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帝國雖是帝國，但卻是整個神州最為特殊的存在。

  固守北洲從不南下侵略，獨立風雪傲視天下武林。

  擁兵數百萬不知所禦何敵，民風彪悍卻又苦寒偏安。

  數萬年來，無人敢輕犯北境，無論是帝國還是武林宗門。

  無論是萬人之上還是天下絕巔，黃金帝國的威名是深埋在北境的英豪印證出來的。

  此回乾皇作為黃金帝國的客人卻被人沿路刺殺，作為主人的黃金帝國自當做出回應。

  十世諸葛所帶的二十個禦前衛是黃金帝國精銳中的精銳，平時連滄海橫流都看不清這些人的根基能為。

  倒不是說他們都是滄海橫流這樣的高手，而是他們太安靜了，無事的時候就像一頭沉睡的白熊，隻是默默打鼾。

  但是這些“白熊”的覺可能有點淺，稍微一點的風吹草動便能發現。

  不是靠內功，而是靠眼睛，靠耳朵，還有直覺。

  一路上又來了幾波人馬，不過縱使武功已然不弱，卻從來無人能突破這二十個禦前衛的槍圍，何況前頭還有個看不清深淺的術士十世諸葛輕搖羽扇，漸漸的，滄海橫流與聶仁的戒心倒是放下了幾分。

  話往回說，劍如來離開黑魂涯，便往相思百花樓而去。

  來到百花樓外，劍如來稍微滯步，隨後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嗬嗬…”恨相思早在這裏等候，見了劍如來躊躇，不由淺笑，“和尚，怎不進來？停在原地作甚？”

  劍如來：“貧僧特來赴約。”

  說罷便往裏走，恨相思眯了眯眼，風情萬種。

  劍如來腳步堅定，恨相思倒是沒有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就這樣赤著腳跟在劍如來旁邊。

  “這一段是百花路，我精心培養的百花，如何？”恨相思指著周圍無視季節盛開的百花。

  “很好，不過，如此嬌豔，或不真實。”

  “咯咯…你們佛家不是常說什麽空與幻嗎？何時又講究真實來了？”

  劍如來搖了搖頭，“貧僧所說的不真實乃是說這些花，或不是花，而不是虛與實，空與幻。”

  “那你倒是說說，它們，如何不是花？”

  “一花一世界，花有花的姿態、花的精神，花開，如同見佛。而施主這些花雖然鮮豔卻毫無生機，雖是美得不可方物，卻毫無精神姿態。”劍如來附身看著一朵蓮花。

  “花自有其生長之地，施主挪移蓮花在此，便是用秘法維持，終究成不了活。”

  恨相思道：“便是活不了又如何？我看著歡喜，便夠了。”

  劍如來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了。

  恨相思將蓮花摘下，別在胸前，轉了個身子。

  “這樣，蓮花漂亮，還是我漂亮？”

  “花與人，並無區別。”

  “哈，你是說我跟花兒一樣漂亮？”

  “施主覺得是，那便是吧。”

  兩人走走停停，終於來到百花樓前。

  恨相思笑道：“為了迎你，我特地給百花樓做了次裝飾，進去看看喜不喜歡。”

  恨相思推門進入，對著劍如來做了個請勢。

  劍如來跟著進去，隻見上次所見的假山樓閣已然不見，走廊裏掛著的紅紗帳也消失，院子被挖開，變成了池塘，裏麵生長著一片鮮活的荷蓮。

  恨相思靠近池塘，摘下一朵白

  蓮花。

  “我聽說你們佛家最是喜歡蓮花，這是我特地尋來的，你看看是否喜歡？”

  劍如來微微一愣，“施主，有心了。”

  “那你看這片蓮花又是否是花？”

  “是。”

  “咯咯…”

  走過回廊，裏麵多了一間禪院，都是尋常禪寺的裝修模樣。

  恨相思拉住劍如來的僧袍，問道：“這次來了，便不走了好嗎？你若是想要潛心修佛，便在此處也可以，還無外人打擾，我便是常常看你便足夠了。”

  劍如來拒絕道：“修佛，非是修，而是悟，不是坐在蒲團上誦念佛經，而是感悟佛家真意。”

  恨相思將手中蓮花放在劍如來手上，劍如來稍退半步，卻還是雙手接過。

  “你的佛，存在嗎？”恨相思問道。

  劍如來：“不存在。”

  “那你還修佛？”

  “但是我相信佛是存在的。”

  恨相思愕然，“這是什麽意思？”

  劍如來雙手合十道：“佛，不應該存在，但佛，又應該有。貧僧不相信存在佛這樣的神靈，但貧僧卻相信存在佛這樣的真理。”

  恨相思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佛，是什麽？”

  劍如來答：“佛，不執於相，不執於物，存於天地萬物之間。是眾生皆苦，是除惡斬罪，是救世渡人。”

  恨相思喃喃道：“贖生渡業嗎？”

  “佛，是信念，而非信物，不存於世，存於劍如來心中。”

  恨相思亦是不解，又問道：“便是佛不存在，你修的又是什麽？”

  “貧僧所修，乃是如來之道，是劍如來心中所念。”

  “那你還守什麽戒律清規？”

  劍如來笑道：“佛門有的清規戒律，是怕修佛之人心性不夠堅定，用以規條約束。”

  “你的修佛之心堅定嗎？”

  劍如來沉默片刻，然後說道：“貧僧的修佛之心，堅定。”

  “那你還遵守什麽清規戒律？”

  “堅定，卻還需要約束，因為修佛的還是人，而不是佛，若是有天我不需要這些約束，那我便成了佛，成了佛，便無需約束了。”

  恨相思默然，兩人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恨相思微微出聲問道：“是否是你成了佛，才可以愛我？”

  “未成佛，貧僧不應有凡塵俗念，若是成了佛，貧僧也就不會有凡塵俗念了。”

  “嗬嗬…”恨相思癡癡一笑，“即便是無情無欲，你也要修佛？”

  “修佛，渡人，澤被蒼生。”

  “哪怕最後修成一塊石頭？”

  “佛不是石頭，乃是信念，劍如來癡望有一天能成為眾生信念中的一份子。”

  “我明白了，你有如此宏願，很好。”

  兩人進入禪院，雖是改成了佛寺模樣，但空氣中還蘊繞著淡淡的花香。

  正殿中豎著一尊彌勒像，渾身金漆。

  恨相思道：“我尋遍方圓，也隻找到這一尊，若是不妥，擇日我便去換了。”

  劍如來盤腿在蒲團上坐下，業火紅蓮放在身前，隻道：“很好，多謝施主了。”

  佛殿正對著池塘，片片荷葉迎風微動，荷花燦爛聖潔。

  恨相思靠在門邊，看著默念心經的劍如來，怔怔發神。

  “修佛，這般無趣，你為何會走上這條路？”

  劍如來答道：“劍如來畢生所願，天下靖平，翦除邪魔，百姓安和，無災無厄，故修佛，為天下，為蒼生。”

  “嗬嗬，你長得這麽好看，便是不修佛，也能澤被蒼生，因為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

  恨相思飛身而起，荷塘中緩緩升起一個圓台。

  落在圓台之上，恨相思問道：“和尚，見過女人跳舞嗎？”

  “不曾。”

  恨相思嫣然一笑，“那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劍如來隻是低著頭，手中不斷盤著佛珠。

  恨相思翩然起舞，紅色絲巾隨著恨相思的舞動飛揚。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複止，西出都門百餘裏。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麵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

  ………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霧塵。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荷風輕擺，紅影獨立，一舞傾城，自以為人間絕色，不可方物，顛倒眾生。

  恨相思且歌且舞，劍如來心如止水，麵色如常，隻是手中佛珠不自覺加快了撚弄的速度。

  一縷發絲垂下，一舞完畢的恨相思額頭起了細細的汗珠。

  飛身來到禪殿，恨相思問道：“和尚，我舞得好看嗎？”

  “貧僧不懂舞，不知舞，好與不好，無從評判。”

  “那你喜歡嗎？”

  “貧僧並無好惡之分別。”

  “嗬嗬，和尚，你說這話的時候可討厭極了，相思這般辛苦學了這支舞，怎到你這成了好惡之別了。”恨相思上前兩步，跪坐在劍如來身邊。

  “和尚，你知道這支舞叫什麽嗎？”

  “不知。”

  “霓裳羽衣舞，一個君王與妃子的故事，君王賜她死，她便舞了這支與君王看，然後甘心赴死了。

  和尚，你知道君王為何賜死妃子嗎？”

  劍如來：“貧僧曾聽聞六軍停步，貴妃喋血之故事，說的便是她吧？”

  “是啊，君王寵她，因她荒廢了國事，導致叛亂四起，家國傾危，六軍攜勢逼迫君王將她賜死，將這禍亂國家的大罪扣在她身上，而她，隻是一個女子罷了，何以承受得住？”

  劍如來沉默不語，此間並無對錯，隻是主觀看法不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恨相思笑道：“和尚，君王自家處理不了國家大事，便把責任推到妃子身上，若是你自己成不了佛，會不會把過錯怪到我身上？”

  劍如來不說話，隻是默念著佛經。

  許是跳舞累了，恨相思側身一躺，將腦袋枕在劍如來大腿上。

  劍如來身子一僵，恨相思咯咯一笑道：“不準動，就讓我靠著。”

  恨相思抱著劍如來的右手，雙眼微微閉著假寐起來。

  修成了石頭又如何？便是石頭，我也能煮成雞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