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深深地把自己的臉埋進大腿裏，內心恐懼，有些不敢去麵對現實。

  就在他正萎靡頹廢之際，有些他意想不到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噠……噠……噠……”似乎是皮鞋踏過石板路的聲音向他逐漸靠近。

  “你在這裏做什麽。”顯得有些冷酷的男聲驚醒了迷茫的博文。

  博文輕輕抬起頭來，注視著漆黑小巷的這位意外來客。

  他長著一張圓臉，頭上歪歪地戴著一頂小帽子，身穿襯衫、長褲、馬甲，腳上是一雙尖頭的皮鞋；右手不知為何而離他而去，這位男士隻能用僅剩的左手握著一支似是木製的手杖；漆黑的夜幕深沉，叫人看不清他衣物的顏色、或是臉上的五官。

  可是博文依舊能清楚地明白這個人是誰。

  “父親……你怎麽來了。”

  哼。歐文先生，博文的親生父親，哼了一聲之後依舊用自己的雙眼緊緊凝視著他的兒子。

  “我唯一的兒子在黃昏之際趁著我與他的母親不注意，悄悄溜走，直到參回鬥轉仍不見蹤跡。現在他還在問，‘我的父親為何要在危險的夜裏獨自出門，這是在尋覓誰人的蹤影？’——我說，這可真是一位好兒子啊！”

  “對不起，父親。”他又低下了頭，把頹唐的眼神藏在劉海下麵，用睫毛將它們蓋住，隻注視著歐文先生的皮鞋。

  “我隻是——我隻是有些貪玩兒，在外麵多轉了會兒。”他自覺心虛，不敢做任何解釋。

  “是啊是啊，我的好兒子真是長大了，風華正茂，燕侶鶯儔。”歐文先生這樣說著，蹲下身來將手杖輕輕放在地上，用他唯一的一隻手抬起了博文的臉，強迫他注視自己的眼睛——

  “和隔壁那個叫安希雅的小姑娘一起？”那眼神如此殘酷，似是有怒火中燒。

  “我隻是趁著假期想邀請她出來一起轉轉，吃了些東——”博文回答的聲音如此孱弱，聽上去毫無底氣，而仍被歐文先生打斷。

  “博文。”

  歐文先生仍然注視著他的眼睛，隻是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博文感受著父親冒著冷汗的大手壓在自己肩膀上，是那麽的沉重。

  “我並不反對你們之間產生任何關係。即使她的父親是個金盆洗手的海賊、是個殺人無數的非凡之人，可畢竟他已經遠離了那個殘酷的世界。現在的他和我們一樣，隻渴望平靜的生活。可是——”他說著說著話鋒一轉，

  “可是今夜你為何要使用魔術。”

  他的眼神愈發冰冷，滿是失望。

  “父親。我——我對不起。”博文又把頭低了下去。

  唉。這位獨臂的先生歎了一口氣。

  “我……我早該料到，料到那個老頭子會背著我，偷偷把‘寫作’的魔法傳授給你……”

  歐文先生的聲音逐漸開始顫抖。他依舊倔強地想要板住臉，可淚水還是幾欲先走。

  博文感受到了父親的悲傷，驚訝地抬了起頭來。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他的父親哭泣。

  “不——這和爺爺沒關係，是我不想讓魔術失傳、是我好麵子想要成為非凡者，所以才央求爺爺傳授我魔術。”他這樣為他的祖父開脫。

  “魔術……魔術……魔術……又是這該死的魔術！”歐文先生壓抑多年的感情爆發，無盡怨恨噴湧而出。

  “要不是這該死的魔術……要不是這該死的非凡世界……要不是那個老家夥一直不聽勸，固執地和那群反戰勢力明目張膽地廝混在一起反對那個魔王，我們家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現在反而是博文反過來擔心他的生父了。

  “爸爸……”他起身來單膝跪地，望著他的父親。

  “要不是他一直堅持反戰的宣傳和創作，他就不會死；要不是因為學會了這該死的魔術，我就不會失去我的手，不會再也不能彈鋼琴……”

  當歐文先生的父親、那位足以被成為“文豪”的老先生因為反戰而遭受迫害，歐文先生也一直默默忍受著殘酷的壓力與折磨。

  現在，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似是想要把這些年遭受的壓力全部釋放出來一般。

  “這該死的魔術……這該死的魔術……這該死的魔術！

  這該死的魔術已經奪去了我的父親，奪去了我的夢想；現在，‘它’又想要來奪走我唯一的孩子！”

  “爸爸，沒事的。”博文安慰著他的父親，

  “今天之前我從未在任何人麵前使用過魔術……現在，知道我會使用魔術的人，隻有安希雅、還有……”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

  “還有本傑明先生。”

  而歐文先生默默歎了口氣。他說：

  “你不明白……孩子。”

  他用衣袖擦了擦眼淚，緩緩站起身來。

  見到父親站了起來，博文也沒有再繼續蹲著，也陪他一同佇立在月光之下。

  博文抬起頭來望著眼前身材瘦高的男人，而他拄起了自己的手杖，把視線送予夜空中疲倦的月亮。

  “不明白什麽？”博文開口詢問。

  歐文先生沉默了一會兒沒有開口，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兒子說，

  “在‘厄斯’，你想要獲取力量、就必須付出代價。”

  他的話語以及注視，不知為何讓博文心底慌亂。

  “每一個人……不論他如何天資聰穎、如何出身高貴，當他踏上非凡之路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和瘋狂相伴，與死亡為伍。”

  就好像蒙著眼睛、騎著獨輪車靠一根鋼絲橫跨懸崖，來取悅觀眾的小醜？博文這樣想。

  “孩子……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作為父親、也作為一位遭受過非凡之力帶來的痛苦的前任非凡者，我必須提醒你——”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

  “這種力量非但不是什麽祝福、反而是天底下最惡毒的詛咒。非凡之力的相伴相隨會讓你失去你珍視的人、珍視的東西，失去自己前半生所有的愛好和習慣。它會把你舒適而安逸的生活，全部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