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裏烏斯……不，尤斯跨進白金塔，裏麵的空間狹窄而高聳，石柱石磚石階，沒有什麽特別，除了中心那座很像小號烽火台的圓台。

  然而就是如此普通，才顯得它特別。

  這座塔是在物質界創生之初就存在了，距今已不知道多少萬年。當凡人興盛之後，阿卡托什宣告了龍火之誓，這座塔被白金光輝罩住，持續了七天七夜，凡人就將這裏稱為白金塔。

  塔洛絲帶領人類和其他種族把至高精靈趕出大陸，創建了加拉迪亞帝國。撤回夏暮島的至高精靈經曆不知道多少個千年的變亂後重振旗鼓，在千年前打回大陸，逼迫雷莫帝國在這座塔裏簽訂了白金契約，將塔洛絲逐出聖靈之列。

  而後夏暮島帶著至高精靈消失，塔洛絲信仰依舊被壓製，白金塔依舊屹立於此，任由人們進出，卻始終沒有一絲朽壞破損的痕跡，時光根本無法在這座塔上駐留。

  今夜，就在大角鬥即將決出勝負，卻被驟然出現的奧杜因打斷時，白金塔再度亮起白金光輝，隻允許有資格的人進入。

  不過在此之前，已經有人留在了塔裏，而且並未被白金光輝趕出去。

  當然，他也算不上人。

  尤斯走向圓台，一個由光亮凝絕而成的身影顯現。

  “執政官尤裏烏斯……”

  這個光人不知道是異常激動，還是異常痛苦，聲音在劇烈顫抖：“你來這裏做什麽？是想點燃龍火嗎？”

  “龍火必須由身負雷莫皇室血脈的人點燃，這你應該知道。”

  尤斯一點也不訝異，平靜的道：“這不是真相，這個說法隻是皇室用來迷惑帝國臣民的。”

  “當年皇室的確在這裏點燃過龍火，召喚下阿卡托什，把入侵物質界的達貢驅逐出去，還跟阿卡托什再度確認了龍火之誓。注意是確認，而不是訂立。”

  “這就是說，雷莫皇室隻是有資格點燃龍火，並不意味著擁有唯一的資格。”

  “隻要是背負了大多數凡人期望的人，就是凡人意誌的化身，都有資格點燃龍火。”

  尤斯說：“克文斯，你是聖靈教會的主教，是最清楚龍火之誓的凡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這個光人正是聖靈教會雷莫托尼亞教區的主教克文斯，不，嚴格說隻是曾經是。

  現在的克文斯成了被束縛在白金塔裏的瑪拉英靈，尤斯非常清楚，這個變化本來就是尤琳一手操辦的。

  將克文斯獻祭給阿卡托什，讓他的靈魂駐留在白金塔內。當白金塔被激活後，他就成為點燃龍火這個環節的鑰匙，沒得到克文斯的許可，誰也無法點燃龍火。

  這是那個血巫師推動塔洛絲瑪哈建立了鬆加德帝國後，尤琳臨時增加的一道保險。這個克文斯隻是尤琳控製聖靈教會的一道台階，到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價值，正好廢物利用。

  尤斯不太清楚尤琳具體是怎麽做到這件事的，克文斯能留在白金塔內，能成為保險，就意味著他跟阿卡托什有所關聯，否則區區英靈，哪可能阻擋龍火之誓的兌現。

  尤斯猜測，尤琳應該是通過被扭曲的瑪拉意誌，把克文斯獻祭給阿卡托什。沒點燃龍火，阿卡托什不會回應，但這座白金塔凝結了阿卡托什的力量，又經過凡人若幹萬年的膜拜，已經與阿卡托什的意誌產生了關聯。

  將克文斯以瑪拉英靈的身份，獻祭給白金塔，阿卡托什應該會接受的。當然這也需要克文斯的靈魂足夠強韌，對瑪拉和阿卡托什的信仰足夠堅定和純粹。

  既然是尤琳設置的保險，尤斯這裏自然握有“密碼”，那其實也就是龍火之誓的真相，以及尤斯作為尤裏烏斯，在此刻所背負的使命。

  即便有那個高照搗亂，尤琳還是把這個世界安排得好好的。

  克文斯哆嗦著說：“確、確實如此……”

  他從尤斯身前退開，可以清晰感應到，原本遮蔽住圓台的某種力量，正在急速散去。

  尤斯走向圓台，心中忽然泛起怪異的感覺。

  不是來自外界的危險，而是自己心底的異狀。

  “連鬆加德之心都不要了嗎？”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隻會變成學院印記的力量，不會留下什麽，尤其是那些凡人。”

  “作為巫師尤斯，這是正確的，世界之內的土著就是螻蟻。”

  “作為尤裏烏斯，這是背叛，背叛了對他寄予厚望的凡人。”

  漣漪在心靈中蕩動，隻跨出一步，尤斯就再難以前進。

  “尤裏烏斯不過是扮演的角色，就跟你現在這具身體一樣，是必須要丟掉的東西！”

  “那我又有什麽收獲？就隻是力量嗎？在異度天宇的一年多，在加拉迪亞的十多年，我本來就可以獲得力量的增長，這不是收獲！”

  “你不是醒悟過來了嗎？你不是明白了世界的差別決定了真實與虛假，選擇不複活尤裏烏斯的妻子情人和兒女嗎？”

  “就算隻是虛假的，那也是我本該得的！而且本來也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心靈中的咆哮已不知是尤斯還是尤裏烏斯，或者就是二者合一。

  “本來不該如此，不該毫無所得！”

  “我可以拿到一塊鬆加德之心，帶回異度天宇，把殘存的世界變成我的世界！”

  “或許……還來得及……”

  “那些把我視為最後希望的凡人們，或許我還能救下一些。”

  立場與情感迥異的意念在尤斯心中衝撞著，讓他身上溢散出熾白光塵，與圓台上雖然鬆開但並未遠離的力量撞出層層波紋。

  “克文斯！”

  尤斯驟然清醒，冷喝道：“你怎麽還不鬆開？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光人克文斯發出深長的歎息：“我不甘心……”

  他說話雖然還在哆嗦，卻比之前沉穩了許多：“在我獻祭的那一刻，我終於聽到了瑪拉的聲音，在呻吟，在哭泣，在求助。”

  “原來是真的，世界之外的異人是真的，幫著塔洛絲建立新帝國的人是異人，你是異人，最初降下神諭，指引我走到現在這一步的聖使，也是異人。“

  “異人，你們是來毀滅世界的……”

  尤斯的雜念一掃而空，豎眉冷笑：“這時候說這個還有什麽意義？你隻是個英靈，而且你已經退開了，不可能再阻止我。”

  “不趕緊退開，等我點燃龍火的時候，你隻會承受無盡的痛苦，隻會在龍火中一點點燒成青煙！”

  光人克文斯的身體變得佝僂，高聲笑道：“這是我該得的！我應該接受這樣的懲罰！”

  尤斯哼了聲，不再跟這家夥糾纏。

  他再度邁步，塔內猛然震動，又一個身披著暗金焰火的身影衝了進來。

  高照手持大劍，高聲喊道：“尤裏烏斯，等等我！”

  尤斯又停了下來，他躊躇了一秒，轉身看向這個血巫師。

  作為異度天宇的巫師，他們之間僅僅隻是競爭者的關係。不管在加拉迪亞世界裏怎麽打生打死，回到異度天宇裏，在諸如零環之類的公開場合相見時，還得相敬如賓。

  但看到明顯也還套著本世界身體的血巫師，尤斯那被壓下的雜念卻如風暴般衝擊而出。

  “都是你的錯！”

  他瞬間兩眼血紅，短劍變成門板般大小的巨劍，帶起濃稠如雪的白光，朝著對方劈下。

  轟隆震動，淡金劍柄淡金劍刃的大劍架住白光四溢的巨劍，高照身體一震，差點被連人帶劍砸進地板裏。

  “冷靜點，尤裏烏斯，點燃龍火更要緊吧。”

  “我真不明白你還有你的院長，幹嘛對我做的這麽在意？”

  “我隻是分一點龍火，帶走一塊碎片，好安置那些把希望寄托在我，在塔洛絲身上的凡人而已啊，並沒有破壞你們的計劃啊。”

  “加拉迪亞世界還是要粉碎，除了我的那塊碎片，其他的不還都是你們的？是化作學院印記裏的力量，還是當做試煉世界或者學院景觀，都隨你們，為什麽非要跟我過不去？”

  “我在加拉迪亞世界裏做的一切，都是按照事先的約定來的，也沒有違背巫師準則，難道你們真的在搞黑箱操作？”

  感覺這個家夥似乎太入戲了，高照努力勸解，對方至少是個液化巫師，而他連營火都沒帶進來，繼續打下去可不是對手。

  這番話停在尤斯耳裏，心中的風暴更加猛烈。

  這本是自己想做到的，卻因為你的破壞而失敗了，如果不是你在尼普爾河上消滅了帝國大軍，如果不是你拉著塔洛絲和魔神弄出了新帝國，你說的這些事情，自己已經做到了！

  “都是你的錯！”

  尤裏烏斯發出如受傷野獸的嚎叫，點燃龍火這事丟在一邊，隻想著把眼前這個家夥剁成肉醬燒成飛灰。

  正當力量奔騰，巨劍變得有如光棒時，白金光輝閃爍，他的力量驟然被壓住。

  大劍與巨劍又一次交擊，尤裏烏斯被震得倒飛而出，撞在遠處的石牆上。

  尤裏烏斯怒吼：“克文斯！”

  光人老者猛烈咳嗽，聲音也蕩漾不定：“白金塔內不允許……爭鬥……”

  克文斯說：“剛才你自己也說了，誰都有資格點燃龍火。”

  又欣慰的笑道：“我沒辦法阻止你，但我可以阻止你獨占龍火，哪怕隻是分出去一點，我的罪孽也會減輕一些。”

  尤斯徹底清醒，眼見高照跳到了圓台上，也趕緊跳過去，伸手的同時也向尤琳發去了傳訊。

  兩人一先一後將手放在圓台上類似火盆的石盤上，努力催動精神力。

  尤斯的白光，高照的金焰，在石盤兩側如水一般流淌而開，白金塔轟然震動，縷縷稀薄的白金火焰燃起，就在白光與金焰之上燃燒著。

  罩住白金塔的屏障震動起來，下一刻瓦解為白金光流，向著塔內急速回卷，讓塔外還在戰鬥的雙方侍從愣住。

  連白金塔的塔身都在瓦解，一並融入光流，湧進石盤中，讓焰火漸漸高漲。

  克文斯的身影扭曲起來，發出模糊的聲音。

  “龍火……燃了……”

  “阿卡托什……讓這一切終結吧……”

  光人消融，也投入到光流裏。

  高照和尤斯此刻心無旁騖，他們都感應到隨著龍火的高漲，一個強大無匹的意誌漸漸升起，再從中分出一股，向著自己靠近。

  這就是龍火，隻要獲得龍火，哪怕隻是很少的一部分，再加上塔洛絲、諾克圖娜爾和梅瑞蒂亞拉住的一塊鬆加德之心，就能將加拉迪亞世界的一部分拉走。那隻會是很小一塊，但當做安置幸存者的鬆加德，應該足夠了。

  那股意誌牽引的力量正探入高照的靈魂，與他關聯的若幹力量糾纏交織，一股仿佛來自世界之外的震動，將進程驟然打斷。

  類似虛空那又冷又空寂的感覺層層裹住高照，要將他從這具身體裏拔出，龍火跟他的關聯也縷縷碎裂，眼見就要分離。

  不好，尤琳毀了他的鑰石！

  “不想被燒融精神力失去記憶，丟掉所有學徒和侍從，就趕緊放手吧。”

  尤斯那幸災樂禍的言語悠悠傳來：“早點回去，還能早點向環流議會控告我們，不過既然尤琳這麽做了，她也不在乎了。”

  刹那間，高照猶豫了。

  他想象得到妮維雅、奧麗維拉還有三個學徒那邊的情況，她們應該正極為慌亂。三力融於初火形成的屏障變得混亂不堪即將瓦解，這已經不重要，他不趕緊激活學院印記返回異度天宇，小命都難保。

  不遠處的夜光和灰鐵，也該有了大難臨頭的感覺，正期盼著他趕緊回去。

  但他馬上又堅定了，就這麽回去，希伊蘭蒂會數落他的！

  “晨星大人真是沒用啊……”

  她一定會很淡然的，很優雅的這麽說：“看來以後也做不到什麽了，還是吉拉古特的太陽王呢，真是沒用的男人。”

  就為了這個，他還要賭一把！

  尤琳摧毀鑰石強製他退場這個可能性剛才就考慮到了，要怎麽應對，當時他也有了想法。

  很不靠譜，但有那麽一絲可能。

  手掌上光亮綻放，他沒有激活學院印記，而是激活了起源印記。

  沒錯，就是連接到那個血巫師起源之地的印記，那個地方很特殊，高照已經跟那裏錨定了，或許可以用那裏，而不是靠鑰石來維持自己在加拉迪亞世界的存在。

  心靈震動，微微的焰火升起，將虛無冷寂的隔膜層層燒融。

  遠離自己的龍火停住，再度伸展過來，與高照的各種力量交織。

  高照大喜，可以的！

  石盤上，尤斯那邊的白金光焰越升越高，已經將他整個人裹住。

  高照這邊，龍火原本消退到隻剩手上那一點，現在又猛然升騰而起。

  “怎麽可能！？”

  尤斯因為太過震驚，龍火都消退了不少：“你連鑰石都沒了，怎麽可能還留在這裏？”

  他怒吼道：“你一定暗中弄了另外的通道！這是作弊，違背了這次行動的約定！“

  高照沒功夫反唇相譏，說你們這是賊喊捉賊，龍火含著的力量太強大，他感覺很難拉得住。

  火，他需要自己的火，對了營火呢？

  周圍震動連連，尤斯的侍從們衝了進來，還有身形巨大的一龍一人，帶著熊熊的暗金焰火也衝了過來。

  高照喊道：“火！讓營火燒得更旺！”

  螺旋劍插在夜光的背上，初火已經黯淡了許多。

  紅龍伸展龍翼，翹著屁股，顯得很努力的樣子。

  下一刻，她轟隆栽在地上，龍眼翻白，舌頭外吐，呻吟道：“我、我快不行了！”

  巨大的鎧甲武士伸手拔起螺旋劍，插進了自己胸口。

  他先是呆了呆，然後揚天咆哮，顯得無比痛苦。

  螺旋劍的金焰呼呼燒灼，轉眼就將他整個人點燃，燒起的熊熊大火，給衝天的白金焰火鍍上更加深沉的光色。

  熾燃的初火讓高照的精神力也如烈火般沸騰，像是與那股強大意誌焊接上了，彼此的連接無比穩固。

  在場所有人，包括龍在內，身心瞬間模糊。

  白金光焰凝結成巨龍，遮蔽了大半個天穹。跟這頭巨龍相比，紅龍渺小得像一隻蜥蜴。

  阿卡托什，聖靈之首，時間之龍，降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