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血旗陣距離尼普爾河已經不到一莫雷裏，轉頭就能從人縫中看到湍急的河水。

  “再退我們全都要被推進河裏！把旗幟插在這裏，從現在開始，一步都不再後退！”

  瑪哈……或許還有塔洛絲，終於忍無可忍，高聲呼喊。

  這並不是空洞的口號，雖然護衛旗陣的義軍方陣已經換了好幾遍，但以旗陣為核心的義軍中央陣線，已經拉成了一道弧形，將平推而來的帝國軍團主力兜住。

  塔洛絲的力量還在激蕩，汙血旗並沒有倒下，義軍戰士們並沒有動搖，濃烈的戰意如無形火焰，將他們的靈魂燒灼得滾燙。

  這是義軍陣線沒有崩潰的基礎，失去了這樣的基礎，不管再精妙的戰術和計劃都無從實現。

  瑪哈喊完這一嗓子，還是看向高照，她倒是覺得自己是在喊口號，所以到底能不能變成實際的行動，還得看高照的評判。

  高照用很不負責任的語氣說：“退無可退，就不必再退……唄。”

  被若幹道足以殺人的目光燎烤著，高照不得不補充：“別這麽看著我，計劃一開始就安排好了，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也隻需要盡力而為。”

  妮維雅問：“轉機呢？”

  不等高照回答，瑪哈說：“這就是轉機，我們不再後退了，看誰能堅持到底。”

  你說得對，但靠的並不隻是士氣和堅持，而是另一個世界的曆史經驗，那樣的經驗又來自數學和幾何知識在戰爭中的運用，是真正屬於凡人的智慧。

  奧麗維拉把連枷上的骷髏錘頭抖得嘩嘩響，斜眼看高照：“真是虧大了，打了這麽久就沒收到多少靈魂，某人必須得用鮮血補償！”

  高照裝作沒聽見，前半截話他倒有同感，真是虧大了。

  到目前為止他殺了不下百人，包括十多個專家兩個大師，卻隻撈著些靈魂殘片，精神力外放度連一個百分點都沒漲到。瑪拉、塔洛絲和阿凱三聖靈和若幹魔神的力量在戰場中衝撞，形成的力量旋渦要麽把強大靈魂卷走，要麽直接吸收，他跟奧麗維拉、妮維雅還有學徒們要很辛苦才能喝到一些湯。

  不過這場決戰的意義並不在這裏，而是為了最終的收獲。

  手上的破曉者微微震動，梅瑞蒂亞的意念波動在他心底蕩開。

  “形勢開始變化了……”

  “真是奇妙，怎麽會有這樣的變化？”

  “這就是你的計劃？就是開始那種簡單的排兵布陣，就實現了這樣的轉變？”

  高照既欣慰又意外，戰況的確正在向他預料的方向轉變，勝利的天平向自己這邊傾斜了。

  不過他是根據帝國軍團的壓迫做出的推斷，現在汙血旗不再後退，靠的不隻是瑪哈和戰士們的決心，更大程度上是壓力減輕了，而這位女神是怎麽了解到戰況的？

  “在我的眼裏，生命的消逝就像奔騰的河流，之前一直在戰場中心，也就是你所在的地方沸騰，其他地方並不明顯。”

  梅瑞蒂亞說：“但現在不同了，這條河流擴展到了戰場邊緣，生命消逝時的浪花變成了一道弧形，還在不斷收縮，感覺……”

  “我們把敵人全部包圍起來了，還在不斷壓縮他們的空間。”

  “為什麽會這樣？”

  都忘了，這位是生命與活力女神，對生命的消逝有獨特感應。

  高照心頭一凜，死神阿凱還有達貢這樣的魔神都能從各種側麵獲得同樣的感應吧，尤裏烏斯會不會已經得到了示警？

  “除了瑪拉被異人扭曲之外，其他的聖靈和魔神還沒有什麽異常，我想祂們應該不會偏向帝國軍團，而隻是回應信徒的祈禱和專注在戰場上收割祂們的力量。”

  梅瑞蒂亞催促：“快說，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用了什麽連我們聖靈和魔神都難以察覺的力量嗎？”

  高照心頭放鬆，回以戲謔的意念：“那的確是比你們聖靈和魔神更為本質的力量，是貫穿無數世界，哪怕創世神也要遵守的根本法則。”

  伊帕米農達斯的斜形戰術詮釋了“集中優勢兵力”這個基於數學的戰爭常識，而漢尼拔的坎尼會戰則從幾何角度詮釋了這個常識，並具現為令所有指揮官都為之向往的包圍戰。

  在羅馬人還沒有觸及這個由戰神用基礎法則創造的領域時，漢尼拔用他的空間想象力將其變成現實。

  不是左中右平分兵力，而是將重兵和精銳擺在兩翼，與之對敵的帝國軍團依舊遵循平分兵力全麵進攻的戰爭傳統，結果在這樣的排兵布陣環節就已經注定了。

  當然這隻是理想的模型，真實戰場裏雙方的裝備、技能、士氣等各個因素都在發揮作用。地球世界的羅馬時代裏，日耳曼森林裏的蠻族不可能打出坎尼會戰。

  從一開始就提拔有軍團服役經驗的士兵作指揮官，全麵仿效雷莫帝國的作戰方式，隻是在武器和戰術上做一些細節改進。之後急攻巴希爾要塞，樹立新的起義大旗，給義軍打造出軍魂，通過士氣抵消帝國軍團在組織和訓練上的優勢。

  確認有了跟帝國軍團力拚的基礎，高照才敢抄襲坎尼會戰。

  其實之前他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經驗，在布瑪城外對戰卡萊斯的時候，他就下意識的化用了坎尼會戰的模式。可惜那時候義軍組織不夠嚴密，卡萊斯的進取心也不夠強，沒等到埋伏在密林中的奴隸角鬥士出擊，卡萊斯就退卻了。

  現在總算打出了完整版的，而且規模更大的坎尼會戰，作為抄襲者，高照還是有了點青出於藍的成就感。

  要知道這場會戰可不是簡單的凡人對決，為了消除超凡者的影響，用上了諾克圖娜爾之霧壓製超凡者視野，用斜形戰術擺出企圖中央突破的架勢，還將強者集中到汙血旗陣，以瑪哈為誘餌吸引帝國強者，避免他們在其他戰線上發揮出力量破壞布局。

  換上版權擁有者漢尼拔，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眼下沒時間仔細解釋，也沒辦法解釋，高照隻好敷衍。

  他反問：“聽起來你對這樣的結果很高興，不是還在質疑我們的立場嗎？”

  梅瑞蒂亞的意念變得柔和：“我雖然討厭塔洛絲，但她帶領凡人走的道路，總是條生命之路。”

  “更重要的是，剛才我接觸到了瑪拉的意誌，祂被扭曲得更厲害了。”

  “我不知道你的目標對其他聖靈和魔神意味著什麽，但我開始相信，那樣的目標對我來說是最有利的。”

  “你沒有像那一方的異人那樣扭曲塔洛絲的意誌，這是你跟他們最大的區別。異人裏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呢？”

  “把錨點放在你將要獲得的世界碎片上，也算是自救吧。”

  “等到必要的時候，我會如你建議的那樣，嚐試著去融合你帶來的那種世界之火。”

  高照平靜的接受著梅瑞蒂亞的轉變，說了那麽多，其實梅瑞蒂亞並沒說到關鍵。

  是因為自己像是好人才做出了選擇？

  不，是因為眼前這場規模宏大的決戰，他即將獲得勝利。

  這個時候，瑪哈或者塔洛絲也終於有了清晰的感應，瑪哈的聲音微微顫抖：“敵人的力量減弱了，發生了什麽事？”

  已經不必她出手，義軍攔在旗陣前，穩穩的擋住帝國軍。

  雙方都已經難以保持完整陣型，義軍還擁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可以從容發起攻擊。帝國軍團要擁擠得多，這種擁擠又難以形成一致向前的合力，來自其他方向的推擠不斷擾亂著他們的行動，從百夫長到大隊長，再到軍團長的號令都不太管用了，因為他們自己都生出了極度危險的預感。

  在義軍中央陣線的側後方向，那個叫斯凱拉德的小鎮，撤到那裏的投石機又開始攻擊了。一塊塊巨石越過三四百雷莫尺的距離，轟擊在帝國軍團的陣列裏，既加劇了混亂，也印證了指揮官們的戰爭直覺。

  “我們被……包圍了？”

  尤裏烏斯發出了驚奇的感慨，這怎麽可能？

  但事實不容置疑，雖然無法掌握整個戰場的動向，可來自叛軍的呼喊聲自四麵而來，不斷推進，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前方推進受阻，左右的方陣不斷延伸，企圖堵住側翼乃至後方的缺口，陣線也因此更加薄弱，一個個軍團不得不後退靠攏。

  尤裏烏斯覺得難以理解，自己怎麽可能被包圍了？

  不，換個角度來問，數目差不多甚至略少，組織更羸弱的叛軍，怎麽可能將自己包圍了？

  因為沒有打破叛軍的中央陣線，沒有將叛軍統帥所在的汙血旗陣消滅！

  在高端層麵的戰鬥上，帝國軍團失敗了！

  尤裏烏斯找到了原因，但他的責問卻讓戰鬥法師的首領謝裏克難以理解。

  “執政官大人，您是要讓魔法師跟軍團士兵一樣去送死嗎？”

  這讓尤裏烏斯噎住，隻好轉向浦洛迪。

  浦洛迪臉色蒼白，氣息衰弱，苦笑著搖頭：“我們盡力了，可不管是學徒侍從，還是想活著劃掉傭金的那些強者，都不會像軍團士兵還有叛軍那樣拚命的。”

  尤裏烏斯的臉頰抽搐起來，卻說不出責備的話。浦洛迪親身上陣幾度衝殺，已經做了超出尤琳要求的努力。

  “我們會失敗？”

  看到尤裏烏斯的臉色，浦洛迪也難以置信。

  他掃視了一圈戰場，看到煙塵與霧氣中，一麵麵軍團的戰旗正在收縮，不由深深抽了口涼氣。

  他低呼著重複了尤裏烏斯的震驚：“被包圍了？這是怎麽發生的？”

  尤裏烏斯也沒愚蠢到說出“就是因為你們沒解決掉敵人的統帥”這種話，這等於是否認了他這個統帥以及整支帝國大軍的價值。

  “兩翼……失敗了，沒有料到叛軍把精銳主力放在了兩翼。”

  尤裏烏斯不是笨蛋，作為事後者稍稍檢討，就發現了問題。

  事情當然不隻這麽簡單，叛軍中央陣線不斷退卻，並不是偽裝，同時又沒有崩潰，證明在單純的戰鬥力和作戰意誌上，足以跟帝國軍團平起平坐。

  既然雙方力量差不多，在最初的排兵布陣上誰占據了優勢，結果自然也就確定了。

  “我們不會失敗……”

  尤裏烏斯淡然的道：“別忘了，這並不是隻屬於凡人的戰鬥。”

  浦洛迪明白了：“要動用瑪拉之力？”

  再看看迷亂的戰場，浦洛迪很擔心：“會不會搞得更加混亂？”

  尤裏烏斯的目光迷離了好一會，也在猶豫，很快他變得堅定：“再拖下去就沒機會了。”

  一輛由重兵護衛著的馬車周圍，聖靈教會的教士們開始禱告。

  馬車上載著一具純金神像，那是在帝都皇宮裏找到的，有好幾千年曆史，是跨越了好幾個人類帝國。

  這尊神像承載過若幹位皇帝和無數眷顧者的信仰之力，與瑪拉的意誌深深相連。

  尤裏烏斯從懷裏掏出一個閃爍著血色的水晶瓶，打開後一股無形之力衝擊而出，混沌而冰寒。

  他不為所動，用指甲割破手腕，將自己的血滴入瓶內。

  那股力量驟然現形，變成冉冉霧氣，在半空翻滾著，隱隱凝出一張麵容。

  周圍的教士們加大了祈禱聲，他們認得出那是瑪拉。看起來瑪拉很痛苦，不過聖靈之女還有主教們說是憤怒，他們自然不敢反對。

  搖晃了一會，尤裏烏斯猛然將水晶瓶擲向黃金神像。水晶瓶破裂，黑紅相間的血液潑在神像上，從大地到天空，似乎有什麽恐怖的巨獸發出無聲咆哮，震得所有人都腳下不穩。

  尤裏烏斯站得直直的，低沉的呢喃著：“瑪拉啊，看看你鍾愛的凡人們吧，無數人已經死在塔洛絲信徒的手中，他們的靈魂在呼喚你。”

  “他們渴望繼續活著，繼續戰鬥，將你的愛賜予他們吧，讓他們重新獲得生命，重新站起來，為拯救世界而戰。”

  血水像強酸一樣腐蝕著神像，直至燃起幽綠的火苗。

  當整個神像被綠火吞噬時，在火種變換不定的瑪拉麵容張開嘴，呼喊著什麽。

  陰冷的力量掠過人們，沿著染滿血水的地麵擴展，鋪在地上的片片屍堆開始蠕動乃至顫抖。

  “前進——！”

  “不要管背後了！”

  當一具具還保留著致命傷的帝國士兵屍體站起來的時候，尤裏烏斯踏上戰車，揮劍呼喊：“全軍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