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世子白月光(16)
作者:公子永安      更新:2020-09-17 22:20      字數:3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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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章宮外草木葳蕤, 暑氣正盛。

  小公主思念父親與兄長,於是做起手工來。

  做的也不是別的,是擊鞠用到的七彩球。

  父母恩愛, 孩子們自然也是深受影響,常常追著他們問起從前的事。

  比如這初遇, 就是在皇家馬球場上,與擊鞠結下了不解之緣。當時的兩人, 一個是靡衣玉食的他人之妻, 一個是躊躇滿誌的異族青年,本是互不相交的命運, 誰能想到會有今日攜手皇庭養兒育女的光景?

  在天真無邪的孩子麵前, 夫妻倆默契隱去了其中的血腥內幕。

  他們保留了最美好的一麵,昭昭跟葵葵聽得無限憧憬,對這項體育運動表達了極大的好感。

  兩個小家夥執意把七彩球當成了爹娘的定情信物。

  爹爹總是很忙,但一有時間, 便會將她舉高高, 馱在頸上,給她講一些草原的事, 寵溺得不像是百官敬畏的鐵血君王。

  烏陵阿葵聽得出爹爹對草原的眷戀,稚嫩地問他怎麽不回去呀, 爹爹卻說他是草原上的鷹, 因為貪戀中原的春光,錯過了雁歸之期, 獸神發了怒, 懲罰他不許回去,守滿娘仨一百年才能解除禁令。

  烏陵阿葵似懂非懂,轉頭詢問了女官姑姑。

  領頭女官侍奉多年, 很清楚這檔子事。

  陛下為娘娘破的不是一兩次例,次次都是踩在族老的麵子上,惹得部落長輩極為不滿,甚至放言烏陵阿氏不認這個中原王後,為此陛下還大發雷霆,發誓百年之內不踏入草原領土半步。等他們什麽時候認了,他就什麽時候回歸。

  女官自然不會將這些真相血淋淋撕給小孩子看,尋找了一個更合理的借口,瞞過了小公主。

  “哎呀——

  小公主被木刀挫傷了手指頭,沁出了血珠。

  宮人們有條不紊為她包紮,一邊安撫著小公主。

  小公主眼圈紅紅,強忍眼淚。

  “嗯,葵葵堅強,葵葵不哭。

  然而般弱返回春章宮,一道小紅影撲進她懷裏,抽抽噎噎的。

  “葵葵怎麽了?

  般弱溫柔地問。

  烏陵阿葵舉起自己的手指,“手手,紅了。

  般弱吹了吹,“痛痛飛走。

  小女孩不好意思躲進了年輕皇後的懷裏。

  與娘親的親密抵消了葵葵的痛意。

  葵葵甚至覺得,再傷幾個手指頭才好,這樣娘親才會一直注視著她。

  般弱對人類幼崽的喜歡僅限於他們的活潑懂事,因此她非常有先見之明,把孩子交給當爹的安排。她一律不插手,至多是覺得教育過火了,她才從中提醒男人。小家夥們很黏烏陵阿虜,對般弱卻是很怵,處於一種又敬又愛的狀態,既想親近她,又害怕招了母親的煩悶。

  女官看到這一幕,心中無限感歎。

  她們娘娘應該算是古往今來最奇特的一位皇後吧。

  這後位,是她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討來的。

  原本以為大婚之後,娘娘娘家勢弱,為了自身的地位,想必會纏住陛下,生個一兒半女的,誰知她反而嫌棄陛下夜夜留宿,礙了她夜打馬吊的興致。也虧得是娘娘癡纏撒潑的本領高強,換做尋常女子,如此落了陛下夫君的麵子,豈不得以淚洗臉?

  娘娘完美詮釋了恃寵而驕。

  那群言官竟敢彈劾中宮無子,女官身處內帷,都要為他們捏一把汗——不是陛下不想要,是娘娘不肯生啊。

  陛下正值壯年,龍精虎猛,後宮又隻有娘娘一人,哪有不中的道理?這不過是娘娘膽大包天瞞了陛下,服了避子湯。

  最後一次被陛下身邊的喜公公撞見,事兒就兜不住了。

  那次陛下發了好大一次火,連娘娘最喜歡的玉豬都砸碎了。

  宮人們瑟瑟發抖,一度恐懼到以為娘娘要被打入冷宮了,她們也會跟著牽連。

  娘娘反而沒心沒肺,收拾下包袱,主動去冷宮睡了。

  當晚怎麽著呢?

  陛下看到空蕩蕩的宮殿,又氣又笑,撩起龍袍,腳步如飛,達成了冷宮一夜遊。

  那段日子大概是陛下最卑微的時日,那麽一個威懾天下的君王,小心翼翼替女子洗腳,天天搜腸刮肚地向娘娘述說孩子的好處。女官以及一眾宮婢都聽得耳朵生繭了,娘娘那性子,就更是受不了了,被人磨到同意。

  於是千呼萬喚的,他們終於盼來了小主人。

  小主人也是陛下在帶,抱著去禦書房批改奏折,娘娘壓根兒都不上手,全然沒有緊張感。

  有一些姿容美麗的宮娥看得眼紅,便動了心思,越過娘娘,羞答答向陛下自薦枕席。

  可結果怎麽著?

  陛下比娘娘還緊張,轉眼把人打發到浣衣局去了,生怕娘娘誤會,還將身邊的人全換成了太監。

  大臣們卻有些不甘心,傳出了一些風言風語,說娘娘是給陛下下了蠱,才讓陛下如此死心塌地,民間的廢後謠言又有燃起之勢。

  女官心道,隻要有陛下在一日,娘娘就是盛寵不衰。

  她正這麽想著,太監總管喜公公臉色煞白地進來,帶來了一個讓春章宮上下膽寒的消息。

  ——陛下出行不利,身負重傷!

  “娘……母後!

  小太子顯然受了一場驚嚇,比起離京之時的神采奕奕,他宛如驚弓之鳥,眼皮泛著紅絲,怯生生躲進了般弱的懷中。

  而病榻之上,躺著他無所不能的天神爹爹,嘴唇泛白,氣若遊絲。

  禦醫驚惶,跪了一地。

  “封鎖陛下重傷的消息。般弱瞥了眼在場的人,冷聲道,“若是本宮聽見什麽不該聽的謠言,諸位應當知曉什麽下場。

  眾人唯唯諾諾。

  “……阿妻。

  輕微的聲音響起。

  般弱坐回床榻,伏下了腰,“你感覺如何?

  烏陵阿虜虛弱抬起手,做了個屏退的姿勢。

  女官會意,立即把昭昭跟葵葵抱走了。

  內殿隻剩兩人。

  男人大掌握住她的手,拇指抵著,很用力。

  他費勁撐開眼皮,烏瞳猶有餘威,“這穿胸一箭,是你第一任丈夫拉的弓,他分明……咳,是要置我於死地。當日我奪了你,奪了景家的江山,他對我懷有滔天恨意,蟄伏八年,更如龐然巨物,南犀,怕也是他的股掌玩物。

  般弱沒有發表意見。

  烏陵阿虜額頭浮起紅筋,手勁很大,捏得她發疼,“箭上淬了毒……禦醫的話,你也聽見了,吾時日無多。昭昭太小,鬥不過他,我會把他跟葵葵一並送回草原,複不複仇,都隨他。你……咳,你當如何?

  男人目光晦澀,充斥著一些瘋狂陰暗的渴望。

  然而般弱注定讓他失望了。

  “大王,我不殉葬,亦不守節。

  她才二十五歲,青春貌美,人生無限,很惜命的。

  烏陵阿虜待她不錯,所以她也為他蹲了八年深宮,更進一步的,要她殉葬,這絕不可能。

  “真是……狠心的女人。

  男人低喃。

  大軍壓境比烏陵阿虜想象中要來得快。

  他前腳剛回宮,後腳烽煙已至,分明是“趁他病要他命。

  這場戰事同樣是文武百官們沒有預料到的,在君王的鐵血統禦之下,各部安分守己,一派天下太平之象。

  可就在一夜之間,人全反了。

  統軍者不是他人,正是八年前使了李代桃僵之計脫身的世子爺。

  他搖身一變,成了西絕古國的王,聯合南犀、羌、狁、渚等國,率軍北上,劍指京師。才一個月不到,大軍接連渡過繆河和溧河,跨越有著天塹之險的虎象關,而天下權力中樞,就在眼下。王庭動蕩不安,偏偏驍勇善戰的君王始終沒有出麵。

  大軍兵臨城下的前一夜,烏陵阿虜送走他的妻兒。

  “爹爹,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那誰來犁田呀?

  葵葵天真地問。

  往常他們都是一家人去莊子,爹爹負責種田,娘親負責養豬,至於她和哥哥,攆在母雞的屁股後後頭跑,每天早起撿雞蛋。

  昭昭則是嚇白了臉,身子似蘆葦擺著。

  “爹爹隨後就到,你們先去住一陣子。烏陵阿虜摸了摸小姑娘的羊角辮,不知是哪家的臭小子,能奪得他小姑娘的芳心?隻可惜,他看不到她出嫁的那一日風光了。

  昭昭嘴唇微動,“……騙子。

  男人又轉了目光,拍了下兒子的肩膀,掌心滾燙,似有無盡的寄望,“昭昭,你是長子,又是兄長,要守護好娘親跟妹妹,知道嗎?男兒有淚不輕彈,從今以後……他頓了頓,努力把沉重的話題變得輕鬆,“你要學會犁田了,小子,別想著我不在就能偷懶,你娘替我看著你。

  男童眼圈發紅,撲進了他的胸膛。

  烏陵阿虜牽了牽嘴唇,有些勉強抱了下他。

  葵葵歪了下頭,也咯咯笑著撲了上去。

  “……走吧。再晚就不好了。

  他抱著兩個孩子,又伸出胳膊,尾指勾了一下他的年輕妻後。

  她是對的,她年輕貌美,不該陪著他死在黃昏裏。

  所謂成王敗寇,他不後悔當日搶了她,亦不後悔今日惡果,唯一遺憾,便是不能同她相守到老。

  帝後十指交扣,古銅色的皮膚襯得她瓷白如玉。

  這件珍寶他擁有了八年,卻不得不鬆開了手。

  “汝百年之後,記得來陪吾。

  “阿妻,我們的孩兒……勞煩你照顧了。

  而在城外,探子來報。

  “後……不知所蹤……

  拭擦著匕首的主帥動作一頓,“你說……皇後跑了?跑去哪裏了?

  諸侯便笑。

  “區區婦人,無礙大事。

  伴隨著叮的一聲,匕首直直插在桌案上,入木三分,戾氣頓顯。

  “告訴那幫孫子,榮般弱若是敢逃,他們就等著全城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