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車子來路
作者:洪山詩人      更新:2020-04-27 06:09      字數:6472
  修車老板打電話來的時候,冬子正在給重慶的兄弟打電話。“已經發貨了?好好好,對方說三天就能到?那太好了,謝謝你,錢已經打給你了。我們兄弟不要說那話,多餘的錢,你留著,曉得你有錢,不需要。但就算下次找你寄東西的,留存行不行?麻煩你幫我跑路,真是不好意思。”

  掛了對方的電話,冬子發現,自己已經有兩個未接來電,是修車老板來的,趕緊回過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馬上來,馬上來。”

  冬子掛完,回頭問燕子:“你聯係老家沒有,需要帶些什麽回去?”

  “今天就回?”

  “對,那必須的,既然帶貨,就一次性多帶些。”

  兩人來到修車廠,看到那類似於嶄新的車輛,簡直興奮得要跳起來。這位師傅不愧是大廠出來的老師傅,做活精細,從鈑金到油漆到燈具,做得天衣無縫的。

  冬子正在交修車尾款時,突然,有人喊了一聲:“你是於燕吧?”

  冬子回頭,發現一個男生,跟自己年齡相仿。燕子正跟他說話:“怎麽是你?”

  “幾年沒見,漂亮多了,看樣子是發財了喲。我的錢你提前還了,現在還買車。”對方仿佛話裏有話。

  “哪裏發財,發財的人,買這種車?你跟老板熟?”

  “不是,這個車的原車主,欠我的錢,我是來收尾款的。”那人仔細看了看冬子,給修車老板打了一枝煙,也給冬子一枝,冬子拒絕了。老板給了對方一遝錢,那人就走了。

  冬子好奇:“燕子,這是個什麽人?”

  “放高利貸的,我原來找他借過兩萬塊錢,利息高得嚇人。還是爺爺第一次做手術那回,要不是這高利貸,我怎麽可能跟許玫一塊跑?”

  這個事,冬子早就知道。隻不過,第一次見到這個人。而修車老板插話到:“你曉得,要不是人欠別人錢逼得沒辦法,這個車,起碼得多賣五千塊。這個伢是混黑道的,估計車主欠了他錢,所以沒辦法賣車。前腳賣了車,錢都進不了自己袋子,後腳,這放貸的,就把錢拿走了。”

  “車主估計是家裏有急事吧,要不然,這麽急地找高利貸?”

  “啥急事?”老板把煙頭往地下一扔,用腳踩熄了它。“估計是打牌輸紅了眼,在桌上借的錢,以為能夠扳本,結果越掉越深。這兩年,這種事情多了。”

  冬子在青山所見到的人,大多數是拆遷發了財的人,瘋狂賭博。但平時幹正事的人,喜歡賭博,就不太好理解了。本來掙的幾個辛苦錢,結果搞得負債累累,把生產工具都變賣了,太劃不來。

  師傅讓冬子先溜一圈,看車子有沒有什麽毛病。冬子倒笑了:“哎,我該把你叫叔叔,你經手的車,怎麽可能?我就直接開走了啊。”

  “油已經給你加了半箱了,跑個兩百公裏沒問題。”

  “那我給你錢。”

  “你給錢,就沒人情了。憑我跟你老頭子的關係,這樣搞,那我們算,不認識?”

  對方把話說到這份上,冬子知道,直接給錢,肯定是不行的。隻好連聲道謝,然後讓燕子上了車,發動出發。

  燕子看著冬子熟練的動作,簡直興奮得想喊。但她忍住了,在她心目中,這台車雖然不豪華,雖然很便宜。但是,那可是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車輛啊。四個輪子,說跑哪裏就跑哪裏,不吹風不淋雨的,太好了。

  燕子也坐過不少車子了,但坐在自家車子上的感覺,就是不一般,那沙發居然更柔軟,那玻璃居然更明亮,就連冬子換檔時的些微頓挫感,都是那麽富有機械的魅力。

  冬子把車子停在一個超市門口,對燕子說到:“你等我一下。”

  他下了車,隻用了大約兩分鍾,夾了一條玉溪煙出來了。然後調頭,繼續向修車店開去。

  到了修車店,冬子把這條煙,硬塞進老板懷裏,像逃跑一樣,跑回了車上,啟動車子,繼續返回。

  “這煙不給他,我心裏不好意思,不光是天天見麵,就是他跟我父親的情分,我也不能讓他吃虧。”

  冬子在說這話時,很自然地看了看燕子:“哎,坐自家的車,也要注意安全。”

  燕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沒係安全帶。燕子看到車子上有收音機,試著打開了一下,發現居然是好的。邊上還有一個U盤插口,興奮起來。

  “嗨,這車雖然不高檔,但音箱的質量還不錯。我用個U盤下點歌聽,那就有意思了。”

  “你說了算。長官,往哪裏走?”

  冬子像個士兵一樣,聽從燕子的指揮。燕子也進入角色:“上士,將軍命令你,趕往農資公司,拉飼料。”

  “是,堅決完成任務。”

  燕子列了一個清單,關於買什麽,數量品牌等,很清楚,冬子開始了他的購買與搬運的工作。東西上車後,才發現,燕子給後麵,都已經鋪好了塑料布,估計是怕把車子裏麵搞髒了。而燕子本人,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等到冬子把事情搞完,幾大袋子東西,放好結賬完畢時,才看到燕子臉色紅撲撲地跑過來,頭上還有冒汗的痕跡。

  “搞完了?”

  “采購工作已經完畢,是否出發,請指示!”冬子模仿著在大學軍訓時的口令,把燕子又拉回到角色扮演的情景中。

  “目標,老家,出發!”

  兩人上了車,才都哈哈大笑起來。

  “你剛才跑哪裏去了?”

  “這個”燕子晃了晃手中的U盤“我還專門讓人給我下了好些歌,聽不聽?”

  “你唱的,才是最好聽的,別人唱的,算啥?”

  “就你挑。放心,還有幾首,隻有伴奏,我來唱。”

  音樂響起,城市的快節奏,讓人激情迸發。等出了城,來到鄉間彎曲的小路時,山歌就來了。那是伴奏,燕子唱起了歌。此時的車窗是關著的,兩邊的樹木與田園如水滑動,燕子的歌聲如水般溫柔,那發動機的聲音,如同固定的背景音,用低音頻來襯托燕子的清脆。

  冬子連換檔,都跟著節奏來,免得打破了這種音樂律動。第一次擁有車輛,極大地擴充了自由的空間,解放了雙腳的度量,整個世界好像都變了。

  到了燕子的村莊,燕子關掉了音樂。她把車窗放了下來,與路邊的鄉親打招呼。這是表達親情,更是表達成就感。此時的燕子,居然有一種衣錦還鄉的感覺。

  當燕子父母出來迎接時,冬子正在下貨。他們聽說這車是冬子自己買的,連連說到:“生意還沒做,家還沒安,是不是太浪費了。”

  “媽,你莫慌,這便宜,是個舊車,隻有兩萬塊。”

  “兩萬塊也是錢啊。我跟你爸掙一年也隻有這麽多,你一個車子就用完了。”

  燕子趕快解釋說:“你看,它不是消費品,它是生產工具。這麽多飼料化肥等,你們以前是不是得搞好多天,給摩的或者三輪車師傅,運費起碼也得幾十百把塊吧。我們這油費,到你這裏隻要二十幾塊錢就夠了。是不是節約?再說,你們到容城或者到武漢,有這個車就夠了。爺爺看病,坐這個車也不吃虧,對不對?更何況,兩萬塊在哪裏買得到呢?”

  燕子爸這才說到:“你們剛一進來,我還以為是個新車呢,進去裏麵,才發現,是個舊的。路上跑了一圈,沒什麽大毛病吧?”

  他是怕兩個年輕人不懂,吃了虧,買到水貨。

  “大廠師傅修的,完全沒問題。我在廣東在西安,已經開過幾種車了,這點判斷力還是有的。”

  冬子這一解釋,燕子爸才放心下來。畢竟從他們的眼光來說,花如此巨款買來的東西,不能光是麵子好看。如果有大毛病,那就虧大了。

  當然,他們購買的東西,也大約值一兩千元錢,那是春天準備養魚養雞鴨的飼料,還有一些農藥化肥種子之類的。

  燕子媽非要給冬子算賬,說是不能讓冬子虧錢。冬子堅決不要,還是燕子解釋得好。

  “這是我的家,我給自家買東西,還要錢?我還沒嫁呢,你怎麽就分你我了?更何況,我走的時候,還要再帶兩隻鴨子走,不就扯平了?”

  當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些也隻是說說而已。他們也知道,如今的冬子跟燕子,已經是一家人了。隻是,還沒辦婚禮而已。

  在鄉下,他們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容城,準備搬家的事,燕子媽非要再給些醃魚之類的東西。燕子借口,吃不完,沒要。他們要回容城搬家的事,燕子爸不放心:“要拆遷是好事,要搬家,那麽多東西,我又不能幫忙,你們行嗎?”

  燕子爸的手不健全,作為一個男人,在力氣上不能幫女兒,他內心有些不舒服。

  “嗨,叔叔,我家裏沒什麽東西。我家最重的,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燕子。她走到哪裏,家就搬到位了。”

  燕子踢了冬子一腳:“你是嫌我胖?”

  當著父母的麵秀恩愛,確實有些不好意思。冬子本來也是個穩重的人,但是,近期他跟燕子一起,事事順心好事不斷,也就是過分輕鬆了起來,直到燕子臉紅地踢他一腳,他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摳著腦袋。

  逃離現場,以看爺爺的名義。誰知,當兩個人到了爺爺睡的房間時,爺爺居然要起床,正在套外套。

  原來,他聽說冬子兩人已經買了車,他要親自看看。雖然燕子顧慮他的病情,但扭不過他,隻好在兩人的攙扶下,把爺爺扶到門口,看了看這個車。

  本來,他堅持要上去坐一下的,但外麵有風,在大家的勸說下,也就罷了。

  自家的車子,簡直引爆了大家的熱情,爺爺的身體在這種精神的引導下,顯得很好。他堅持要在火灶邊,陪著倆人說話。但是,那地方畢竟有油煙,大家還是勸阻了,隻是同意,過一會,他上桌子吃飯。

  躺久了的人,對自由活動的渴望,是如此強烈,更何況,有了汽車這個興奮劑。

  汽車,這種算是最低檔的普通麵包車,況且還是個二手車,為什麽會引起全家人,如此相同的興奮呢?

  人生的第一台車總是這樣,對於自己可以掌握方向與速度的東西,擴展自己距離與空間的東西,就給了自己掌握生活的虛幻感。

  平時沒有汽車時,自己那種種的不方便,加以對比,就顯得它太重要了。更何況,對於農村人來說,汽車是工業化的代表,從此,從農業向工業踏進的標誌,已經來到麵前。

  相信,每一個人,當擁有他第一輛汽車時的感覺,都差不多。興奮,愛惜,恨不得擦幹淨上麵所有的泥點。如果被別人刮蹭了,有一種剜心之痛。

  冬子開過佛山那公司的豪華車,也開過小袁的二手車,還在西安開過大半年的越野車,應該說,他對車輛可以脫敏了。但是,當這輛車鑰匙在自己手裏時,當行駛證是自己名字時,那一種興奮還是掩飾不住的。

  這是自己的,自己可以掌控的東西不多,它是最好的。

  其實,這輛車的來路,與苕貨有關。他開著賭場,而賭場裏,輸錢的那個人,就是這個車原來的主人。久賭必許詐,廖苕貨在今天的容城,已經成功地升級為幾位老大之一了。他經曆過何姐的培訓,知道,黑道上混,必須有一種聯合,才能夠不翻船於內訌。

  廖苕貨久在江湖,他知道,黑道內互相爭地盤,造成了惡性競爭,就容易成為公安打擊的目標。他覺得,這一切,不是因為爭強鬥狠產生的,而是因為同質化競爭而產生的。

  大家都強賭場,大家都搶收髒,就難免發生利益衝突。互相攻擊後,打事情鬧大了,公安就來了。

  於是,他在幾個新起的老大中,提出了建議,就是將產業進行分工。你開洗浴的,就開洗浴,用女人掙男人的錢。你放高利貸的就放高利貸,莫要搞賭場白粉高利貸一條龍,搞得別人沒飯吃。

  而這位曾經給燕子借過高利貸的老大,就成了廖苕貨的合作者。哪個輸了,一個電話,他就送錢來。當然,這個錢是割肉的銼刀,輸紅了眼的賭徒,是不顧這些的。

  苕貨的賭場,已經升級了好幾輪了。從單純的放碼抽成,到各種暗線老千,以及放線釣魚的人,都形成了規模。但是,以他目前的實力,他隻能專注於這一行,並且,隻能在樓上偷偷地進行。他暫時不想挑戰其他老大的地位,做好自己的本分。

  今天的苕貨,再不是當年那個愣頭青,他見過高手的,他知道,想好了再做,多留一個活棋,是多麽重要。他始終控製著賭博的節奏,不讓人輸得太多,也不讓一個人總在贏,所以,在賭界,保持著某種相對穩定的信譽。好像,他的牌桌,不會有鬼似的。

  其實,久賭必有詐,這是規律,苕貨設置了各種詐術,但他控製了規模,不那麽狠毒似的。

  他知道,自己羽翼不豐,既沒有多少錢,也沒有多少高手在身邊,所以,暫時把當絕對老大的心,放了放。

  但最近,有一種風潮,讓苕貨有些坐不住了,他聞到了錢的味道,聞到了江湖即將起來的潮水,會形成鋪天蓋地的趨勢。

  他的家,也在拆遷範圍內。

  巨大的拆遷體量,會催生大量的活錢出來。如果不趁著這個機會猛撈一把,賺大錢的機會,恐怕不多了。

  此時,他正在想,是勾引拆遷戶的人來賭博呢?還是直接插手拆遷工程,那位放高利貸的老大過來了。

  “苕貨,燕子回來了,你曉得不?”

  “你說的是哪個燕子?”苕貨沒反應過來。

  “過去跟你混過的馬子,現在跟一個叫冬子的人在一起,他們買的二手車,我錢都拿到手了。”

  明白了,苕貨知道,這事與他有關了。

  這兩年來,他經手過的女人不少,燕子遠遠不是最漂亮的那個。但是,既然江湖上知道,這個燕子曾經當過他的馬子,而今跟另外的男人混,那就有個麵子問題了。

  冬子,這個家夥,給自己手上留下了永遠的記號,自己是不會忘記他的。如果找人把冬子打一次,那完全出不了氣。或者當著冬子的麵,把燕子搶過來,那也隻是年輕時的小兒科。

  自己的少年時代,從來沒有征服過最熟悉的人:陳冬。如今,他回來了,自己拿他當目標,練練手,也不錯。主要的原因是,苕貨知道,冬子即將有錢了。

  他家的那幢樓,麵積與位置,都是上好的。冬子馬上就要有幾百萬了。如何把他的錢搞到手,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今天的苕貨,好勇鬥狠的青澀時代早就過去,他在何姐那裏知道了人生的基本道理。隻有有錢,才會有一切。打敗一個人,根本不需要動手,隻需要足夠多的錢,砸死他,他還會衝你討好地笑。那才是真正的打敗,想想都覺得興奮呢。

  但是,從哪裏入手呢?

  苕貨知道,這個事,既要能夠出氣,又要能夠掙錢,那才是圓滿的。盡管這事同時做到,難度有些大,但,沒有難度的事,何需老大親自出手?

  苕貨智商並不高,籌劃很費神。好在,冬子既然回來了,他有的是時間跟他磨。他知道,冬子一家,背後有葛校長支撐,從明裏來打擊冬子,做不到。隻得從暗裏來,讓冬子有苦難言地屈服才行。

  時間還長,不急於一進。苕貨比過去穩重多了,頗有些老大的氣質。

  另一個消息,是第二天傳到苕貨耳朵裏的。冬子家的房子因為是第一個簽約的,所以,光安置費就多了別人十多萬。這個消息,居然讓苕貨很高興。不是他因為老同學發財而高興,而是因為:既然要釣魚,為什麽不等他養肥了再動手呢?

  冬子完全不知道這些,從農村回到容城,他就開始了搬家的過程。與燕子,先把東西一點點裝上車,然後再一趟趟,搬到七號門的居住地。

  這一切的消息,苕貨都在自己眼線的幫助下,了解得一清二楚。苕貨並不急於動手,他要知道,冬子拿到這些錢後究竟要做什麽。

  冬子與燕子,來到七號院住。七號院內外都是熟悉的人,也就很自然。他們這幾天,除在了家做鴨子鹵菜的試驗,就是有一天,上了一趟東山。

  當年跟燕子在東山上的美好,今天多了更多內容。以前是暗戀與互相吸引。而今天,是相擁而明白地愛著。兩人毫無顧忌地跳躍追逐,溫暖的冬日陽光,把青草與樹木的香氣,都逼出來了,內心有一種癢癢的感覺,兩個人都是。

  重慶寄來的調料已經到了,經過幾次試驗,冬子的作品成功了。主要原因,一是因為泡菜的內容已經到位,二是因為調料正宗。更有,經過幾次試驗,關於火候的把控與時機的掌握,也比較有譜了。

  那香氣,不僅吸引了房東大嬸,也吸引了外麵開修車店的老板。冬子就勢一倒,就辦了一桌菜,請他們過來喝酒。

  畢竟還算是在春節,除了鹵菜外,冬子還燒了魚,也燉了肉湯。這個肉湯裏,加入了老大師最新研製的“正和湯”調料包。

  這種味道一出來,房東大嬸與修車店老板,吃得大為讚歎。他們本來是粗人,也沒吃過多麽美味的東西。但是,遇到這麽好喝的湯和這麽好吃的鹵菜,舍不得下桌子,總在吃。好在,冬子準備的份量還比較多。

  這倆人一邊吃一邊喝,兩人都喝多了。修車店老板不能做生意,居然讓夥計把店門都關了。

  “你這湯是咋熬的?這麽好喝,如果你賣一百塊錢一碗,別人都要搶。還有這鴨脖,比武漢那,強了不止百倍,真的是你做的嗎?”修車店老板根本不相信,冬子有這本事。

  “你父親在世時做的菜我吃過的,完全不是他的套路嘛。當然,要論好吃,你這兩樣東西,是我這一生吃得最有意思的。肚子飽了,嘴還想吃。”

  工人出身的他文化並不高,形容好吃的最高境界,用心全力誇讚,也算詞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