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咱這就出發了哈，忍一忍，等會船上有大鍋飯，不挑的話賞臉嚐嚐，就當是道歉了，咱交個朋友。”

  中年人蹲坐在四人身邊，賠笑著說道。

  “我叫卡薩丁，老家恕瑞瑪的，在這片兒跑運輸，最近聽說比爾這邊拉私活兒能掙錢，我也是趕風口來了。”

  卡薩丁微笑著和四人攀談，但決口不問他們此行的目的。

  能到黑港找私船坐，多是有不便告知的原因，幹這行買賣吃這行飯，卡薩丁知道不能壞了規矩。

  趙信看著卡薩丁和周圍人熱烈地交談，回憶他從恕瑞瑪一個小村落的孤兒如何一步步來到比爾吉沃特謀生，如何從擦鞋店夥計買上了自己的船，又是如何衣錦還鄉討了村子裏最好看的姑娘做老婆，如今女兒漂亮老婆賢惠，生活得幸福美滿。

  趙信很想去認個鄉親，奈何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所到是恕瑞瑪的什麽地方。

  “我女兒叫卡莎，村裏孩子她最聰明。”

  卡薩丁說到這裏非常自豪，忍不住從懷裏掏出錢包讓周圍的人看他女兒的照片。

  女孩兒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有一頭漂亮的黑發，長得清秀可愛，周圍人都讚不絕口，還有人說要給自己遠在德瑪西亞的兒子提親。

  熱鬧的氣氛成功吸引了德萊文的注意，直接撲上去管卡薩丁叫嶽父，金克斯大聲嚷嚷著明明是自己更好看，還拉過趙信來評理：

  “你爹好看不？”

  趙信一時語塞，靈機一動問卡薩丁：“老板是不是有大鍋菜來著？餓了。”

  “對對對，列位真不是我吹，我船上的大鍋菜，整個比爾吉沃特你打著燈籠找不著第二艘。”

  “今天高興，這飯我管了，全場的消費由老卡頭兒買單！”

  眾人紛紛為老板的闊綽鼓掌，卡薩丁有些羞澀，念叨著去看看菜好了沒，鑽進了後廚。

  趙信又重新縮回箱子裏，心想會不會是諾克血腸之類的毒物，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幽怨聲音：

  “你爹好看不？”

  趙信差點就要氣絕在一艘黑船上，然後直接斷送掉整個故事。

  他看著金克斯的眼睛，紫紅色的瞳孔裏殺機四伏。

  在決定生死的一霎那趙信沒有任何猶豫，他想起“塞恩語錄”中有此一句：

  姑娘問你好不好看的時候，別猶豫，別說話，就瞅她，使勁兒瞅她，然後點頭就對了。

  趙信努起十二分的力氣盯著金克斯的雙眼，使勁點頭。

  這一下頸部運動虔誠到近乎信仰。

  然後就被一個大耳貼子扇得親媽都不認識了。

  “你他娘敢蹬老子！”

  從此以後趙信對塞恩的話就始終將信將疑了。

  突然有一股熱辣鹹香的味道飄來，卡薩丁端著幾碗熱氣騰騰的大鍋菜擺到四人麵前，又鋪上幾張大餅，招呼眾人吃飯。

  燉菜是用冬瓜和白菜做底，放了足量的炸豬肉和艾歐尼亞特產的粉條，幹辣椒和重油重鹽調味，應該是煮了很久，炸肉已經酥爛，冬瓜和白菜也入口即化，放上凍豆腐吸飽湯汁，又撒了把比爾到處都是的蝦米提鮮。

  盛在寬大的海碗裏熱辣鹹香，吹了一上午的海風，光是聞到這股油鹽的香味就感覺暖和，就上旋烙的大餅，不失為一頓好飯。

  趙信看著碗中香味撲鼻的燉菜，不禁悵然。

  連比爾的水手都能吃到這種夥食，諾克薩斯那麽橫的國家何以天天嘬血腸子度日。

  “真香啊，趙信你不吃給我啊，臥槽你臉咋了？”

  德萊文剛想伸手撈走趙信碗中的炸肉和白菜，卻看見趙信的左臉腫的老高，像是被什麽利器所傷。

  “沒啥，我就是想問，你們塞恩將軍有對象麽？”

  “沒啊，光棍兒打一輩子了。”

  趙信點點頭，已經心下了然。

  “對不住啊列位，這船上條件差點兒，我這也是小本兒生意，自家夥食吃個熱乎，招待不周您有個容讓哈。”

  卡薩丁也端了一碗燉菜坐在旁邊，嚼著大餅和四人搭話。

  “這海上就是蔬菜不好搞，今天咱們剛出海，還有點兒存貨，下次再吃這麽新鮮的蔬菜就是上岸前那頓了。”

  卡薩丁笑眯眯地說，突然看見趙信的臉愣了一下。

  “大兄弟你這個臉....？”

  “沒啥，我沒戴帽子。”

  卡薩丁腦子轉了幾轉沒聽明白，索性低頭吃飯去了。

  趙信剛準備低頭吃飯，金克斯又湊了過來，一臉嚴肅。

  “趙信，我有問題問你。”

  “你要是再問我好不好看的問題我就死在這裏濺你一身血。”

  趙信眼神堅毅地握住黑槍，做好了就義的準備。

  “那個下次再說，我們是不是朋友？”

  趙信愣了一下。

  他沒怎麽聽過這個詞。

  朋友？

  德萊厄斯總是叫他戰友，卡西奧佩婭應該是夥伴，德萊文似乎隻能算是狼友？

  這些詞他能找到實際的例子。

  朋友？

  趙信一時想不出模板，也不知道朋友應該彼此做點兒什麽。

  但金克斯幾乎湊到他鼻尖上的臉，帶著火藥和身體乳的體香，和呼出的溫熱的氣息......

  趙信又一次感受到被強大武器支配的恐懼。

  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並做好了再挨一巴掌的準備。

  接著金克斯就一把搶走了他的碗，抄起大餅來呼嚕呼嚕地吃了精光。

  幹辣椒都吃了。

  然後揉著肚子打了一個雄壯響亮的飽嗝。

  聲音之粗獷甚至壓過德萊厄斯的鼾聲，整個船艙都與之共鳴。

  趙信看著自己手中失而複得的空碗，內心默默將“朋友”這個詞列入了危險品的行列，與“血腸”，“大白腿”，“觸手”和“黑色玫瑰”並駕齊驅。

  海上生活並不總是有趣，進入夜晚，擁擠的船艙就顯露出它的不便。

  為了多裝人，乘坐區沒有預留睡覺的空間，所有人東倒西歪地依靠著，祈禱身邊的人睡的穩一點，不然就是兩人一起摔醒，然後重複整夜。

  隻有約德爾人得其所哉，在眾人擁擠溫暖的縫隙裏安然入睡。

  偶爾被倒下的巨魔砸到昏迷。

  畢竟是黑港，想順利地到達並不容易。

  趙信倒是習慣這種坐在角落裏睡覺的姿勢，但他天生熬夜，所以此時隻有他，德萊厄斯和少數貓頭鷹屬性的以緒塔爾人還清醒著。

  德萊厄斯是要警覺夜晚的一切動向，所以白天提前掉線了大半天。

  趙信突然感到自己肩膀一沉，金克斯倚靠到他身上，夜光下她的白腿皎潔如月，鼾聲如雷。

  趙信突然心疼在比爾，卡西奧佩婭怎麽熬過每個驚雷滾滾的夜晚。

  這麽一想她留在海裏也算解脫。

  但好像，不罵街的時候真有點好看？

  海麵平靜，波浪不興，夜間並不算冷的海風徐徐吹拂金克斯的鬢角，綿軟的頭發偶爾撩撥到趙信的耳朵，看起來竟然有些乖巧。

  趙信剛試圖扭頭湊近，看清楚金克斯肩膀上淡青的紋身和纖長的睫毛，金克斯的嘴唇動了：

  “你爹......好......好看嗎......”

  金克斯夢中的呢喃又一次扇醒了他。

  無語凝噎之際，趙信突然被角落裏微弱的說話聲吸引。

  “報紙說‘先知’已經到村子了，可得提醒家裏注意點兒啊。”

  這次趙信聽清了，是卡薩丁的聲音。

  “沒事兒老卡，我媳婦兒跟我說村裏已經信‘先知’了，回頭把家裏牲口往‘先知’那兒一送就啥事兒沒有了。”

  “那也注點兒意，讓你們家那小子最近就先別去學校了，卡莎我就不讓她出門了。”

  卡薩丁的聲音不無擔憂。

  趙信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禁有些好奇，他們所說的“先知”是誰？

  以及原本石化在箱子裏的德萊厄斯，此刻悄然挪到了窗邊，麵色凝重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