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全後宮白月光(15)
作者:公子永安      更新:2020-04-25 02:26      字數:6045
  由燕弱衣親自率領的神機營在城下紮營。

  天子親征,非同凡響, 一共出動了邊軍四部和京軍三營, 九大衛所留守京畿,東廠與西廠的錦衣衛潛伏其中, 就等著小皇叔原地謀反, 一網打盡。

  燕弱衣收到風聲,小皇叔早已回京,煽動同夥在邊疆作亂。

  他將計就計, 虛晃一招, 殺了個回馬槍。

  隻是沒料到小皇叔會突然殺進後宮,比計劃要提前得多。

  第一天對峙,燕弱衣讓神機營安裝炮彈, 炮轟反賊。

  至於會不會傷到後宮嬪妃,燕弱衣並不關心。

  這些女人,說著實在的, 他厭惡透頂。

  這些妃子全是那些妄想著一步登天的大臣們硬塞進來的,有的是世家,有的是豪紳, 還有的是他兄弟煞費苦心找來的絕色瘦馬,想要用女色魅惑他, 令君王神魂顛倒,從此不上早朝,最好能像他那早死的父皇一樣,被女人掏空了身體, 四十多歲就升天了。

  燕弱衣猶記得他十七歲回京的那一夜,京城危機四伏,他被主人們和客人們很好地招待了一回。

  七個炙熱絕倫的皇子和京城二十九個大小世家,為了共同的利益,定下了一個□□無縫的絕殺計劃。後來燕弱衣掌勢之後,錦衣衛層層盤剝,讓這個計劃重見天日,權力的儈子手稱其計劃為“射日。

  射下太子,重新洗牌,瓜分權力範圍。

  燕弱衣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從踏入城門的那一刻,無數雙狼眼饑腸轆轆等著剖他的身,扒他的皮。

  荒唐的是,被底層百姓們無比憧憬的京城,這個象征著王法與安全的地方,軍隊與殺手堂而皇之地遊走在街道上,將他的伴讀,他的朋友,他的侍衛,一一射殺在八月十五那日,在那個原本團圓和美滿的晚上。

  他有一個多年的伴讀,叫青哥兒,從小玩到大,與他在權力的皇庭中並肩作戰,忠心耿耿,至死不渝。前一天晚上,青哥兒騎著馬去了郊外,接他回京,倆人多年不見,書信卻是頻繁,因此見麵如故,不見半分生疏。

  他們在郊外捉鳥燒烤,像小時候那樣。

  他說,臣等這一天很久了。

  他等著跟他大殺四方,等著跟他定國鎮邦,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然後,功勳加身,娶他夢寐以求的姑娘回家。

  他說,大喜那日,他希望君已定,國已平。

  青哥兒還打趣著他,要他趁早定下他那位南塘姑娘,帝後一起給他們主個婚,多榮耀的事,能寫進祠堂供子孫們景仰的。

  他能吹水吹一輩子。

  燕弱衣還記得當時自己在火堆前紅了臉,一腳把人踹倒。但心裏同樣是這麽想的,對他好的,跟了他的,他絕不負半分。

  可是命運總是愛捉弄人。

  當燕弱衣穿過了那座城門,血腥屠殺猝不及防開始了,龍潭虎穴,險象環生,青哥兒護著他逃出包圍圈。燕弱衣才發現自己是太年輕了,也太天真了,低估了這群豺狼虎豹的野心,才將兄弟們置於危險之中。

  他後悔了。

  他背著青哥兒,翻進了一家又一家的權貴府邸,等著他的永遠是明槍暗箭。他記不清自己敲了多少次門,挨了多少次傷,青哥兒原本能救活的,他隻需要一個經驗嫻熟的大夫,但那日,醫館關門,藥店關門,沒有人對他們伸出援手,一個都沒有。

  他的母族勢弱,為求自保,逐他出門外,更別說那些各自站隊的權貴大臣,一個個磨了刀發了狠要宰了他。

  青哥兒哭著求他走,後來嗓子啞了,說不出聲,他漸漸就在他的背上睡著了,死前輕聲說了兩句話。

  ——弟弟,哥祝你四海升平,八方寧靖。

  ——還有,幫哥一個忙,告訴那傻姑娘,別等了。

  青哥兒的身上揣了兩塊糕,是為那姑娘買的,涼透了。

  靠著這兩塊糕,燕弱衣混進了乞丐堆裏,活了下來,然後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忘不了青哥兒的死,忘不了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兒。

  但儈子手是善忘的,世家也是善忘的。

  等燕弱衣重整旗鼓,衣著光鮮地出現在他們麵前,大家忘記了那天流滿京城街道的血,忘記了他們趕盡殺絕的狠毒,所以他們把女人一個個往他的宮裏送,踩著他兄弟的屍骨,享著他兄弟的榮華。

  燕弱衣知道自己心狠手辣,跟他們也是半斤八兩,他站在道德高點去指責他們,是很沒道理的。但他不會無緣無故去殺人,更不會為了利益出賣兄弟。但凡,但凡那一天,有一個人,有一戶人家,沒有袖手旁觀,沒有高高掛起,青哥兒不會死,很多人不會死。

  這射日計劃,整個京城三分之一的人都參與進來。

  那些世家小姐也是其中之一。

  她們早早選擇了皇子,站了隊,想盡辦法要把他拉下太子之位。誰知道燕弱衣爆了冷門,登了帝位,她們便忙不迭棄了舊主,改投新人。

  她們要進宮,要當他的女人,要安富尊榮,可以,他允許。

  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了。

  他從她們的身上,從她們家族的身上,學會了弱肉強食、不擇手段、寡恩薄情、虛以委蛇,還要他怎樣呢?還要他像佛祖一樣,割肉喂鷹,不計前嫌,以大海般的胸懷接納她們,愛護她們嗎?

  別瞎扯淡了。

  都是出來混的,利益交換扯什麽公平,要公平進什麽宮?老老實實嫁人生子不好?錦衣衛基本都探查過了,沒幾個是強迫的,都是自願進宮要來搏出一個錦繡前程,野心大得很呢。

  隻是她們沒想到,君王富有四海,就是沒有良心這玩意兒。

  因此這一次的突襲,燕弱衣基本沒有把後妃們考慮在內。

  能躲得過一劫,那是命大。

  不能躲的,就像她們那日旁觀青哥那樣,被拖死,活生生咽了氣。

  燕弱衣冷笑著翻開軍事布防圖,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小皇叔永遠留在京城。其他兄弟都被他拔了牙,再也蹦躂不起了,唯有這小皇叔目中無人,無法無天,手裏又有著先帝的免死金牌。這回他自己作死,撞到他手上,斷然沒有不除掉的道理。

  他的視線又移到一邊,椅子上掛著一件黑貂披風。

  燕弱衣的眉眼柔和下來。

  也不知道那家夥在那邊怎麽樣了?還吃得那麽多嗎?帽帽有沒有哄她開心?她有沒有……一點點想著他呢?

  “報!

  探子氣喘籲籲地跑到營帳內。

  燕弱衣收斂神色,冷冰冰地問,“何事?

  探子咽了口唾沫,“陛下,是西廠那邊的情報,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怎麽了?

  天子主帥的眉峰陡然鋒利起來,氣勢迫人。

  “皇後娘娘回了宮……

  探子把頭埋得更深。

  “是跟著反賊一起回來的……皇後娘娘在金鑾殿上,和反賊,共坐龍椅……

  “有錦衣衛混在公公裏,看到,皇後娘娘好像是自願的……

  “嘭!

  椅子四分五裂。

  黑貂披風也被男人踩在了腳下。

  天子眼睛發紅,語氣冰冷。

  “讓神機營停止突襲。

  “傳令西廠,仔細徹查,皇後所為。

  八響過後,空中彌漫著滾滾濃煙,又突兀安靜了下來。

  “神機營……撤退了?

  眾臣麵麵相覷,不敢置信。

  這不像是陛下的作風啊。

  陛下講究一擊必中,永絕後患,常常打得人措手不及。像今日這般畏手畏腳,虎頭蛇尾的,倒是破天荒的頭一回,讓臣子們很是匪夷所思,思考起更深層次的戰略。

  燕恨水扶著般弱的腰。

  這個祖安小暴躁竟然罕見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這種高等級的表情。

  “我那愚蠢小侄兒,對你倒是一往情深。

  般弱感覺腰間的力度越來越緊,當即使出妖後技能,嬌滴滴撫著他的胸膛,指尖畫著小圈圈,“可妾身被您的風姿所傾倒,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了。

  小皇叔一下子被她惡心的語氣打回原形,抖了抖雞皮疙瘩,瞪她,“好好說話!別發騷!

  般弱從善如流。

  見她乖了,漂亮小皇叔心滿意足了,決定給她點牌麵,跟他的女人,不作天作地怎麽行?“你看看,這裏有誰得罪過你的,我砍了她的腦袋給你消消氣。

  般弱頓時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

  好多人的腳開始抖。

  比起陛下的喜怒無常,他們更害怕這個一言不合就殺人的小皇叔啊,對方被稱作血觀音的稱號不是空穴來風的,那些戎狄人看見他就聞風喪膽,沒有再戰之意。更別說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連跑也跑不了多遠。

  般弱還沒說話,她的前任婆婆就哭了。

  在太後的心目中,這個兒媳婦心胸狹窄,第一個幹掉的絕對是她這個惡婆婆。

  般弱若是知道太後的內心想法,一定會豎起大拇指。

  在認知這方麵,您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太後的哭聲震天,遠遠傳了出去,好幾個老太監勸著止不住。

  金鑾殿隻剩下一聲聲殺豬般的嚎叫。

  燕恨水挖了挖耳朵,“來人,把這老婆子的嘴——給封上!

  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昂首挺胸站出來了。

  “大晉以法治國,以情治國,更以孝悌忠義禮義廉恥治國,燕王謀國,叛君,奪妻,恐嚇皇嫂,該如何麵對天下之人?你難道就不會良心不安嗎?就不會心中有愧嗎?

  燕恨水半點都不買賬,用傻子般的眼神丟了過去。

  “你有病吧,你就是個小宮女,知道個啥玩意兒?要不是先帝那狗東西騙我吃了毒藥,我能長得這麽辛苦?他功課不好,人緣不好,還老摳門,幹啥啥不行,貪花好色第一名,大晉的氣數沒被他耗盡真是走了狗屎運!

  跟般弱混了半個月,燕恨水與時俱進,單一的口頭禪豐富了很多。

  “大娘,好吧,皇嫂,你跟那狗東西廝混多年,應該知道他做了不少的虧心事吧?知道自己比不過弟弟,就下毒,還蒙騙他老爹,篡改了詔書,自己上位了。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跟那狗東西一樣,表麵笑嘻嘻,背後插倆刀,我被你霍霍得還不夠?行了行了,別裝出那副可憐樣,又不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塗的厚粉都能下麵了,怪惡心的。

  太後氣得臉色發青,捂著胸口,手指指著,半天說了一串“你你你。

  她白眼一翻,險些昏厥。

  太監跟妃子們亂成一團。

  燕恨水擊掌,禦醫火速來了。

  他斜了一眼,“給太後看看她什麽毛病,動不動就暈,別客氣,針盡管紮,讓她好好醒著。

  太後是想要裝暈躲開這一劫,眼不見不幹為淨,誰知道這家夥招兒這麽賤。

  太後硬生生被紮醒了,臉色糟糕得完全不能看。

  禦醫老老實實回答,“回燕王,太後娘娘鳳體康健,並無不適。

  這就是當眾打臉了。

  般弱忍著笑,這前任婆婆被神經病折騰得夠慘的啊,以前雇主侍奉的時候,太後也是頻繁“生病,把雇主使喚來使喚去的,她老人家胖了十斤不止,雇主反而瘦得快脫形。賤人自有天收,人間真理啊!

  小皇叔的招數還沒完。

  “還有你,小宮女,對,說的就是你,東看西看幹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小主意,你不就是覺得我不會殺你,趁機給自己搞個千古忠義的好名聲嗎?

  元巧兒忽然有不好的預感,龍椅上過分年輕的家夥咧開一口白牙,陰森森的。

  “常言道,文死諫,武死戰,你沒幾兩肉,打也打不贏,勉強算個文吧,來來來,我成全你啊,你隻要撞死在這個柱子上,我呢,立刻撤兵,滾回邊疆,再也不踏入京城一步!這樁生意你夠賺了吧?

  他從旁邊侍衛的劍鞘裏拔出一把長劍,叮的一聲,拋到元巧兒的麵前。

  “喏,拿著它,上路吧。

  般弱被這突然急轉而下的劇情驚呆了。

  水兒,我跟你講,你這樣威脅女主,你要完蛋的!

  元巧兒渾身墜入冰窟,手腳冰冷。

  “還等什麽?趕緊的呀?犧牲你一個,拯救天下人,多劃算啊。燕恨水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撥弄著般弱耳邊的頭發,看也不看。

  元巧兒盯著那把劍,眼裏充滿驚恐,眼淚一下子就飆了出來。

  “你以為你是誰啊,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就讓人去死,你憑什麽啊!

  “憑什麽?

  燕恨水挑高了眉梢,“就憑你胡說八道!我燕恨水的女人,早就跟那小蠢貨和離了,全天下公告的,你是眼瞎了還是耳聾了?還奪妻?你不就是想踩她一腳,然後襯托出你的堅貞不屈嗎?你這種人,看著無害,與世無爭,小算盤打得倒是啪啪響。

  燕恨水又轉了頭,雙手捧起般弱的臉。

  般弱問他幹啥呢?

  他認真地回答,“淨化邪祟。

  “……

  這廝越來越像個和尚了。

  元巧兒噙著淚花,她說不過燕恨水,高揚著脖頸,反而衝著般弱來。

  “皇後娘娘,您的一言一行皆為天下女子表率,可如今,您瞧瞧,您都做了什麽?您奴顏媚骨,討好外敵,您就不會心中不安嗎?若天下女子都學了您這般往上爬的做派,何愁不榮華富貴?我也可以,隻是我不願意罷了,這便是我同你,人同畜生的區別!

  靠,姐們,這一捧一踩,比當初的皇貴妃還過分啊。

  般弱尋思著她安安分分的,也沒把女主怎麽著啊?

  這火怎麽就燒到她身上了?

  莫非女主覺得她笑起來太美,是個軟柿子,容易捏?

  那她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般弱站了起來。

  燕瘋子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塞她手裏了。

  紅服金冠的女人裙擺垂曳及地,踩著了那雪亮的刀刃,她笑吟吟地說,“妹妹,你能把你剛才的話說一遍嗎?

  大家心驚肉跳。

  元巧兒這會沒吭聲。

  她又不是個傻子,人都到麵前了,手裏還拿著匕首。

  忽然之間,殿外兵荒馬亂,金戈碰撞。

  有人殺進來了。

  元巧兒心跳得很快,想也不想開口訓斥,“說就說,我怕你啊,你做了燕王的女人,就相當於背叛了陛下,你水性楊花,不守婦道,跟那些一點朱唇萬人嚐的青樓女子有什麽分別!

  “啪!

  般弱一匕首懟過去,沒有抽鞘,但她力度重,足以在小宮女的臉上留下紅印。

  元巧兒也是個不肯吃虧的,伸手要撓她的臉,被般弱一腳踹腰上,倒飛出去,“妹妹,姐姐告訴你一個道理,小心禍從口出啊。

  背地裏說她壞話的,說了也就說了,她聽不到,就當做沒事發生,但這種嘰嘰喳喳跳到她鼻子上亂噴一通的,般弱的手還真癢了起來。

  咋地了,狗皇帝扮成小太監,跟她卿卿我我就行,不許她和離之後找個下家?

  雖然這個下家有點神經病。

  女主是很善良,沒有害過人,但雇主因為她守了一輩子的活寡,一輩子困在佛堂裏,自己出不去,別人進不來。

  有的人的善良和施舍,是建立在別人的屍骨之上,而她渾然無知,因為有人已經幫她掃清了障礙,隻需要舒舒服服被寵就行。

  狗皇帝身份暴露之後,元巧兒會不知道狗皇帝跟她是青梅竹馬嗎?

  她當然知道,不僅知道,還主動爭取她的愛情呢!

  真愛麵前,原則算得了什麽?

  女主努力奮鬥,把後宮三千變成獨寵一人,般弱覺得這就是喜歡跟深愛的區別,雇主爭不過,那就願賭服輸好了。

  但她罵她?對不起,這個真忍不了。

  元巧兒跌在地上,頭上的釵環鬆了大半,狼狽不已,她扶著疼痛的腰,語氣難免帶了一絲怨恨,“我難道說錯了嗎?為了深愛的人,我寧願撞死柱子上,清清白白地走!你呢,你根本就不愛陛下,所以可以輕易跟男人好上,現在是燕王,明天是李王,你貪慕權勢,三心二意,令人作嘔——

  這小姑娘嘴上沒把門,越說越臭了。

  般弱沒放過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喜悅,心道,機會來了,她裝作憤怒揚起了手掌。

  “咻——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噗嗤一聲。

  射穿右手。

  鮮血淋漓。

  手持弓箭的天子表情冰冷。

  “亂臣賊子,適可而止。

  元巧兒激動大哭,“陛下,陛下!

  亂臣賊子紅衣似火,唇緋如焰,她非但沒有悔過之意,反而輕挑眉梢,野蠻拔起羽箭,帶起一片鮮紅血肉。她彎著唇,笑意盈盈,另一手抽了出來,嘭的一下,把爬起來的元巧兒甩得身子歪斜,撲通倒地。

  眾臣駭然。

  般弱衣袖裏甩出了一縷黑發,纏著紅結,飄然落在地上。

  天子瞳孔微震。

  而她踩著它,走向了另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