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故人
作者:須彌普普      更新:2020-07-25 22:47      字數:3692
  一進門,裏頭就有夥計出門相迎。

  沈念禾仍當孝時,穿著素服,鄭氏則是經逢裴家大變之後,早習慣了衣著低調,從前在宣縣的時候,家裏明明堆著好料子做的衣裳,都隻敢穿次一等的,到得京城雖然把心放寬了些,依舊不敢招搖,頭上釵鬟都隻用木製的,偶爾佩玉簪,也要把那玉質比了又比,唯恐太過惹眼。

  那夥計上得前先打量了一回,隻覺得疑惑不已若單論衣著,看著隻像是尋常人家出來的,可他在得翠樓多年,年紀雖然不大,見過的人卻不少,仔細品度,就覺得這兩人行狀、氣質,俱都出挑,登時不敢怠慢,忙引得進去,笑問道:“兩位客官待要看些什麽”

  得翠樓上下兩層,一樓布置了不少釵鬟首飾供人觀看,二樓則是不少包房,留著貴客上門時挑選款式,再叫師傅去做。

  鄭氏倒是不著急什麽,她是喜歡逛的,便在一樓四處繞行,仔細挑選有無自己中意的款式,見得好的,又拉著沈念禾道:“你看那支蝴蝶簪,喜不喜歡的”

  沈念禾依言望去,見得桌上陳列的乃是一支金簪,旁的並不出奇,隻是那簪子作蝴蝶狀,兩扇翅膀薄如蟬翼,也不知怎麽壓製的,當真是風一吹就忽閃忽閃的,那蝴蝶的兩隻眼睛則是鑲嵌了玳瑁,身子用的是翠玉,看上去流光溢彩的,十分漂亮。

  她曉得鄭氏慣來喜歡這種閃亮亮的,便道:“我看合適嬸娘戴。”

  一麵說,一麵正要問邊上夥計,那夥計卻是醒目得很,立時用手套隔著,將那簪子取了下來,道:“客人且試一試。”

  又自裏頭取了銅鏡出來。

  鄭氏心癢癢的,先讓了沈念禾一回,見她真的不感興趣,也不再做推辭,攬鏡插簪,顧盼自視。

  沈念禾在邊上站著,正要陪看,隻那股被人窺視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她生性小心,也不多做言語,見得不遠處另有一把銅鏡,便叫了一聲那夥計,輕輕指了指,問道:“煩勞小哥,再取一把鏡子。”

  等到接了銅鏡,她就走到鄭氏身旁,舉著那鏡子,做一副要幫著映照那蝴蝶簪簪在頭上樣子,手中卻不住調整鏡子方向四處視看。

  得翠樓的東西價格頗高,自然不會客人如織,縱然此處是大堂,也不過寥寥十數個而已,沈念禾一一看去,隻覺得俱是普通客人,沒有什麽異常的,正覺奇怪,那鏡子忽然掃到一樓上二樓的木梯處,隻見站在那梯子當中站著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對方雖是仆婦打扮,衣著、首飾卻都是佳品,京中一般二般的富戶主母也比不過。

  對方一手扶著樓梯的護欄,倒是還曉得借著護梯的遮攔一回,隻是她身形健碩,臉也圓乎乎,顯然還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並無多少防備之心,半點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瞧見了,還拿眼睛不住盯著沈念禾的臉,十分專注的樣子,麵上表情又帶著狐疑。

  沈念禾見她相貌,並不識得,心念一轉,便往後頭走了兩步,特地把臉半側轉了過去。

  鏡子裏頭那婦人居然也跟著她的動作往下頭走了幾步,因著急盯著她的臉看,一不小心,還把頭都探得出來,動作十分顯眼。

  沈念禾越發覺得疑惑,想了想,索性轉頭同那夥計道:“聽聞二樓有雅間,不知此時可有空的”

  那夥計忙道:“自是有的,兩位還請這邊來。”

  他口中說著,將東西留給邊上的人收拾,自己一是一馬當先在前頭帶路。

  樓上的婦人見得如此情況,急急往後退了幾步。

  三人前後上得樓,沈念禾本以為對方已經躲去暗處,誰料其人居然光明正大站在樓梯口處,不僅毫不避讓,還作出要下樓的樣子,正正同自己迎麵對了一眼,複才慢慢往下走去。

  兩邊擦身而過。

  沈念禾拿不準她究竟要去往何處,特地交代夥計要了一間臨街且靠近樓梯的廂房,進門之後,徑直走到房間盡處,先將窗戶推開,也不著急坐,隻笑看鄭氏拿了冊子挑選花樣,隻站在窗前,等看那女子去向。

  她等了片刻,沒見到那婦人從門口出去,卻聽得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一人已是從樓梯方向上來,匆匆往後頭走去。

  沈念禾此處滿腹狐疑,卻不曉得那婦人急急去到走廊盡頭的一處廂房口,外頭兩個守著的仆從見得她來,連忙開了門。

  屋子裏一條長桌前坐了兩個人,一個是中年貴婦,另一個看著正值妙齡,相貌尋常,穿著打扮則俱是上等。

  兩人對麵坐的乃是得翠樓掌櫃,手上正持著一個珠串給那少女展示,十分殷勤地道:“石姑娘不妨試試這一串,全是同大小的南珠,難得毫無異色”

  那少女接了過來,戴在手上,又對著邊上的貴婦問道:“娘,你看好不好的”

  貴婦笑著點了點頭,卻並不說話,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少女便嬌嗔道:“難得陪我出來逛一逛,又不知想什麽去了”

  那貴婦卻是溫聲笑道:“此串南珠十分襯你,我兒正當時年,穿戴什麽都好看。”

  這話其實很有幾分敷衍,那少女撇了撇嘴,正要抱怨,恰當此時,聽得門外動靜,原是那仆婦進得門,急忙走了過來,湊耳同那貴婦不知說了什麽。

  貴婦人麵上登時露出幾分驚喜之色,脫口問道:“當真”

  她說完之後,忽然反應過來,轉頭同那掌櫃的道:“我家中忽然有事”

  能在首飾珠寶行裏做出頭,自然是人精,那掌櫃的忙道:“景夫人且去忙自家事,有空再來便是”

  又問道:“若是抽不出功夫,我這一處著人帶了上門去”

  景氏應了一聲,自有下頭仆婦同那掌櫃的出得門去細說,她卻再等不得,候那掌櫃的一出門,甚至估計都沒有走多遠,就忙問道:“你沒有看錯,打聽清楚不曾”

  那婦人道:“小的等了好一會,看得十分清楚,相貌足有六七分相似,隻眉毛有些不同卻是十分肖似沈官人,又聽得那同行人喚她念禾,便是名字也對上了。”

  景氏喜不自勝,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一聲號道:“阿彌陀佛”

  邊上的少女聽得眉頭直皺,幾次欲要插嘴問話,究竟還是忍了下來。

  景氏此時已經顧不得旁的,急急問道:“她此刻可是還在下頭”

  一副馬上就要起身去找沈念禾的樣子。

  那仆婦猶豫了一下,道:“若想現在去找她,怕是有些不妥左右已經知道人來京城了,夫人不如叫人探問一回,還是正經遞了帖子邀上門來罷”

  景氏被她這麽一攔,本來頭發都要燒著了,此時仿若被一瓢冷水從頭上澆下來,把那火給滅了,這才慢慢冷靜下來,道:“是了,我是高興糊塗了,這般半路貿貿然上去,她又是個小的,不知道還以為是什麽壞人。”

  一麵說著,眼淚已是掉了下來,歎道:“那一回你聽得外頭有消息,怎麽也不來回我,若不是後頭有人說,我豈不是要錯過了”

  那少女聽到此處,再忍不住,連忙問道:“娘,你們說的是哪一個,又是怎麽回事”

  景氏這才醒起女兒來,便同她道:“你當時年紀小,現下怕是已經不記得了”

  又歎道:“你能有今日,全托了這一家的福。”

  她慢慢把從前事情同女兒說了。

  原來此人乃是當朝參知政事石啟賢續弦的夫人,娘家姓景,其兄乃是老馮蕉的學生,同石啟賢有同門之誼。

  景氏家貧,常得馮蕉一門資助,其兄才能科考得官,因她父母雙亡,隻有兩個兄長,俱都投身馮蕉門下讀書,馮芸之母見她在外孤單伶仃得很,便借口請她來給女兒作伴,接回家中照料過一陣子,後頭說了親事,才重新搬得回去。

  “我當年嫁給你爹時,家裏著實窮得厲害,你那兩個舅舅一個才放了將作監丞,一個得了個幕僚官,做官時路費都是旁人送的,手下又養著幾個人,恰才成了親,七拚八湊才把聘禮給了,當真是一貧如洗,我一來好麵子,二來也不曉得兩個新嫂子的脾性,不肯要她們給我收拾嫁妝,隻想著,窮便窮一點罷,熬一熬就過去了,實在沒有好命,也是天定之事,誰曉得最後還是給芸姐姐看出來了,悄悄去求了她娘,兩人給我添了一副嫁妝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愛抱著的白玉枕便是芸姐姐自家用的枕頭,因聽我說笑過一回十分喜歡,便偷偷夾在陪嫁裏送了過來”

  又道:“後頭我嫁了過來,才曉得你爹也個窮的,他當日所下聘禮,泰半都是馮老相公私下資助,隻說看不過眼,便是謀官,也多托”

  那少女喚作石瑤璧,乃是景氏同石啟賢的幺女,此時見得母親這般說,便似聽故事似的,卻是忍不住問道:“娘,既是馮家對咱們一家有大恩,當年馮家”

  景氏神色黯然,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道:“當年出事時,你爹官品低微,哪裏說得上什麽話,況且又在外為官,得到消息時,早已晚了”

  “去歲你那沈姐姐進京時,本來鬧了動靜出來,可惜我當時臥病在床,家裏個個都瞞著我,你那爹又是個不管外事的”

  景氏說到此處,試淚不已,最後才道:“也不曉得她而今是個什麽情況,算算年歲,當也有十四五,快要及笄了等見了人”

  石瑤璧十分動容,不待景氏往下說,便接道:“那沈家姐姐父母俱是不在了,此刻寄人籬下,想必日子十分可憐,爹娘時時教我,滴水之恩,當要湧泉相報,今次得見了,咱們不如把她接近府裏來,便像從前沈家接娘進府似的,同往日一般照顧她我正好也隻一個人在家,大哥二哥俱是日日讀書,沒空理我,我得個姐姐,實在是難得的好事情”

  又起誓一般地道:“我那枕頭雖然不是白玉的,卻也十分好睡,我也舍得給那沈家姐姐的”

  景氏見得女兒這般懂事,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卻很是安慰,道:“我曉得你從來是個好孩子,不用我操心”

  她今次乃是陪女兒出門閑逛,卻不想那仆婦去開窗時,從得翠樓往下看,無意間正見得沈念禾在那雜鋪外頭買蒼耳。那仆婦是為景氏陪嫁,對馮芸夫婦相貌頗為熟悉,忙去回報了景氏,複才有方才那暗中窺視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