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塔地下靜室，高照拍拍額頭，準備開工。

  希伊蘭蒂差點消失，初火多了個防火男……不，護火者，已經是昨天的事情。

  高照回到異度天宇後，點燃精神草，繼續睡覺。

  他等著杜杜搞定製作巫師繪卷的藥劑，然後一口氣完成繪卷，好開始學徒的試煉調教。

  之前他對學徒的成長沒什麽想法，現在不一樣了。

  靜室牆上的精神草微微閃爍，瑩瑩白光中溢出馥鬱香氣。

  高照用精神力在指尖擠出一滴血，探進拳頭大的水晶碗裏攪了幾下，拉出一條夾雜著猩紅血色的絢麗水柱。

  精神力灌注到水柱中，水柱驟然膨脹，仿佛將周圍空間吸扯進去了。所在的靜室變成了一張膜，而高照就立在膜的中心，踩出無數褶皺。

  同時被吸扯的還有他的意識，他牢記杜杜的叮囑，意念集中在克林弗恩的經曆上。

  手指自己動了起來，虛懸在平放於桌子的灰羊皮上，開始勾勒著什麽。

  一點點色彩隨著手指的劃動落到羊皮上，無比淩亂。

  高照感應得到，積蓄在腦子裏關於克林弗恩的記憶，正如決堤洪流般傾瀉而下。

  他不能放任自流，必須引導這些記憶。

  來自黑魂世界的記憶必須去掉……

  來自蘇美爾神話的記憶必須去掉……

  最先落下的是黑暗，無邊無際，令人精神凍結的黑暗。

  然後是帶來色彩、溫暖和力量的初火……

  再是神族意誌的壓迫……

  還有深淵意誌的侵蝕……

  一層層色彩落下，羊皮上的痕跡漸漸變得有序，但仍然稱不上一副畫。

  人類的苦難……

  無盡的傳火……

  無盡的輪回……

  開始算得上是“畫”的痕跡，有如扭曲變幻的惡魔麵目，展示出的黑暗，足以將人拽進至極的絕望中。

  色彩驟然一變，幾滴燭光般的暗金落下。

  營火的溫暖……

  初火的力量……

  灰燼的渴望……

  純粹的血色落下，色彩再度變幻。

  道路的伸展……

  靈魂的考驗……

  意誌的鬥爭……

  最終各種色彩混雜在一起，滲到羊皮最深處，光明、黑暗、灰霧難以分辨。

  空間震蕩，仿佛精神力匯聚成的肥皂泡炸裂，高照的意念彈出奇異空間，已是滿身大汗。

  桌上的灰羊皮變成一副畫，畫中有一團火，將周圍線條描出的淩亂空間映照得倒影憧憧。

  火中隱約可見斑斕輪廓，有如年頭很久的天花板，已經變色的塗料可以拚出無窮無盡的圖案。

  感應到這團火放射出隱隱力量，牽動著他的精神力，高照欣慰的吐口濁氣。

  克林弗恩冥想術的巫師繪卷，搞定！

  說起來他還真沒什麽藝術天賦，隻是直接畫了一團火。

  此時高照終於有了身為巫師的完整感覺，他也是能製作巫師繪卷，給學徒指引道路的人了。

  當然還得感謝杜杜，不愧是材料大師，調製的繪卷材料完美引導著他，一次成功。

  對新手來說，這幾乎就是奇跡。

  巫師製作繪卷麵臨無數挑戰，材料雜質太多、調製不當、精神不集中等等，十次裏能成功四五次就不錯了。

  拍拍滾燙的額頭，高照將灰羊皮裝進硬皮封殼裏，用鵝毛筆在封殼上寫下歪歪斜斜的文字：“克林弗恩冥想術”。

  新鮮出爐的繪卷落入空間袋，抬頭看沙漏，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

  推開靜室的門，迎接他的不是小唧，而是一根樹枝。

  “院長大人，剛才您在忙，不敢打擾您。”

  老豆芽的語氣很凝重：“妮維雅醒了，正在傳送大廳裏等你。”

  高照大喜，妮維雅導師終於醒了！

  不過她是怎麽跑出禁製室的，在傳送大廳等我做什麽？

  一隻三花貓順著樹枝滑下來，跳到高照肩上，埋怨道：“我就說先別告訴那丫頭學院的變化，最好還是再關她一陣子，你不聽，現在好了。”

  老豆芽攤開若幹葉子，無奈的說：“院長大人不在，她又是高級學徒，破開禁製出來，我也攔不住啊。”

  高照擺手：“好了好了，我去見她，你們……”

  話沒說完，樹枝收縮，杜杜跳進靜室，門咣當關上。

  老豆芽在頭上幽幽說：“我會在的，一直在的。”

  說是這麽說，怎麽聲音越來越遠？

  杜杜則隔著門嚷嚷：“我在這靜靜，沒事別找我！”

  “有事……就算是缺胳膊少腿，隻要沒掉腦袋，也別找我！”

  高照瞠目，你們這是幹什麽？妮維雅導師有那麽可怕嗎？

  這兩個家夥的反應搞得他心頭毛毛的，不過他一個院長，總不成還躲著自己的手下吧。

  高照硬著頭皮上到傳送大廳，換上一身血紅巫師袍的金發女郎，正抱著胳膊立在傳送門邊。

  “學徒……”

  沒等他打招呼，妮維雅頭也不回的開口，嗓音冰冷低沉：“你還真是讓人吃驚啊，短短幾天就掌握了封存的世界，奪取了紅星。老實交代，是哪個學院派來的奸細？”

  什麽奪取，當初我可是不忍心看你果奔，才踩進了老豆芽挖的坑！

  什麽奸細，在學徒穀彷徨四顧的時候，是你把我撿到紅星的！

  高照滿肚子委屈，倒不敢直接懟回去，咳嗽著清嗓子，思忖該怎麽回應。

  雖然隻相處過短短的三天，但不覺得妮維雅導師有這樣的壞脾氣啊。

  “那個……妮維雅……”

  剛剛開口，妮維雅轉身，空間驟然搖曳。

  一隻巨大的鉗子憑空出現，夾住高照的脖子，將他硬生生提了起來。

  這是隻蠍子鉗，觸感不像真實的蠍子那樣堅硬，但更加冰冷，還帶著麻痹效果，讓高照難以動彈。

  蠍鉗像是周圍的空氣凝結成的，攪動得氣流翻滾，彌散出濃鬱白霧。

  超大號的蠍尾自霧氣中探出，手指頭粗的刺針停在高照額頭前。

  跟著一張詭異莫名的臉撞破霧氣，逼向高照。

  看清那張臉，高照心口喀喇喇崩裂，眼珠子差點蹦出了眼眶。

  把妮維雅的美豔臉蛋剝下來，套在類似異形的怪物臉上，大概就是現在的效果。

  五官還是那些五官，卻被拉伸得無比猙獰。

  紅唇撕裂成X形，分叉的舌頭自利齒間進進出出，泌出黏稠的液體。

  眼眶豎成倒八字，上下拉出長長裂縫，類似線蟲的東西在裂縫中不停蠕動。

  樣貌的恐怖隻是外在，真正讓高照肝膽皆裂的是在這顆紅顏異怪頭顱的後麵，翻滾的霧氣中傳出各種可怕之聲，讓他下意識想到撕裂血肉、咀嚼人體的景象。

  思緒一起，再難遏製，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被分而食之的悲慘結局，連疼痛都異常真實。

  這不是高照聯想豐富，是聲音壓迫著他的意識，讓他深入到那個可怕的方向。

  聲音蘊含的力量強大到高照根本無法抗拒，跟昨天他用精神力侵入奸細的腦子，翻攪意識如出一轍。

  報應來得還真是快啊……

  恐懼之餘，高照如此自嘲。

  冥冥之音自天外降臨：“交出院長印記！”

  同是學徒，高級學徒與中級學徒的差異，比中級學徒對初級學徒還要大。

  高照幾乎生出凡人麵對巫師的無力感，妮維雅導師……不愧是導師，多半是固化了什麽蠍子血統，還強化了意識侵入能力。

  妮維雅想要院長印記，高照原本也是這麽計劃的。

  不過那是一天前的計劃……

  當院長真的很累很苦很危險，他上任這幾天，看起來是睡了吃吃了睡，其實沒有一刻閑著，而且還兩度遇險，傷痕累累。

  當院長壓力山大，奧冰一天的食物就是二十環晶石，一根隻有十來片葉子的精神草藤要五六百環晶石！

  當院長也是被老豆芽坑的，他早就想跳坑了。

  但是現在，他不得不說……真香。

  他已經丟不下肩上扛著的責任了，學院裏的龍貓樹、妖精、學徒和仆從不說，克林弗恩和希伊蘭蒂就是他的根本。

  克林弗恩的初火正需要更多人來承受，他已經打定了不論死活都要把三個學徒坑進去的主意，怎麽能半途而廢？

  把院長讓給妮維雅，或許不影響他對克林弗恩的掌握，但院長可以一言而決啊。到時候收走掌握權或者改換世界，他哪有發言權？

  不過高照清楚，這些原因都是其次。

  真正的原因，其實是他不喜歡現在這樣，命運就如同他的咽喉，正被別人掐住。

  能掐他喉嚨的存在，異度天宇裏多如繁星，但在同一屋簷下的學院裏，絕不容許！

  這一刻，他無比理解曆史上那些即便衰老昏聵，也不願放下權柄的皇帝。

  這個院長，他絕不會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