弗恩世界原本隻有吉拉古特有活人，現在拓展到溫瑪、拉格什、烏爾、艾裏都四個王國，包含了大片地域，地表麵積接近鬆加德的一半。

  等淡水河區域完全收服，克林弗恩世界就跟鬆加德世界差不多大，不過跟後者比，克林弗恩的最大問題還是……人少。

  不死人的靈魂被神族初火束縛，人性被不死人印記抽取出來維持初火，即便神族初火在無限輪回中變得異常微弱，隨時都會熄滅，可靈魂強大到可以維持清醒意誌的不死人還是極少數。

  絕大部分不死人靈魂裏的人性都被抽空了，變成了毫無意識的遊魂，凡人初火無法讓他們恢複如初，隻能讓他們超脫。

  這幾天來，由紅星巫師、護火者，以及火魂武士組成的隊伍在清理城市廢墟之餘，也展開了規模的尋行動。從四個王國裏找出了五六千還有清醒意誌的不死人，與之相比，不得不清除掉的遊魂超過十萬。

  搜尋工作還在繼續，算上淡水河區域，最終克林弗恩世界能湊出五萬活人就很不錯了，這跟擁有接近百萬人口的鬆加德完全沒法比。

  而且找到的這些不死人也跟吉拉古特人有明顯區別，凡人初火替代了神族初火，隻要傳火就能讓他們恢複意識，但這不是瞬間就能完成的，需要相當於療養的過程。

  另外初火也並不穩定，已經出現不少不死人在傳火中發瘋甚至燒成飛灰的慘劇。原因是這些不死人對自由的渴望太強烈，毫無節製的接收初火，也跟傳火者自己對初火的掌控不夠有關。

  在若幹死難者身上積累出了經驗，現在大家已經能根據不死人的狀況來判斷那些是火魂武士就能傳火的，那些需要護火者乃至紅星巫師出手，而那些最困難的，就隻能靠希伊蘭蒂這個原初誓約者了，她對初火的掌控最為精細。

  地下洞穴裏，希伊蘭蒂將營火分作若幹細細雨絲般的火線，輕柔的灌注入那些跟遊魂沒多大區別，隻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不死人。

  漸漸的，一個個不死人的身體滋潤起來，身上那如樹皮般的肌膚塊塊褪下，眼中也漸漸有了光彩。

  來自吉拉古特和鬆加德的火魂武士們給他們穿上細麻編織的幹淨衣物，給他們喂混合了昏睡藥劑和生命藥劑的肉湯，溫和的催發他們的生機。

  這群三十多人的不死人大多進入了夢鄉，他們會睡上至少一天，等醒來的時候，雖然意識還沒完全恢複，但已經有了真實感，作為不死人的記憶就如一場噩夢。

  有幾個不死人並沒睡下，他們靈魂強韌，接收了更多初火，當然也沒完全清醒，居然一起向希伊蘭蒂跪拜磕頭，齊呼女神。

  “我隻是護火者，並不是女神……”

  希伊蘭蒂的低沉話語直接刻入他們心靈：“喚醒你們的這股力量是人性之火，屬於凡人的初火，你們不再被神族奴役了，這個世界，也不再容許奴役凡人的神存在。”

  某個長者驚愕甚至絕望的說：“沒有神存在的世界，那不是非常可怕，毫無希望了嗎？”

  另一個人則異常固執：“隻有神才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不準我們叫神也沒什麽，護火者就是神。”

  希伊蘭蒂沒有辯解，隻是淡然的道：“等你們獲得初火之後，自己會明白的。”

  等這些人退下，旁邊陶德歎氣：“我已經看到未來了，以後你和院長都會被看做神祇，加上我們，又成了新的神族。”

  葛瑞絲駁斥：“初火是凡人之火，凡人自己就能得到，不需要神祇的恩賜。而且初火燃燒人性，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獲得初火的凡人越多，初火越穩定，跟抽取凡人靈魂用來維持世界的神族初火完全不是一回事。”

  阿斯旺皺著眉頭說：“就算鬆加德人還有吉拉古特人不被當做神，我們巫師還是會被當做神啊，除非世界崩潰，否則我們在世界裏就是不死的。”

  “最終他們還是會把我們當做神來膜拜，然後把自己獲得初火說成是神的恩賜。要知道凡人是貪婪的，他們總會企圖通過這種說法，來讓自己壟斷初火。”

  奧貝德讚同阿斯旺的看法：“不是每個克林弗恩人都是吉拉古特人，不是每個強韌的靈魂都堅守善良。”

  “剛才那種人肯定會不斷的出現，越來越多，我們得做點什麽，從一開始就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希伊蘭蒂微微搖著頭說：“大家說得都對，凡人是多變和貪婪的，這樣的事情肯定會出現，我們的確該預先做一些防範。”

  “比如將克林弗恩世界的曆史，還有凡人初火的由來，刻在地板上、城牆上，刻在雕像下麵。還要把這樣的曆史，從小就教給孩子們，不允許有一絲篡改。或者學鬆加德世界那樣，把獲得初火的途徑改為重現曆史的試煉，隻有銘記曆史，才能獲得力量。”

  “但也不要太擔心，別忘了凡人初火的來源是凡人的靈魂誓約，越多凡人獲得，初火就越強大和穩定，這是初火有沒有被幹擾和扭曲最直接的證明，跟鬆加德世界的聖火一樣。”

  “製造神人分割的謊言，幹擾和扭曲初火，企圖壟斷初火的盜火者肯定會有，就看他們那些人，跟願意和人一同分享力量，由此變得更強大的傳火者比，到底誰會更強大。”

  希伊蘭蒂看向那些正在忙碌的火魂武士：“我覺得後者肯定會更多，初火的本性就是越多人獲得就越好，而且克林弗恩世界不是唯一的。還有來自鬆加德世界的人，他們的鬆加德之火源於初火，不會坐視這裏的初火沉淪。”

  “晨星大人還在不斷拓展新的世界，凡人之火會把一個又一個世界照亮，初火在無數世界點燃，傳火者會越來越多，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三個學徒沉默了，片刻後阿斯旺說：“是這樣的！我們的道路無比光明！”

  陶德則苦笑道：“果然是連巫師都視為禁忌的道路啊。”

  葛瑞絲卻讚歎道：“希伊蘭蒂姐姐不愧是院長的……護火者。”

  在希伊蘭蒂跟學徒們討論盜火者和傳火者，鬆加德世界，布狄卡城的聖火殿外，高照跟瑪哈也說到了這事。

  “兩個世界的交流真的很有意義啊……”

  瑪哈感慨的道：“吉拉古特人會教我們種各種糧食，我們這裏的人不是市民就是軍人，大部分加拉迪亞人隻是放牧漁獵，大家正為喂飽上百萬張嘴頭痛呢。”

  “我們也會教吉拉古特人，還有以後的其他克林弗恩人建造更堅固的房子，還有引水渠之類的建築，讓他們可以更潔淨。”

  “梅蒂還準備在克林弗恩發展生命教會，給那個世界帶去更多將力量用在治療上的技巧。”

  “鬆加德人可以去克林弗恩獲得初火，克林弗恩人可以來鬆加德獲得聖火，通過火魂術來往兩個世界，真的是取長補短，相互融匯。”

  她語氣一變，有些憂心的說：“不過還是有些不太好的跡象。”

  跟克林弗恩比，鬆加德世界的情況自然要複雜得多。

  有近百萬從舊時代裏走過來的凡人，有新生但也沿襲了舊時代氣息的帝國和教會，在關於力量的認識以及神人關係上，鬆加德與克林弗恩有著巨大差異。

  這麽交流下去的結果很明顯，有神存在並且神人友善的鬆加德世界，必然會推動克林弗恩世界也去塑造這樣的環境。

  而這會破壞克林弗恩初火的根基……

  理想中的克林弗恩世界，應該是驅逐了所有神族，凡人自己統治自己的世界，不如此初火無法穩固，更無法承載之後的變化，鬆加德之火也會受到影響。

  高照說：“這的確是個隱憂……”

  與理想、信念、信仰這些無關，初火的性質如果發生變化，那他作為巫師的根基就動搖了。

  接著他自信的道：“不過我們的火是凡人之火，隻要不斷的傳下去，就不用擔心。”

  想起希伊蘭蒂的話，高照暗道，看來去了艾斯伯恩，也得傳把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