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掛一漏萬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2-02-12 21:56      字數:5556
  劉睿影和金爺令人用劍切開酒海外麵的封泥,每人猛灌了幾大口,閉目調息片刻,果然覺得身心舒爽。

  不知不覺,腳下一輕,竟是還有了三分酒意。

  從山石搭建的藏酒洞繞過去,後方是一排馬廄。

  讓劉睿影和金爺驚喜的是,馬廄裏剛好有兩匹馬。

  胡希仙隻給人下了毒,未曾波及這裏,兩人騎上馬後,揚鞭上路,奔馳很是急促。

  劉睿影還有許多疑問先要和金爺問問清楚,但此刻馬蹄奔馳之際,風聲陣陣吹過耳朵,卻是開口了也聽不見,隻得將這些話都憋在肚子裏。

  行了不知多久,劉睿影抬頭看去,隻覺得頭頂似是已經沒有了黑紗帳覆蓋,應當是走出了胡家的園子。

  方才隻顧著策馬狂奔,也沒辨識方向。

  這會兒兩人勒緊韁繩,四下一看,暮雲之中透出點點燈火。

  劉睿影以為該當是回到了下危城中,便招呼著金爺朝那燈火處奔去。

  行了好一陣,那燈火之處非但沒有離得近些,反而更加遙遠。

  “西北有句話。”

  金爺鞭子一揮,騎馬走到劉睿影身邊說道。

  “什麽話?”

  劉睿影問道。

  金爺已不似先前那般豪爽豁達,就連說話都先拋個引子出來,等劉睿影問了,才繼續說下去。

  “望山跑死馬。”

  金爺說道。

  “這是什麽意思?”

  劉睿影問道。

  “意思是,看著山似乎很近,但就是把馬都跑死卻是都跑不到。”

  金爺解釋道。

  “你的意思是,咱們走錯了方向?”

  劉睿影反問道。

  金爺點了點頭。

  那燈火之處看著並不遙遠,但實際上可能距離他們有十萬八千裏……至於為什麽能看到,金爺也說不清楚道理。

  就像那句西北的俗語一樣,望山不可能真的跑死馬,隻是形容山看著很近,實際距離卻很遠。

  但不管到底有多遠的距離,隻要一門心思想要去,總有到達的時候。

  以前金爺對這樣的事情最是堅定,可現在他卻駐馬不前……

  幾個月的苦役生活對人的改變竟是如此巨大。

  剛毅果敢已經蕩然無存,現在隻剩下躊躇。

  當一個人開始思前想後的時候,要麽是變得穩重,要麽是變得怯懦。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劉睿影無法確定金爺是前者還是後者,但他能確定的是,如果放在以前,金爺卻是會毫不猶豫的一往無前,根本不會在意那燈火之處究竟會不會到達,隻要不停歇的在路上,他就能獲得一種充實。

  但無論是前者後者,都說明金爺已經再不是原來豪爽的金爺了,時間會改變人這句話沒有人信,但也沒有人反駁。

  改變人的不是時間,而是經曆,一件件不經意的小事堆積過來,就給人一種是被時間磋磨的感覺,可時間何其無辜?

  它發生在每個人的頭上,隻是這時間過的是對是錯,就不是它本身能夠決定的了。

  金爺就是所有人其中的一個,十分平凡而普通,他理所應當也恰如其分的跟隨軌跡,變成了該變成的樣子,選擇了當初並不想要的道路。

  忽然,馬兒猛的一甩腦袋,發出嘶鳴。

  劉睿影若不是緊緊扯住韁繩,卻是就會被掀翻在地。

  嘶鳴聲剛落,遠處又傳來一陣規律的馬蹄聲。

  “八匹馬,六個人。”

  金爺側耳聽了一下後說道。

  劉睿影沒有金爺這般本事,他不知道這是憑借什麽判斷出來的。不過令他更想不通的是,六個人為什麽需要八匹馬。

  馬蹄聲漸近,金爺對著劉睿影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躲閃到路邊,給馬隊讓開道路。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馬隊的輪廓清晰起來。

  果然是八個人,六匹馬!

  先頭的六匹馬上都騎著人,最後頭用繩索牽著兩匹空馬。

  六人在快行到劉睿影麵前時,卻突然分開。

  最前頭的兩人,忽然加速,朝著遠處奔去。路過劉睿影身邊時,竟然連目光都絲毫沒有傾斜。

  中間兩人卻朝著劉睿影這邊看了看,黑暗之中,劉睿影似是看到這兩人衝著自己微微點頭。

  驚異之下,最後牽著兩匹空馬的,幹脆在他身邊停下來,翻身下馬,對著劉睿影納頭便拜。

  “劉典獄,金爺,還請換馬。”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劉睿影和金爺對視了一眼,這兩人是什麽來頭,竟是對他們了解的如此清楚。

  他們可未曾見過這人,如此定當是查了什麽吧?

  處心積慮的過來,也不知他目的為何,是好是壞。

  不過既然對方叫破了身份,想要糾纏抵賴也無濟於事……不如大大方方的應承下來,還省的被看了笑話。

  等有了事,再說解決的辦法,總之一時的勢頭不能敗。

  “為何要換馬?”

  金爺十分警惕的問道。

  “回金爺,您和劉典獄胯下的馬,已經被喂了藥,最多能堅持半個時辰,超過這個時間,立馬就會倒地不起。”

  說話間,金爺胯下的馬,腦袋一垂,接著四肢發軟,栽倒下去。

  金爺伸手在馬鞍上一撐,從上躍下,穩穩站在那兩人身前。

  劉睿影見狀,趕緊下馬。

  他剛一落地,身後的馬便癱軟下去。蹄子無力的在地上蹬了幾下,徹底沒了氣息。

  果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若是沒被攔截,在半路上泄了氣,怕是連他們都得交代進去。

  “你們是哪裏來的?”

  金爺回眸看了下劉睿影後問道。

  “在下幾人是陳四爺的下屬。”

  那人抱拳回答道。

  禮數十足,極為客氣。

  金爺點點頭,衝著劉睿影招呼一聲,便朝著那兩匹空馬走去。

  行至半道,劉睿影忽見眼前閃過一道烏光。

  他麵前的兩人一個朝前,一個朝後,皆是直挺挺的倒下去。

  鮮血從脖頸湧出,嘴裏“咯咯”聲不斷。

  劉睿影不待思索,也立馬出劍。

  先前走過去那四人,不知何時已經悄悄摸索回來,伏地身子,蹲在路旁的草叢之中。

  夜色掩映下,若不是剛才金爺出刀之際的烏光,劉睿影根本看不見四人。

  他反手一提,劍鋒精準的掃向草叢中埋伏的四人。

  兩人登時被割斷了喉管,其餘兩人被刺穿了肩膀,掙紮著想要逃跑。

  劉睿影剛想追趕,卻被金爺摁住肩膀。

  “別追了,沒必要。”

  金爺搖搖頭說道。

  “他們是什麽人?”

  劉睿影問道。

  “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陳四爺的下屬。”

  金爺回答道。

  劉睿影知道金爺和陳四爺乃是至交好友。

  昨夜他和王淼去往四爺茶樓裏時,陳四爺說自己正在等一位震北王域來的朋友,這位朋友就是金爺無疑。

  他們之間應當是極為了解。

  金爺說不是,那就定然不是。

  “你是怎麽知道的?”

  劉睿影想了想接著問道。

  不清楚的太多,憋在肚子裏遲早會出問題。

  眼下剛好是個空擋,不如把想問的全都問個幹淨。

  “因為陳四爺從來沒有下屬。”

  金爺說道。

  “沒有下屬?”

  劉睿影很是吃驚……

  他好歹也是陳家家主的長子,即便無心家族事物,該有的派頭起碼也會有的。

  “陳四爺隻有朋友。而且他的朋友,隻會叫他四爺,不會在前麵加上一個“陳”字。”

  金爺接著說道。

  六個人,八匹馬,轉眼就剩下金爺和劉睿影兩人,卻是八匹馬都空著。

  他們倆從中挑選了兩匹健壯的,再度翻身上馬,隻是不知該去向何處。

  金爺抬頭望天,似是在辨別方位。

  不多時,手中馬鞭一指,便帶著劉睿影繼續飛奔。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四下裏開始出現房屋,兩人扯緊韁繩,讓馬兒慢了下來。

  “這裏是哪裏?”

  劉睿影問道。

  “下危城的東邊。”

  金爺說道。

  大抵一座城,都是北貴南賤。

  下危城中卻是東邊最為貧賤。

  這裏聚集著無數從各大王域前來躲債或是尋仇的浪子流人,平日裏他們並不會從東邊出去,而下危城中的本地人和商客們也不會來此,否則就是送上門的肥羊。

  下馬前行了一段,劉睿影看到一處客棧。

  折騰了一天一夜,他覺得自己起碼能睡上六個時辰。

  金爺來這裏的本意也是如此……

  要是沒有足夠的精神,那便是案板上的魚肉,隻能任人宰割。

  不過這家客棧卻是奇怪的緊……

  天才剛黑下來,客棧卻是大門緊閉。

  哪裏有關門這樣早的客棧?

  劉睿影一時間心裏泛起了嘀咕,但金爺卻是走上前去,叩響了門環。

  四下裏光禿禿、黑漆漆的,唯有客棧門口點著兩盞燈籠,將門前幾尺地映照得通紅。

  門環叩擊在這兩扇極有年代感的木門上,卻是沒有發出多少響動。

  兩人等了片刻,也不見有人出來支應,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個縫隙。

  不知怎的,劉睿影卻是想起了他第一次出查緝司,前往定西王域西北邊界處的集英鎮時,那家祥騰客棧的門也是如此,極有年代感。

  當時他滿心之中俱是沸騰的熱血,飛揚的豪氣,正準備用熱血和豪氣,在江天下間闖蕩闖蕩,做一番事業出來。然而現的心境和他上次出行時的心情不大相同,因之他此刻的行事,便也和昔日迥然而異。

  門已開,他卻暗自懷疑……

  這扇門走進去,會不會又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要知道他這些日子以來,所遇之事,件件懼是超於常規之外,是以他此刻對人對事的想法,便也不依常規。

  正在他胡思亂想間,客棧中的夥計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單手將兩扇門全部推開。

  “這麽晚還要住店啊!”

  卻是一臉的不耐煩。

  劉睿影笑了笑,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說了句天黑風大,趕路耽誤。

  夥計從鼻子裏應了一聲,也沒有伸手棒兩人牽馬的意思,反而跟個大爺似的,走在前麵。

  劉睿影從未見過這樣的店夥計。

  住店的人反而成了跟班的,而店夥計倒像是個收賬的。

  進了門去,夥計朝旁側一指,劉睿影看到一排修剪整齊的馬廄。

  裏麵拴著不少馬匹,全都是一等一的健壯。

  他真想不出,這樣的客棧竟是還會住了這麽多人。

  不過還是遵照夥計的意思,和金爺一道把馬拴在了馬廄中,還用叉子從一旁的草垛裏叉出了些草料喂馬。

  “一叉子草料要一兩銀子!”

  夥計冷冷的說道。

  劉睿影的雙手頓時僵在原地。

  他一直幫老馬倌幹活兒做事,對這一套最為熟悉、清楚。就是一整垛草料都賣不了一兩銀子。

  夥計如此要價,卻是個黑點無疑。

  但現在卻不是和他掰扯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人困馬乏,劉睿影隻想趕緊躺下。

  隻有身子在舒服的時候,頭腦才能更加清醒的想一想今天所發生的種種。

  從衣襟裏掏出一錠銀子,劉睿影信手拋給夥計。

  他絲毫沒有收錢的喜悅,卻是看也不看,揣在袖筒裏就走進了客戰之中。

  前院裏點這幾盞燈籠,將整個客棧映襯的有幾分溫暖之意。

  劉睿影和金爺緊跟著夥計走進客棧之中,發現大廳裏更是燈火通明,似是在等著什麽人。

  朝深處看去,一張八仙桌放在大廳的最裏麵,桌上擺著三個燈盞,還並排放著兩把出鞘的短劍。

  從製式看來,卻是歐家劍無疑。

  金爺心神一顫,從陳四爺那裏借來的烏鋼刀瞬間出鞘,筆直的對這那夥計。

  夥計被刀鋒逼著,非但沒有任何害怕,竟是還對這金爺和劉睿影兩人詭異的笑了笑。

  隨即微微躬身行禮,從櫃台的抽屜裏拿出火鐮,走向那張放著歐家劍的桌子。

  “哢”的一聲,火鐮將八仙桌上的燈盞點著。

  劉睿影這才看到原來八仙桌旁卻是都坐滿了人。

  兩側分別是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

  胖子肥頭大耳,隆起的肚皮死死的頂在桌沿處。

  至於那瘦子,劉睿影隻覺得這樣的瘦人,卻是他平生僅見……

  這兩人皆是穿著一身黑綢衫,在並不明亮的燭火下,顯得有些可怖!

  尤其是那胖子,在抬頭看了眼劉睿影後,卻是很快的低下腦袋,像是做錯了事被父母訓斥的孩童一般。

  這樣的舉動,更是讓劉睿影不明就裏。

  這三人是誰?

  難道他們卻是在刻意等自己和金爺?

  但這三人卻又如何知道自己和金爺要來這處客棧?

  轉念一想,來這裏卻是金爺的主意。

  現在劉睿影卻是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何況他與金爺本就沒什麽焦急。

  他扭頭一看,好在金爺還在自己身側站著,卻是讓他稍稍安心。

  突然,那瘦子和胖子站起身來,將八仙桌另一邊的椅子拖出。

  一位滿身羅衣的少婦從後方的漆黑中走出,頭上竟梳的是一絲不亂的"靈蛇簪"。

  將發分幾股,似擰麻花地把發蟠曲扭轉,盤結於頭頂或兩側。這種發式靈活旋動,很助美姿。

  據《采蘭雜誌》記載:“甄後既入魏宮,宮庭中有一綠蛇,每日後梳妝則盤結一髻,形於後前,後異之,因效而為髻,故後髻每日不同,號為靈蛇髻。”

  劉睿影站在她身前,卻覺得這青絲有如仙子頭上的雲兒,加上她滿頭的珠翠,青山般的黛眉,秋水般的明目,其美豔真是不可方物。

  “你……”

  待看清了這少婦的麵龐,劉睿影卻吃驚的牙齒打顫……

  “劉典獄是想說,妾身怎麽會在這裏?”

  少婦婉兒一笑,唇齒輕啟,柔聲說道。

  劉睿影看向金爺,發覺他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位少婦,他們倆在不久前剛剛看到過。

  隻不過當時的“她”躺在地上,腦袋和脖子分家,是一具血泊之中的屍體。這才過了最多一個時辰,怎麽就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麵前?

  怪不得方才覺得那發簪有些眼熟。

  才見過的東西,就算是傻子也不會這麽快的忘記。

  “見過胡夫人!”

  緊要關頭還是金爺反應迅捷,對這這位少婦拱手說道。

  “金爺不必客氣。”

  少婦儀態萬千的坐在那一胖一瘦給她拉開的椅子上,隨即又讓兩人把桌上的劍捧起,遞給金爺。

  金爺看著這兩柄歐家劍,端詳了好一陣,才抬頭對胡夫人說道:

  “多謝。”

  這兩柄歐家劍都是歐家之人的自用劍。

  凡是這樣的劍,都會在劍柄處刻下歐家之人的名諱。

  方才這兩把劍上,全都刻著名字。

  一個單名“偉”字,還有一個叫做“思彤”。

  歐家人,劍離身時便是身死之日。

  現在這兩柄劍都在此處,想必這兩名歐家中人已經死在了不知何處。

  金爺知道這兩人應當是胡夫人派人下的手。

  名言看上去,是幫了他一個忙。

  但人情背後到底還有什麽等著他,金爺卻是不敢想。

  就在這時,胡夫人忽然暗自垂淚。

  燈火把她的淚珠映的渾圓渾圓,從臉頰上顆顆滾落。

  這場景看的劉睿影和金爺卻是就要動了惻隱……可理智卻告訴他倆,絕對不能相信一個女人的眼淚。

  寧願相信女人的笑,卻是都不能相信女人的眼淚。

  因為一個女人的笑往往都是發自內心的,但哭卻是任何時候想有就有。

  這種眼淚,是手段,更是兵刃。

  那一顆顆渾圓的淚珠,滾過臉頰,落在地上,豈不是和用鋒刃一下下割去血肉般令人痛苦、煎熬?

  “還請劉典獄和金爺務必要幫幫妾身,幫幫胡家!”

  胡夫人竟是“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不住的叩頭。

  劉睿影膝蓋微彎,雙眼瞟了眼大廳內門窗的所在,卻是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有了上一次“汪老大”跪地不起的經驗,劉睿影覺得在這種時候逃跑不失為一個極為明智的決定。

  胡夫人的身份背景在下危城中卻是要比汪老大強出太多,連她都覺得為難的事情,劉睿影還能有什麽法子?

  她兀自哭訴了一陣後,見劉睿影和金爺毫無反應,這才在那一胖一瘦的攙扶下,重新坐在椅子上。拍拍手,命夥計端來了三壺酒,幾碟小菜。

  那一胖一瘦卻是閃身進了大廳深處的漆黑裏,不知去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