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花酒間,車馬前【二】
作者:奕辰辰      更新:2021-10-31 22:09      字數:3439
  腦子裏想著這樣的情景,再看到這位老婦掀起的鼻孔,劉睿影更是覺得平日裏輕盈的酒杯,卻是有千斤重……

  何況他還沉浸在先前的幻夢之中,想著念著自己和趙茗茗的溫存,哪裏還能受得了這老婦的威脅?

  “這酒你喝不喝?”

  這聲音傳到劉睿影耳中,他猛然抬起頭。

  說話的並不是那位蠻不講理老婦而是黃杉少年。

  他身上的衣衫很是寬大,語氣說是開衫,不如說是一件袍子,將其整個人都罩在裏麵,長長的袖筒全然遮蔽住了他的雙手,露在外麵的隻有脖頸和腦袋。

  先前距離遠,劉睿影還未曾看的真切。

  現在離得近了,劉睿影仔細一端詳,才發現這少年的皮膚卻是要比女人更加白皙。

  趙茗茗,淩夫人,都是個頂個的美女,平日裏也極為注重保養的。但要說這皮膚的細膩和水潤程度,黃杉少年猶在她們兩人之上。

  五大王域之間,唯安東王域和平南王域交界的一塊地方生活的人,因為常年陰雨綿綿,不見日光,因此不論男女,皮膚都很是白嫩細膩。

  劉睿影不知道這黃杉少年是不是從那裏來的人,因為無論皮膚如何,他終究是個男子。

  是男子就該有陽剛之氣,而不是這般陰柔……

  “因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是大豆腐!”

  幻夢中,這句話劉睿影記得尤為清楚。

  身為男兒身,不說頂天立地,能有什麽大出息,起碼要有自己的骨氣。

  他還未見過如此似“豆腐”般的男子。

  黃衫少年靜靜地佇立在他的麵前,就好像一塊嫩豆腐。

  看了他好一會兒,劉睿影才回過神來,剛才好像是他對自己說了些什麽……但具體說了什麽,卻已經想不起。

  “公子有何貴幹?”

  劉睿影拱了拱手問道。

  他本不想這麽客氣。

  奈何這黃杉少年身上的陰柔之氣,卻是讓他生不起任何強烈的情緒,好似這話說的稍微重一點,他的骨架子就會跟著散開似的。

  “這酒你喝不喝?”

  黃杉少年又問了一遍。

  和剛才一個字不差,就連語氣也不曾改變。

  但劉睿影卻從中聽出了隱含的堅決。

  仿佛這杯酒不喝就會出什麽的大事情一樣。

  “在下不勝酒力,著實喝不了。”

  即便如此,劉睿影還是客客氣氣的推辭。

  兩位老婦加上一位少年人的組合著實讓他感到怪異,這裏又不是中都城裏,荒山野嶺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劉睿影不想得罪任何人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禍從口出,自古都是這個理。

  劉睿影見過太多說錯話的人吃大虧,甚至為了一時的口舌之快而丟掉性命。

  僅僅一言之差,就會產生許多影響,乃至到了後來,後悔時也已經挽救不了了。

  人與人除了眼神,最多的就是語言交流,這語言偏不得人,因此一個人在說話的時候,也能體現的出他的思維。

  而說胡話,說錯話的,大多都是直來直去沒腦子的人。

  早在中都查緝司的時候,他便覺得這樣做很傻,做這樣事情的人一定不聰明。而他自覺自己還不是個笨蛋,又見過了這麽多的前車之鑒,決計是不會犯類似的錯誤的。

  話音落下許久,黃衫少年的眸子驟然冷了下去。

  劉睿影微微側過身,左腳不動聲色的朝外邁出了半步,右腿微彎。整個身子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這樣一來,即使黃衫少年忽然暴起發難,他也不至於被動。

  挪出去的步子,可以讓劉睿影的身子在一瞬間躲開他的第一劍,彎曲的右腿,順勢讓身子矮下去,由此與對方拉開距離。

  雙眼在緊緊地盯著黃杉少年那柄斜背在背上的劍。

  劍柄上那顆碩大的祖母綠,看的劉睿影有些發昏……這樣珠光寶氣的劍,真的能用來禦敵殺人嗎?

  劉睿影不知道。

  但他清楚即使再鈍的菜刀,切斷手指頭也隻是刹那間的事情。

  刀終究是刀,就好比再爛的繩子,也能勒死人,雖失了效果,但它終究還是那個物件,本性不會變。

  這世上所有帶著鋒刃的東西,卻是都不能輕視。

  尤其當自己是魚肉之時,那就更不能輕易嚐試。

  黃杉少年的目光還在冰冷下去。

  緊接著眼皮開始抖動,長長的睫毛不斷和下眼瞼觸碰,有兩根脆弱的,已經掉落下來,正巧落在了酒杯中,漂浮在酒湯上麵。

  “嘶……”

  黃杉少年抽動了幾下鼻翼,喉頭微微一挺,像一陣風般鑽到了那位還在桌邊坐著的老婦的懷裏。

  “奶奶……”

  剛一開口,眼淚便奪眶而出,然後哭聲大作,吵的整個客棧中都不得安生。

  掌櫃的本來在櫃台後麵整理著毛巾。

  他對毛巾似是有一種執念,其一必須雪白,其二必須整齊。

  他的手邊放著一口鐵鍋,裏麵的湯水呈現出灰黃色,還泛著油性。

  一雙特質的筷子,搭在鍋沿上,要比平常吃飯所用的長很多,粗很多。

  掌櫃的用這雙筷子,伸進鐵鍋裏一抄,便撈出來一條毛巾。

  放入盛著清水的盆中,淘洗幾遍後,擰幹水分,平平展展的鋪在桌台上,開始一寸一寸的尋摸是否有還未洗幹淨的汙漬。

  鐵鍋裏的水放了很多鹽和堿,這樣煮沸過後,既能夠消毒,還能去油、漂白,當真是個聰明的法子。

  隻是這樣的辦法,通常都隻有染坊才會使用。

  布匹在剛織出來時,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但有些客人就是喜歡純白,所以染坊就將織好的布匹放入調好的堿水中浸泡幾個時辰,再經過多次淘洗後,便可白如雪。

  “啪!”

  掌櫃的用一根筷子壓住桌台上毛巾的邊角,手腕抖動的同時朝旁側卷起,整塊毛巾頓時就裹在了筷子上。

  隨即朝著門外一甩,裹在筷子上的毛巾便脫出去,準準的落在門外一個筐子裏。

  這條毛巾上有個隱約的黑點,掌櫃的用手扣了扣,覺得是不幹淨了,於是決定丟棄。

  至於那些能夠回歸原本樣貌的毛巾,掌櫃的便將其疊好,放在櫃子裏,留待下次使用。

  不過他這麽一個甩毛巾的動作,卻是引起了黃杉少年的極大關注。

  從老婦的臂彎中抬起頭來,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掌櫃的,甚至都忘了哭。

  臉上掛著未幹的淚痕也來不及擦拭,就等著看掌櫃的何時再甩出一條毛巾。

  可惜……直到鍋裏的撈空,他卻是都沒能再等到……

  “你為什麽要把那毛巾甩出去?”

  少年看到掌櫃的即將把疊好的毛巾鎖進骨子裏時,便衝到櫃台前問道。

  身法之快,屬實罕見……

  劉睿影心下再度提高了幾分警惕。

  這黃山少年看著年紀輕輕,怎麽會有如此出眾的身法?

  “刀八年,劍十年,上下一輩子。”

  這句老話隻要有武道修為的人,怕是都聽得耳朵起繭。

  意思是說,練刀八年就能出山,劍要比刀再多兩年。“上下”指的是自己的身子,以腰肢為劃分,上下合在一起就是整個身子。上下一輩子,便是說身法這東西,卻是需要一輩子的功夫勤學苦練。

  即便如此,能不能有成績還是兩說。

  劉睿影暗自一對比,他雖然也能有那般迅捷的身法,但大多都在臨敵之際,和這黃杉少你不同,他似是不知道該怎麽控製自己的武道修為,隻要挪動身形,便是全力以赴。

  “因為它髒了。”

  掌櫃的說道。

  “髒了洗幹淨不就行了?”

  黃衫少年歪著腦袋問道。

  但一句話還未說完,他卻是又躥了出去,從框子裏撿出了那條被掌櫃的扔掉的毛巾,重新放在桌台上。

  “哪裏髒了?”

  黃杉少年指著毛巾問道。

  “你看,這裏是不是有個黑點?”

  掌櫃的也不生氣,反而很有耐心的給他解釋起來。

  黃山少你把腦袋湊得很近,但他看了許久,也沒有找到掌櫃的所說的黑點,急的他圍著桌子團團轉,不斷的追問,聲音頓時又有些哽咽起來。

  “到奶奶這兒來,莫要叨擾掌櫃的!”

  桌邊的老婦一看孫子又急了,連忙出言勸慰。

  “就這麽把它丟出去,它該有多傷心?”

  黃衫少年淚眼婆娑的問道。

  掌櫃的頓時無言以對……拿起桌台上這條髒了的毛巾,遞給黃杉少年,說道:

  “既然你舍不得,那就送給你了!”

  黃衫少年聽聞後開心的接過這條毛巾,將其貼在臉上,感受著上麵的餘溫。

  外麵的北風還在“呼啦啦”的吹個不停,這陣溫暖變現的尤為難得。少年舒服的從鼻子裏哼哼了兩聲,然後便把毛巾搭在臂彎上,輕輕地愛撫著。

  那模樣,宛如撫摸情人的肩膀和酥胸。

  “奶奶你看!”

  黃山少年又一個閃身,回到了老婦身邊,拉著她的手,開始誇耀起自己的毛巾來。

  劉睿影看到這裏砸了咂嘴,覺得有些口渴。

  桌上尋摸了一圈兒,隻有那杯掉入了黃衫少年眼睫毛的酒,便隻好作罷,悻悻然的看著他繼續與自己的奶奶說話。

  “這小夥子好像這裏有點問題……”

  劉睿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壓低聲音,對著蠻族智集說道。

  還不等他開口回答,就聽得“哐當”一聲響動。

  有人將吃完的紅湯牛肉,碗裏剩餘的湯汁一把打翻,全都潑在了黃杉少年臂彎處的毛巾上。

  雪白的毛巾立馬被油汙弄髒,一塊兒紅一塊兒白的,極為惡心……

  兩位老婦的臉上瞬間很是緊張!

  剛才還在逼迫劉睿影喝酒的這位老婦,快步走到那潑出湯水的人麵前,從衣襟裏掏出一個金元寶,放在桌上。

  “這位大爺,您行行好快點離開吧……我老婆子求你了!”

  邊說邊打躬作揖,腰身彎的就快碰到地麵了。

  劉睿影震驚不已……

  這天底下哪裏有這樣的沒骨氣的?

  自家少爺被人冒犯,潑了渾身油湯,她竟然還去給挑釁之人賠錢道歉。